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小吃店走了幾桌客人又來了幾桌客人,老闆熱切招呼著。 相比店里的熱情,他們這一桌,簡直降溫得慘不忍睹。 好久過后,面前的人才囁嚅幾個字。 「我,我跟你不一樣?!?/br> 江一途看著她。 揭自己的底,終歸讓汪能江有點困窘。 「我啊,不像你這么優秀,想到什么,直接做就行了,就算中途發現不對,也有能力把它扳到合情合理的路上?!?/br> 「我不是那樣的,我只喜歡設計,其他的宣傳啊,營利啊,諸如此類的,那些讓我覺得無趣的事情,我通通不想和設計沾上邊,不想讓他們破壞我對這件事的興致,那是一種……很……不切實際的狀態?!?/br> 汪能江頓了頓,偷偷瞧了一眼江一途。 而他點頭,「繼續說?!?/br> 「如果踏上正職,我必定需要為了業主或顧客調整我的作品,就像我現在的工作,慢慢磨掉我求職前的盼望,我不想要那樣,我只是很純粹的喜歡設計而已,除非,除非我能建立自己的品牌?!?/br>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把喜歡的事做到頂尖的才能,可能你感受不深,因為你是江一途,你總是能把所有事掌握得足夠好,但能做到那種程度,本來就不是理所當然?!?/br> 「這幾年,我投的搞被拒絕了好多次,才終于承認我的能力根本支撐不起我的夢想,我只能俗辣地拉長戰線,先把自己養活再說,我總不好,讓我的爸媽年紀這么大了,還成天煩惱他們不怎么出類拔萃的女兒?!?/br> 「先走著,就先走著,只要我不放棄,總有一天能走過去的吧?」 一股腦兒地傾瀉完畢,汪能江心跳紊亂,呼吸不穩。 埋藏在心底的纖細情感,她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她傾訴的對象會是江一途。 很懂得計畫策略的學神大人,肯定不會贊同她這種一直線的做法吧? 她只能無措地看著他。 「明明喜歡著一件事,卻不想承受相對應的痛苦,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幼稚嗎? 她剛才,用不切實際這個形容詞形容她的夢想,難怪她會得出這個結論。 江一途垂下眼眸。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 這并不是無知無懼所產生的幻想,而是即便了解了,依然保有乾凈無垢的感情,知而不懼,這是多少成為大人后的小孩子放棄的執著。 是比喜歡更純粹,幾乎算得上憧憬的情感。 他第一次這么清楚意識到,坐在眼前的,是從高中時代,便延續到現在的汪能江,她喜歡的事,喜歡的生活,喜歡的……一切,從她那雙晶亮的瞳孔看去,原來長成如此面貌。 江一途忽然覺得胸口有些躁動,他不自覺放下筷子。 而后,說,「你做過的事情,都會留在那里?!?/br> 汪能江歪著腦袋。 「考上x大,畫得出洛基,以江江水水筆名開設的部落格?!顾空f一點就伸出一根手指,「讀財管,待在和施,不讓父母擔心,你走過的這些,有哪點是容易的?有哪點不是痛苦的?」 「汪能江,你不該看低已經完成的事,你反倒要謝謝以前的自己,讓現在的你,有資本走向下一階段?!?/br> 汪能江沒有預期自己會因他短短幾句話,心情忽然敞亮了起來。 這是一股很難說明的感覺,好像忽然不討厭上班了,不討厭通勤了,不討厭這么生活著了,身體被打了一劑源源不絕的活力。 她夾了一筷子麵塞進自己嘴里,一邊吃,一邊消化,一邊覺得哪兒不對勁。 慢著啊,學神大人這是在鼓勵她嗎? 她應該糖分還算充足,大腦有在正常運作,沒有會錯意吧?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學神大人的態度有些……奇妙? 好像,對她很……寬容? 汪能江轉轉眼珠子,忽然想試試他的底線。 「萬一我,其實可以做得更好呢?」 江一途瞧了她一眼,「比如?」 「比如,我工作一年多了,業務熟悉了,差不多也穩定了,理應找得出間暇時間進行下一階段,可卻沒有很積極?」 江一途一頓,別有深意地問下去,「除此之外?」 還需要除此之外??? 汪能江皺眉,支吾了幾秒,「把夢想推託給才華不足,卻不找找其他方法,刻苦一下,提升實力,光說不練?!?/br> 「還有呢?」 「……總說時間不夠用,明日復明日,到頭來,只不過是自己懶惰?!?/br> 糟糕,本是想試試他的底線,可是講著講著,竟也心虛了起來。 汪能江正覺得自己還有改善的空間,怎料江一途忽然放下筷子,傾身向前,朝她微微一笑。 如此胸有成竹,如此自信張揚,這模樣,像極了高中時期,穿著白襯衫在各種大大小小場合上侃侃而談的他。 她無意識地向后傾。 這才是她所知道的江一途,不外顯鋒芒,不顧影自憐,韜光養晦,厚積薄發。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看來你想得很清楚?!顾︻伒?,說出的話卻很是銳利,「既然如此,要不乾脆放棄算了?」 冷颼颼的刺激,輕而易舉激起汪能江胸口一把火,「我都努力到現在了,怎么可能──」 直視的那雙眼睛,清傲地讓她忘了想說的話。 心臟猛然發出咖搭一聲。 距離高中畢業過了多少年,她年少輕狂的夢想就維持了多少年,甚至得出的答案再多加個幾年也不為過。 這樣一眨眼就過去的轉瞬歲月里,汪能江偶爾會好奇當年的自己怎么有勇氣看向那樣出塵俊逸的男孩子。 這個問題,好像突然有了答案。 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原因,只因為,他是江一途啊。 是她年少時代,一心嚮往的人啊。 他的出現幾乎定義了她對喜歡這個詞的理解,落落大方,不蠻橫無理,那么優秀,那么不平凡,那樣的獨一無二。 不僅如此,擺脫了年少迷惘,這些年,他更茁壯,更雄偉,在rou眼無法追溯的時間里,成了寂靜闃黑的分岔道路上,可以擺正路途的明亮指標。 看得多,學得廣,根本不是他的累贅,而是無往不利的優勢,四周好可怕,未知且讓人不安,可是有他在的地方,輕而易舉讓她忽略周邊的漆黑,不論吵雜喧囂,還是懷疑愧疚,都能被他一點一滴撫平。 目的地這么清晰,這么明確。 好想走過去,好想跟上前。 好想就這樣,成為一個跟他一樣溫柔優秀的人。 汪能江喜歡過這個男孩子。 曾為他自暴自棄,曾為他妄自菲薄,更曾為他勵精圖治。 好多年過去,當她把這些當作少不更事,不再芥蒂、不再傷感,與過去的自己冰釋前嫌,坦然地走向下一個階段,繼續為人生殫精竭慮之際,卻沒想過,這種情感,這么輕易就席捲而來。 太單純了,也太快了,簡直像個從來不知長大為何物的死屁孩! 她猛地退開椅子站了起來。 「我──」 本想說點什么,可是江一途看著她。 不焦不躁,似有無限耐心。 他故意揚起眉,帶著點挑釁,「放棄嗎?」 汪能江拿起杯子猛烈地灌了一口。 潤過喉后,大聲回應。 像是道打在石碑上的宣言。 「如果放棄得了的話,我早就這么做了??!」 「但只要想到,從此以后,再不相關,只會更痛苦??!」 得到預料中的答案的江一途,眉目全是溫柔。 但凡掛上夢想二字的,就只能一腔孤勇。 隨隨便便就能做到,還稱得上什么夢想。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在他記憶中,一直有著他所艷羨的執著。 眼前的人,早就有覺悟了。 只是她從來,在自我肯定這部分,都有點得過且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