郎心易變 第55節
漢人喜歡吃米,尤喜南方的荊湖米。這樣的年月,旁人想要吃米難如登天,但船幫的倉房最不缺的就是米。 他們船幫內全是大老爺們,做飯掌勺的自然也是男人,為了省事為了快,連日已經吃了多日的米飯。 畢竟面食,到底是復雜了一些。 “牛rou鹵出來,湯這么香,就這么倒掉太可惜了。我想煮一些面條,再做幾個胡餅。等會兒把羊rou也做出來,這樣明天早上就不用再做飯了。明天咱們不是要出城嗎?一大早就要動身,可能也來不及吃飯,帶上胡餅路上吃剛好?!?/br> 南樂自然的發出邀請,“對了,濟流大哥,要不你也在我這里一起吃個晚飯吧?!?/br> 濟流沉吟了一會兒,點頭應了。 南樂,“大哥是哪里人?” 濟流的聲音低沉,“船幫都是居無定所,四海為家的人?!?/br> 南樂低著頭揉弄面團,“那濟流大哥一定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吧?!?/br> 濟流的回答很簡短,“是?!?/br> “我也去過很多地方,不過都是順著水流去沒有人的山野,見過的人不多。 以前跟著爺爺在河上漂,總也見不到人。爺爺拘著我,不許我一個人亂跑,最多放我在山里走走。有時船打村頭城邊過,看到岸上好熱鬧,說起來不怕大哥笑話,我那時好想做一個岸上的人?!?/br> 濟流沉默了一會兒,“或許在岸上的人眼中,南姑娘的生活同樣自在的令人羨慕?!?/br> 這話實在有些出乎意料,南樂本以為濟流會一直沉默,或者只有一兩個字的簡短回答。 她已經做好自言自語,長篇大論的準備。 不過幸好濟流說了這句話,總算讓她下面的話沒有那么難以出口。 她沖著濟流一笑,少女的笑容跟從前一樣清甜,只是到底少了些過往的天真爛漫。 “我那時還小,濟流大哥大概很難理解,我是真的很羨慕岸上的人,大家都是熱熱鬧鬧的一起生活,還能養些貓貓狗狗,成群的雞鴨。姑娘們結伴到河邊唱歌洗頭洗衣服,永遠不用愁找不到人講話。那時我就想岸上的日子肯定特別有趣?!?/br> “以后南小姐可以一直留在岸上過自己喜歡的生活?!?/br> 濟流自然的拿起南樂準備在一旁的凍蘿卜,占據菜板,“這些蘿卜交給我?!?/br> 很有些分量的菜刀在男人手中好似輕若無物,他刀刀利落,行云流水般幾刀就將堅硬的凍蘿卜切成了薄如蟬翼的片,又是鐺鐺鐺幾聲輕響,片就變成了絲。 南樂一面看著他切蘿卜,一面慢慢揉著面,不自覺放松下來。 “但真上了岸。見多了人,便發現還是一個人好。一個人一條船,沒有比這更自在的日子。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實在是太復雜的事情,有時在人群中的孤獨還要多過一個人在船上?!?/br> 說完這句話,她如釋重負,自覺已經盡力將她的想法說的很婉轉,很有了幾分大人的樣子。 濟流從容將已經切好的蘿卜絲放進一旁的籃子里,神色若有所思,“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br> 南樂笑了笑,“我能看得出來大哥是個好人。想必讓您這樣的人物來為我做這些雜事也不是您的所愿?!?/br> 濟流,“姑娘可能想錯了。我們這樣的人,雖然性命并不在自己手中,無論接到什么命令都一定會遵從,但有關南小姐的事,上頭一開始對我們下的就不是命令?!?/br> 南樂反問道:“不是命令?” 濟流坦然的直視南樂的雙眸,“是允許。亦或者恩賜,他賜給我們一個機會。允許我們接近南小姐?!?/br> “當南小姐做出選擇,我們需要效忠的對象就只有你一個人?!?/br> 南樂一怔,手里揉面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了下來,“效忠?”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眼前這個高的像是山一樣的大哥,一臉嚴肅的在說什么? 對她效忠? 她絕對是聽錯了吧。 雖然從這幫看起來一個比一個殺氣騰騰,傳聞中殺人如麻的大哥們嘴里聽到忠心效忠之類的詞語很合理。 但是要效忠她就未免也太不合理了! 她只是一個漁女,有一條很小很小的船,不是什么橫行八大江的水匪女當家??!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完全打亂了南樂的思維,她抬起頭,呆滯的看著濟流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開玩笑的跡象。 濟流盯著她的眼睛,他一掀袍子,單膝跪了下去,雙手抱拳,鄭重其事的說道:“我不懂風花雪月,此生只信奉忠義,若南姑娘有意,便為我主。既為我主,我此生絕不相負,惟事您一人。為您肝腦涂地,生死不悔,再所不惜?!?/br> 南樂滿手的面粉,恍惚間要以為自己不是站在一個狹小的廚房里,而是站在了什么高堂上,成了俠義故事里的英雄人物。 而濟流不是剛幫她切了幾根蘿卜,而是幫她砍了幾個仇敵的腦袋。 作者有話說: 一旦寫太多就控制不住開始胡言亂語了 不過好在今天修完的字數比昨天章節字數多快一千字 我今天盡量多寫點,試試能不能不胡言亂語,要是又胡言亂語了,拜托大家別放棄我!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修的?。?! 第四十二章 趴在門縫上聽了全程的沈庭玉慢慢直起身子, 眉心緊皺,直覺其中有什么東西似乎被他所忽略了。 衛家帶兵一向很有一手, 尤其這些傳下了劍法, 賜下名字,被親自教養長大的孤兒幾乎可以用作死士,出了名的不事二主, 悍不畏死。 這一點光從之前護著林晏從他劍下逃走的那一位身上就可見一斑。 讓他們改投他人麾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前朝那兩位起兵造反的福王與成王,一個曾對著當時坐鎮于此的北中郎將衛光卿陰賜重金相賄, 另一個則賜紫袍,許下重諾,衛光卿卻始終無動于衷。 有主將如此, 諸下竟也如此。 雖二王各施手段, 百般游說,竟上下同心無一肯降。 不久后,二王反,九州毀, 各地叛賊風起云涌。 那段時日對于一些人來說是最黑暗絕望的時候, 但對于另一些野心家來說則是充滿希望和榮耀的時刻。 如今的這片土地上的大人物們大多數在那時不過是不敢展露野心的小人物而已。 比如他的父親,在那個時候只是個朝不保夕, 吃不飽飯的奴隸。 在大廈將傾之時, 這片土地上最為榮耀的英雄當屬衛光卿。 在各地的刺史們都摩拳擦掌要造反, 各個手握重兵的邊將要不然扣下詔書裝死,要不然擁兵自重謀劃著要大干一場的時候。 北中郎將衛光卿卻欲以西北戍兵三十萬入關勤王救駕,匡扶社稷。 此舉堪稱瘋狂。 因為這三十萬的軍隊幾乎抽光了邊軍精銳。 他孤注一擲到只留下了幾座抵御外敵的邊塞重鎮的駐軍, 卻從未提防重重關卡會從內而被突破。 福王長子顧密率軍攻卲關, 雙方交戰數月, 而不能克。 城中糧草將盡,顧密陣前以萬金誘之,卻無一人來投。 衛家世將趙緣率百騎出關擊之,欲擒賊首,不得,被擒,大呼‘可失將,不可失城’,其人被囚至舊都。 顧密以其為義士,多番勸誘,以高官許之。趙緣終不肯降,竟絕食而死。 卲關固守六月有余,守到了舊都陷落,天子薨逝,太子南逃。 駐軍遲遲未能等來回防的援軍,已經是彈盡糧絕,卻還是拒不肯降,軍中殺馬以食,直至以木屑為食,凍死者餓死者十之四三,才被叛軍攻破。 這樣的事情在那幾年多如牛毛,衛家上下都是死心眼硬骨頭幾乎成了九州之內的共識。 也正是因此,后來那一位降了北靖才會一石激起千層浪,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當初福王與成王都未做成的事情,如今南樂一個小姑娘就能讓衛家親手養出來的人跪在面前表忠心。 若說其中沒有什么蹊蹺,實在讓人難以信服。 即便南樂再跟那船幫的管事有什么沾親帶故的關系也實在是說不通。 沈庭玉面色微沉,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門板,目光好似能透過門板看到門后之人。 事已至此,哪怕他知道南樂的身上有再多的蹊蹺,也絕不可能會放手。 不論她是什么人,跟衛家有關也罷,跟南朝有關也罷,便是南朝的公主又如何。 他想要她,就絕不會允許別人染指。 沈庭玉放輕手腳走出房間,繞到院子后面。 似乎是因為昨晚趙小虎果真手賤來試了一下劍,這座小院原本就十分森嚴的守備在遭遇了不明襲擊之后變得更森嚴了。 透過低矮的院墻,無論從哪個方向向外看,都能看到幾個默默站在風雪中的高大男人,他們背著劍,一動不動,好似不知饑寒,只是生來就為了做這么一尊沉默的雕像。 白天想要避過這些人的眼目自由進出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沈庭玉并不想出去。 他只在院后的夾角處站了一會兒,佯裝欣賞不遠處的紅梅。 遠處的男人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當他收回目光時,只聽到一聲尖利的嘯鳴。 男人頭皮一緊,循著聲音看去,發現那位美貌的小娘子已經走了。 而小娘子所站的地方,不知何時落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白鷹。 一陣寒風刮過,很快那只鷹再一次沖向天空,很快便在了男人的視野之中。 · 廚房門口突然伸出個腦袋,卻是辰隱,“小樂meimei,我也要在你這里吃飯。我也要?!?/br> 沈庭玉帶著怒氣的聲音從后面插進來,“jiejie。他們好過分,翻了墻,根本不敲門就闖進來了?!?/br> 南樂與沈庭玉的目光對視一瞬,馬上移開。 “沒事。玉兒,都是認識的人不要緊?!?/br> 光曜看了一眼站在廚房里的濟流,默不作聲的走了進來,一樣挽起袖子。 沈庭玉守在門外,目光沉沉的盯著幾個不速之客。 這下林晏是徹底完了,可南樂怎么好似連帶著開始一并躲著他冷著他了呢? 辰隱就一晃神的功夫,竟就慢了光曜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