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錢秋雁準備的上門禮，唐青娥微微點點頭。

    不知道怎么就說起了施向南剛出生時候的一件事來。

    施向南也聽得很專注。

    “你們小姑六歲那年，咱們這兒旱得不行，雖然往年也干，但好歹會下一星半點的雨，那回真是好幾個月一滴雨都不見。村里好些逃過荒的老人偷偷地躲著人抹眼淚……”

    “那年收上來的麥子果然比往年少，交了公糧后，根本剩不下多少。一家子都不夠吃到來年麥熟，更別說賣錢了。那時候的日子是真苦??！”

    “那時候你們小姑才六歲，你爸、大姑他們也都還是半大孩子。那時候家里孩子多，需要的糧食就多。我餓著沒關系，總不能叫孩子餓肚子。沒辦法，只能到縣城里來找jiejie，就是你們姨奶奶?！?/br>
    “她那時候還沒有開飯店哪！也是早就知道了鬧旱災、地里減收的事情，知道我們家日子不好過，一直惦記著我。我來了她啥也沒說，用栗子給我燉了兩只大豬蹄，燉得爛爛的，咬一口就化了。香得不得了，我吃一口就忍不住想到你們小姑，她餓得尖嘴猴腮的，頭發枯黃枯黃的，我這個當娘的沒本事??！”

    “我端著碗偷偷撇過頭去抹眼淚，你姨奶奶還裝沒看見，其實坐在一起，那時候還都沒有上歲數，誰的眼也不瞎，怎么會看不見……”

    “吃了一頓飯就要回去，家里那么多張嘴還等著我哪！你姨奶奶又給我收拾一大堆東西，饃饃、衣裳啥都有！還有一罐麥乳精?！?/br>
    “衣裳都是舊的，饃饃我不接家里就餓死人了，直接收下，可麥乳精這樣的精貴東西哪是我們窮人家該吃的？我不肯要，跟你姨奶奶推讓了好長時間，鄰居都來看熱鬧了，她也急了，說我不收她以后就當沒我這個妹子。我收下走出縣城就開始掉眼淚，一路哭一路走回施家洼……”

    施向南聽得也想哭。

    因為她知道那種感覺。

    奶奶人窮志不短，其實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肯定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接濟。

    要讓她為了自己去討飯，估計她寧愿餓死算了。

    可她不光是她一個人，還有孩子。

    所以只能哭。

    施向南忍不住說：“奶奶，現在咱們都好起來了！我跟市里的瑞姑姑也見過了，你注意到大嫂和二哥身上的工作服了沒有？都是在瑞姑姑家開的服裝廠做的?！?/br>
    她說著說著又笑起來：“這回天冷，做的是冬天穿的夾棉厚工作服，明年我們還要做春裝、夏裝，一年就要做好幾回，一回每個員工做兩套，好方便換洗?！?/br>
    唐青娥用欣慰的眼神看著施向南，點了點頭：“嗯，看見啦?！?/br>
    她說著就伸手去摸了摸錢秋雁身上的藍色工裝。

    “這料子好，結實，不容易破。嗯……穿著還暖和?！?/br>
    老太太摸了摸收緊的袖口：“這個好，袖口收緊了冷風進不去，保暖！大服裝廠這手藝就是不一樣！”

    她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施向南跟錢秋雁都附和說奶奶說的對。

    幾人又聊了兩句，施開陽和施向西父子倆一前一后進來了。

    施向南趕緊去看二哥的表情。

    他沒有耷拉腦袋也沒有苦著臉，說明爸沒有怎么訓他。

    施向西注意到小妹的眼神，忽然飛快地朝她擠了擠眼睛，然后又低下頭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

    這才叫名副其實的不穩重呢！

    施向南差點笑出聲，趕緊忍住了。

    她要是忍不住，二哥就又得挨訓了。

    施開陽跟唐青娥在說話，施向南看著二哥，火盆散發出的熱量溫暖了整個屋子。

    張秀珍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吃飯了吃飯了！”

    施向西就要大喊：“我搬……咳咳?！彼人詢陕?，音量變低，聲音也變得沉穩，“我搬桌子?！?/br>
    錢秋雁站起身快步往廚房里走去：“我去盛飯?！?/br>
    施向南原地轉了一圈發現自己沒什么事兒可干了，于是只好說：“奶奶，爸，吃飯了?！?/br>
    吃過飯后，又到了洗漱時間。

    這回張秀珍又忍不住夸獎施向南這屋里的淋浴和干凈的廁所好。

    沒有辦法，只要不是瞎子聾子，不對，還得鼻子失靈，不然在農村里的人就不可能不覺得旱廁埋汰。

    以前是不知道有好的，只能強迫自己習慣。

    知道了有好的，有了對比，誰還能忍得住??？！

    “這個廁所一點兒味道都沒有，干凈得簡直不像個廁所了！哎喲，上回來，回了村子里，我好幾天上廁所都膈應得不行，不是憋急了不愿意去！”

    “這個洗澡的也方便，一開熱水就下來了?！?/br>
    農村人冬天不怎么洗澡，倒不全是不愛干凈，生性邋遢的原因。

    主要還是窮。

    他們這兒冬天很長，需要在冬天來臨之前多多的儲存柴火好過冬的時候用。

    洗澡就得燒熱水，一鍋可能還不夠，那得費多少柴火？

    萬一柴火都用完了，接下來的日子就得凍著了，手腳上臉上凍出凍瘡來，年年都復發，一輩子都好不利索。

    再說農村里冷，土坯房子木門木窗戶，不可能做到多保暖。

    大冷天里頭洗澡，一不小心就凍感冒發燒了。

    看病吃藥不都得花錢？！

    農村里不是沒有發燒燒成腦膜炎死了的娃娃。

    也不是沒有一開始凍感冒舍不得花錢看病，拖著拖著拖成大病，硬生生熬死了的人……

    所以大家為了省事兒，哪怕是愛干凈的人也都忍著。

    所以唐青娥張秀珍幾個來了這里，第一件事都是先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人洗干凈了，心里也舒坦了。

    第130章

    第二天，唐青娥去了縣城里姨奶奶家，立刻就被留在那兒了。

    施向南幾個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并不意外。

    倒是施向南有一點不甘心。

    奶奶要是沒去的話，只需要在外頭大路上看一陣子，就能知道食品廠現在生意有多好！

    她說一天二十萬銷量不是說大話。

    不過施向南不知道，食品廠的職位搶手整個云山縣城都知道，連住的離縣城近的鄉下人都聽說了，想著什么時候再招工他們也來試試呢。

    住在城里頭的姨奶奶能沒有聽說嗎？

    唐青娥去了，兩姐妹敘舊完了，當然也會隨便聊聊天。

    姨奶奶就會說起南南真是有大出息、現在食品廠在縣城有多好、人人打破頭都想進食品廠上班、比一些公家的部門都搶得兇……

    因為公家部門有學歷要求。

    很多人夠不上條件，招工他們根本報不了名。

    而西施食品廠招聘不看學歷，人人都有機會去試試。

    甚至不分男女都能去試試。

    食品廠有些女工的工資比男人們拿的還高！

    別的廠哪有這樣的事？！

    唐青娥聽得又是欣慰又是自豪，還有高興和不安：“真有這么好？”

    “當然有！”

    西施食品廠效益好，一天好些大貨車來來往往的，全城的人都看在眼里。

    姨奶奶當然也會說起。

    她們兩口子都已經超過退休的年齡了，兒女們也都結婚生了孩子，叫他們安心享清福了。

    兩人現在白天里也沒有什么事情干，就到處走一走轉一轉，跟處得來的老頭老太太們一起烤火聊聊天什么的。

    要么就是侍弄自家陽臺上養的花花草草。

    日子悠閑舒適得很。

    他們知道自己一天到晚沒事干，是兩個閑人，也不會想著要去打擾年輕人工作。

    所以平時幾乎不聯系施向南、也不到食品廠里去。

    到現在都沒有幾個街坊鄰居知道他們兩口子跟西施食品廠的廠長有親戚關系。

    不然招人的時候估計就拎著禮上門來走關系了。

    但就算不去食品廠，城里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些話，姨奶奶也全都知道。

    畢竟她處的好的幾個老太太都跟她i退休生活很舒心愜意，經常跟人聊天。

    城里什么風吹草動都知道。

    她就跟唐青娥說起城里人根據一天那些大貨車拉走的數量，算出來現在食品廠一天得有二十多萬的銷量。

    用的感慨和驚嘆的語氣。

    絕不是開玩笑。

    聽得唐青娥也怔了怔，然后問：“真有這么多？”

    她倒不是覺得孫女故意撒謊騙她，很可能是知道她在意背債的事情，所以說了大話想告訴她，欠債很快就能還清而已。

    而且當時就她們兩個人，孫女安慰奶奶放心，說點好聽話哄哄她。

    其實也沒什么。

    唐青娥都想明白了，所以才沒有跟施向南發火。

    沒想到她說的居然是真的！

    她知道食品廠生意好，要不南南也不能說那樣的數字哄她，可她真沒想過，居然真能一天賣出去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