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知慕少艾
茯苓料中了。 袁姑娘為了感謝少爺救了她,想著我也還沒好全,便將阿瑩給了少爺。 少爺本就是個被服侍慣的,多一人自然沒什么,但我瞧阿瑩,比陽春jiejie和白雪jiejie的姿態都還不如,還以為少爺這般重視外貌,不會留她。 阿瑩留下后,天天爭我的工作,因少爺的手還沒好全,阿瑩竟想給少爺更衣,不過我們少爺是不愛被人更衣的,果然她被罵了出來。 我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卻沒沮喪,告個罪后,依然勤懇的服侍著。 但砍柴、種菜這粗活她是干不來的,還是我陪少爺去,一天,先生說少爺雖手傷,課堂筆記還是得抄,少爺讓我去待抄,阿瑩卻不服,楚楚可憐的說他愿伴少爺左右,跟著少爺上學…… 少爺眉毛抬了抬,說了:「可你又不會寫字,在梅苑燒好飯等我們回來,小爺更開心,嘖,你也不會打野味兒,記得去山下給小爺買幾斤rou?!?/br> 說罷,也不管阿瑩秀美的臉上掛著淚,抬腿就走了,我說,我們少爺來這里收斂許多,這混世小魔星的樣子,還是招人懷念的。 我第一次在學堂聽課,先生叨叨絮絮地講,我的手也沒停下過,倒是引得先生多看了幾眼。 先生開始提問一些釋義,袁姑娘總能答幾句,得了先生好聲讚,有些學子不服,策論時,與袁姑娘辯得激烈,先生卻不阻止,反而十分歡迎這樣的效果,他還點了我們少爺來答,袁姑娘正堅持著「富貴子弟之犯錯,與百姓同罪」,而有位簡姑娘卻說「富貴子弟犯錯,需更加重罰」,兩人爭辯不休,少爺看了看袁姑娘瞪大的眼,好像在警告他得站在那邊。 課堂十分有意思,我興味盎然看著少爺,等他做答,「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已然是平等作派,何至于比百姓加重罰則?且方才簡姑娘說了,因富貴子弟從小習禮儀之道、讀書知事,更因該不知法犯法,誠然有理,然百姓的無知,卻也不是可犯法之理由?!?/br> 其他學子也紛紛點頭,袁姑娘高抬起頭,得意的笑了笑,那笑容明艷可人,如春日桃花盛放,少爺也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兩人目光交流之際,彷彿有什么我不明白的無形滋長著。 可卻有一聲音,「亨,這富貴子弟身分尊貴,能作人上人,為何要與百姓一樣受罰?」是一位被少爺叫作胖豬的學子。 我原以為先生會制止他,然先生卻沉吟,說這也是許多人的想法,讓各位學子發表意見,繼續辯一辯,那胖公子得意說了「我們祖上憑著努力,傳承,方有今日地位,若那些百姓想要,自然也得更加努力來爭一爭嘛?!?/br> 有幾位學子點點頭,在場都是公子小姐的,自然是想富貴子弟跟百姓是不同的,但能說出受平等的罰已不容易,何況是要受更重的罰? 「花千樹!」下課后,袁姑娘經過我們,停下腳步說:「算你有腦子,跟對了人?!?/br> 她燦燦一笑,我們少爺哼哼的說道:「你該不會以為我再幫你?臭美?!?/br> 少爺與袁姑娘你來我往的又斗起嘴兒,成功的把袁姑娘又氣走了。 「我說,少爺,你就這樣討厭袁姑娘?」 少爺被我問得一臉矇,說「討厭她?她不是挺有意思的嘛?!?/br> 這叫不討厭?我看了看袁姑娘氣呼呼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臉無所謂,盯著指甲玩兒的少爺。 「收拾好了沒?該上藝課了?!谷缧亲邅?,我趕緊收拾書袋。 上畫藝課時,少爺的手勉強能慢慢畫,畫藝課有兩位先生,這替新生上課的是歐陽先生,是個有名的大畫師,平日里沉醉詩與畫,與人不親近,出的畫題也是刁難,我第一次見到他,一副飄飄仙人樣,但衣裳上卻有墨與色料的痕跡。 他攤開了手中的字卷,大字寫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便要以此為題作一幅畫,我看著少爺咬著筆桿,看看外頭又看看紙張,便知他沒個想法。 好險學堂里大多數人跟我們少爺一個樣,不顯得笨。 歐陽先生看了,嘆了口氣,讓大伙兒說說對此句詩的見解,又讓學子們去外頭轉轉,看看即景,再回來畫,我們爺自然是出去了,拽著如星哥一起走了,我趕緊跟上。 「唷,這是誰阿,也出來轉,看來也是不會畫吧?」這一走,偏撞上了胖豬公子。 他的書僮接著說:「花公子一看就是不解柔情的人,哪兒能畫呢?我們公子,在老家,好幾位小姐寫情詩給他,只盼能見一面,聽到公子要來詠河書院,還折柳贈帕呢,我們公子苦惱不知該畫哪個,這才出來轉,花公子是不是沒嘗過這情字滋味?」 那位書僮胖呼呼,笑起來還油膩膩,看了令人不悅。 我見我們少爺站得玉樹臨風的樣子,眼神一過來,我立刻站出去說道:「這位……公子,看來你們老家和首都風俗不同,在陽城,得像我們公子這般顏如雪、眼如漆、要肩有肩、英氣挺拔的,或者是像如星公子這般清俊無雙、才華橫溢的,才能入得了佳人之眼,原來你們老家竟喜歡……渾圓富態的──」 最后一字我只作了嘴型,沒出聲,可那個豬字口型明顯,想來他能看懂。 我上下打量了他,搖搖頭,氣得他鼻孔一開一合。 我接著說:「在陽城呢,我們少爺只要像這樣───」我對他作了個露齒笑的動作「姑娘們就sao動不已,擠滿街道呢?!?/br> 「你這小蹄子,沒教養,哪兒輪到你說話?」臭胖豬公子旁的一位馬臉的丫鬟指著我喊,一個箭步衝上前,一個巴掌就過來了,我閉上眼,卻沒感到痛,偷張開了一眼,只見那袁姑娘正抓著那馬臉丫鬟,從我這可看到他嬌美的側臉,卻散發著英氣,她一把推開馬臉的手。 接著她拍了拍手,像拍去灰塵似的。 「在這詠河書院說的話卻如此不雅,這不懂事的丫鬟是怎地?」 胖豬公子還想說些什么,先生就走來了,讓大伙拿著畫版出來畫,大伙兒鳥獸散,作畫去了,我經過袁姑娘時,道了謝,她揮揮手,讓我一邊去,又一個眼神給了我們少爺,少爺對她笑得可俊了。 我也不知怎地,突然心里一悶。 我和甘草拿著畫具陪兩位公子走到了后山深處,有一片銀杏楓葉林。 「哇,好美啊?!刮胰滩蛔∽摿艘宦?,滿山黃澄澄,耀眼又清亮。 甘草把小竹桌、竹凳放下,熟練的拿出茶具擺上,我也忙著把畫板架起,調整涂料,當少爺有靈感就能馬上提筆,我怕少爺沒記主題,用筆在小箋上細細地寫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甘草看了看,問我這有山有木的是說什么? 我讚他還知道有山有木,他笑著說都是如星少爺教得好,我抬眼一看,江如星似乎聽見了,抿著笑,煮著茶,我們少爺就在旁扇扇子,皺眉也別有韻味。 好景好顏色。 我細細品了品這詩,告訴甘草這首詩是在說「山中有樹木,樹木有枝條,相伴相依,可是我心里喜歡你,你卻不知道?!?/br> 我說這話時,安靜極了,喝茶的爺和甘草都靜靜看著我,我感到場面怪怪的,吶吶的說我是在釋義啊,釋義。 「這是是情詩???」甘草恍然點頭,看著兩位公子,「兩位少爺可有愛慕之……」還沒說完他就摀了嘴,小聲地說著多嘴多嘴。 兩位公子品夠了茶,才開始作畫,我見江如星調著色料卻總不滿意,自告奮勇地替他調了好些色,他驚訝,我們爺得意的說「花府的丫鬟,自然是最好的,不過這個最好,不像我老家的,總嘮叨上進、努力,要不就像水做的人兒似的愛哭,煩透了」。 然后喊我去那兩排金黃的銀杏、楓樹間站著,「這兒有山有木有枝條,清兒你往那兒一站,小爺把美人也畫進去可就合題了?!?/br> 我想說這解題太簡單直白,但身為下人,不可質疑主子,我一下子抬頭看樹,一下子往少爺看去,他專注極了,不知為何,我有些緊張,有些欣喜,像是羽毛在心口搔呀搔的。 站著時間長,多美麗的景看久也無味,不知不覺在心里默念著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隨手撿了幾片銀杏葉子。 「你撿這做甚?」少爺問。 「我想做書箋,黃澄澄可好看了?!?/br> 「是挺好看,別忘了給爺做幾個?!?/br> 我笑著應了。 此間,茶香瀰漫,氤氳茶煙裊裊,金燦花葉迷眼,微風輕吹,歲月靜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