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16節
他面無表情的透過孔洞看著屋內縱情聲色的眾人,視線一個個掃過去,在姚睢的身上多停了一會。 襄州姚氏,賀羨麾下悍將姚卓的族兄,散騎常侍姚睢也來了金平城。 現在這地方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另一邊,衣服散落一地,男男女女已經滾成一團,污穢之聲讓人幾欲作嘔。 沈庭玉擰著眉頭退開幾步,走到窗邊推開軒窗,銀色的月光灑進屋內,屋外夜色已深。 他掃了一眼窗外華燈璀璨,女人們倚窗待客的長街,又合上窗戶,換了另一個方向,推開窗向外看。 在這一面,面對的是無人狹窄的后巷,只有幾只凍得瑟瑟發抖的瘦狗蜷縮在垃圾堆里。 他一手撐著窗欞,翻窗而出,漫無目的地走在寒冷的黑夜里。 不知不覺,他再一次走到了回杏街那座富麗堂皇的大宅外。 第十五章 沒有過多思考,沈庭玉放任自己翻過院墻,一路熟門熟路的避過守衛,抵達了最終的目的地。 黑暗中,小院的門半掩著,并未關閉,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推開。 他站在門外,仰頭看著不遠處,唯一亮著的窗戶,昏黃燭火在窗紙上投下一個纖瘦的影子。 天已經黑了,南樂坐在桌邊看著不再冒熱氣的菜,思緒越來越煩躁,一時有千百個猜測在她腦子里亂躥,幾乎全是不好的猜測。 她壓下亂糟糟的想法,抬眸看向木門,盯著門縫中透出的漆黑夜色放空了一會兒。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著,她時不時換個姿勢,從左手支著下巴,到右手支著下巴,直到兩只手輪換完了,該擺的姿勢都擺完了,門外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南樂按著坐得酸痛的腰肢,又看了一眼已經凝固出一層白膩油脂的魚湯,頭一次發覺原來等人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總是在等林晏,以前進不來,在劉府門口等著林晏,等得腿酸腳麻。 現在跟他住在一起,照舊還在等他。 這日子比在船上還要難熬,四四方方的院子靜的讓人心里發慌。 南樂收回視線,嘆了口氣,慢慢趴了下去。 反正林晏總會回來的,只要林晏回來了,她就不是一個人了。 她枕著手臂趴在桌上,扭頭盯著燭芯上那一點點微光。 不知過去多久,眼皮愈來愈重,竟就這么睡了過去。 沈庭玉在門口站了很久,他看著那道剪影一動不動,鬼使神差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先是院門,再是房門,全都一樣是半掩著。 他一扇扇推開,一步步走進這座小院,中間不可避免發出細微的聲音,不知道最終推開那扇門,門后等著他的會是什么。 其實他本可以翻墻進院子,再在窗紙上戳一個洞,吹點迷煙,把里面的人放倒,將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那樣的法子一定更穩妥,更沒有危險。 但那種行為顯然更像是竊賊的做派。 雖然沈庭玉這些天偷偷摸摸的一次次來,所做的跟小偷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但總歸多少還是有些不同。 他并沒有真正偷到什么東西。 不過很快就不一定了…… 沈庭玉面帶微笑推開了那最后一扇擋在他與南樂之間的門。 一股熱氣混雜著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跟外界的嚴寒截然不同,屋內暖融融的,踏進來一腳便像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這溫暖明亮的世界里,少女趴在桌上已睡得熟了,一根蠟燭在桌上靜靜的燃著,為她的發絲鍍上一層暖光。 他合上門,在少女對面坐下,脫下厚重的外袍,拿起已經擺好的筷子,端著乘好的飯,一樣一樣將桌上的菜都嘗了一遍。 這門當然不是為他而開,這菜也不是給他做的。 但那又如何呢? 本該坐在這里的人……叫做什么?林晏? 那個姓林的正在別的女人肚皮上忙著,恐怕這一夜都不會回來了。 沈庭玉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代替他,替他受了這些他棄如敝履而旁人求之不得的好。 飯菜已經涼了,并不是很好吃。 但沈庭玉還是狼吞虎咽吃的干干凈凈,他一面吃,一面去看對面沉睡的姑娘,像是只耗子爬上桌偷吃到眼巴巴饞了很久的甜食,抓到機會就拼命吃,吃到撐了也不想停。 將桌上每一個盤子都清空得只剩下菜湯,他才心滿意足的停了下來。 長期饑餓的情況下,一頓突如其來的飽餐,帶來了莫大的饜足感。 沈庭玉撐著下巴,用一雙笑眼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人,放任自己去幻想,幻想出另一副畫面。 他是教書的夫子,回到這小小的容身之處,一推門便是溫暖的房間,坐在桌邊等待他的妻子做好了一桌合口的飯菜,笑盈盈的招呼著他快趁熱吃。 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年少夫妻,幸福的蜜里調油。 真是令人嫉妒,嫉妒得想要毀掉的幸福。 沈庭玉吹掉蠟燭。 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在黑暗中起身走到了少女的身邊,彎下腰將趴在桌子上的人抱上了床。 南樂勉強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聲音軟軟的,還帶著些困意,“林晏你回來了?”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少年聽見林晏二字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從背后將她擁得更緊,輕輕應了一聲,“嗯?!?/br> 南樂困得睜不開眼,含糊不清的聲音更像是撒嬌,“我等了你好久,下一次早點回來好不好?” 沈庭玉明知道她等的不是自己,但聽到這話心跳如擂鼓,血剎那間像是被身下的炕燒熱了,巖漿一般在體內橫沖直撞。 他忍不住張開嘴,用尖牙抵住女孩近在咫尺的耳廓,興奮得有無數暴虐的沖動,想要狠狠的咬下去,最后卻只是強忍著,用牙尖含著極小心的研磨了幾下。 半響,他才放開她的耳廓,笑著應了一聲,“好?!?/br> 懷里的姑娘已經睡熟了。 . 一早南樂起身沒有見到人,只身側的床榻尚有余溫,她有些奇怪,林晏早上總會讓她幫著洗臉穿衣服吃了飯再走。 今日怎么走的這么早? 按下心頭的不解,南樂將桌子上的盤子一一洗了,匆匆拿起昨日晾好包好的干魚準備趕早出城去送給蘇娘子。 自從那一日南安樂買米差點擄走,緊接著搬來劉府住,兩個人已經有數日沒有見面。 眼下天氣越發冷了,蘇娘子一個人帶著孩子,日子過的一定不容易。 南樂到了蘇娘子門前,正巧遇上阿豚。 阿豚見到南樂十分驚喜,“南jiejie!你回來了!” 蘇娘子聽到聲響也趕忙出來,雖然從船幫的人手里聽說南樂被救回來了,但親眼見到南樂,才真正心下一松。 她忍不住拉住南樂上下打量,紅了眼眶,憤憤不平,“妹子,那天你被那些蠻子搶走可是嚇死我了。這些挨千刀的不要臉的土匪。幸好船幫出了大力,你沒有出什么事情?!?/br> 阿豚在一旁也生氣道:“不止是土匪,那個林夫子也是討厭。我都要急死了,跑去劉府想讓他想想辦法,結果他跟人吃飯喝酒就是不出來?!?/br> 南樂好似突然挨了一擊悶棍,那雙烏亮的眸子閃爍了一下,好像被敲碎的琉璃盞,默默的黯淡下去。 蘇娘子想到當日的情形,心中萬般不平,“沒見過這樣的人,自家娘子丟了也一點不急。你是沒見到我們這些外人,那些個叔伯都急成什么樣子了。結果他倒好,竟然喝了一個爛醉!最后還是吳家的兩個小子看不過去,將人半拖半抱的一路拽上才給硬拽出了劉府?!?/br> 南樂不聲不響的呆呆站著,緊咬著下唇。 阿豚還想再說,蘇娘子卻是瞧出了什么,她止住話頭,瞪了一眼阿豚,“阿妹,你今天來是有什么事吧?” 南樂如夢初醒,同往日那般露出笑容,只是笑容到底有些勉強。 她將手里的一大包干魚遞給了蘇娘子,“我備了些,想著也給阿豚和jiejie嘗一嘗?!?/br> 蘇娘子笑著接過了干魚,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南樂愈發心不在焉,聊不下去,只聊了幾句便跟蘇娘子道別,又趕著一路回了劉府。 丫鬟來喊人的時候,林晏才帶著渾身的酒氣回來。 林晏見來的是王姨娘院中的人,他散漫的往門口一靠,將整個門堵得嚴嚴實實,“您這是打哪來,往哪走?” 丫鬟被突然逼近的俊臉弄了個大紅臉,慌亂了后退大半步,面上卻忍不住掛著笑,“林夫子,你看你。就是愛使壞。故意嚇唬人。我這一回來可不是找你的?!?/br> 林晏,“不是來找我的?那便請回吧?!?/br> 丫鬟墊著腳尖掃了一眼他身后的院子,笑道:“王姨娘聽說您夫人來了,讓她去見?!?/br> 南樂聽到聲響,從屋內走出來。 她看到林晏一怔,本壓在胸口一上午想要問的話立時被新的疑問取代了。 這人身上穿的還是昨天走時的衣服,散亂著發髻,還未走近就能聞到沖鼻子的酒氣。 難道他又一夜未歸? 她變了臉色,若是林晏一夜未歸,昨天吃了她的菜與她一同睡的人是誰? 林晏照舊擋在門口,旁若無人的與丫鬟調笑,“我這婆娘鄉下人不會說話,怕冒犯了主家。還是我去吧?!?/br> 南樂本就壓抑著情緒,聽到林晏這樣直白的說她是鄉下婆娘不會說話,更是忍不住眼眶發酸。 丫鬟看了一眼站在林晏身后的南樂,笑得更燦爛了,繼續開口道:“哪有夫子你這樣的人,娶了這樣一個好老婆,卻要罵人家不會說話。姨娘點名要你老婆去,你去做什么?莫不是你想見我們姨娘吧?!?/br> 林晏笑盈盈的開口,嗓音略有些啞,含著幾分輕佻,“我這點小心思全讓meimei給看穿了?!?/br> 南樂盯著林晏的背影捏緊了拳頭,強忍著情緒低下頭,卻還是沒忍住,一滴淚水脫框而出砸在了地上。 丫鬟嬌嗔的瞪了他一眼,“誰是你meimei。你要真是心疼我就快些讓你老婆出來吧。大冷天的可別讓我再等了?!?/br> 林晏才終于轉過身來看了南樂一眼,“那我送她一道去?!?/br> 他瞥了一眼低頭站在原地的人,伸手去搭她的肩膀,“傻站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換衣服?別讓人家笑話?!?/br> 南樂垂著頭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轉身沖進房間,將門砸的砰砰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