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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能江還記得江一途穿著高中制服的模樣。 記憶乘載時間的重量慢慢泛黃,男孩的一身光華卻沒有半絲折損,不僅如此,在她不知道的幾年中,韜光養晦著,砥礪磨練著,然后,成了如今耀眼奪目的參天模樣。 高三那年,班里幾個愛玩的同學興致一來,提議在園游會辦一場鬼屋,為高中生活留下最后紀念。 作為班里的美術擔當,汪能江理所當然成了工作人員,好幾次留在學校直到深夜,和一輪一輪的同學鬧成一片。 為了鬼屋,她做了個立體的恐龍頭套,敲出恐怖無臉的假面,還親自設計好幾種樣式的腐朽石板鋪在走道上增加臨場感。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興致參加這類班級活動,部份把重心放在課業上,為升學考的一、兩分兢兢業業,部分則是老師愛將,三不五時就被抓去集訓推去比賽,參賽紀錄一字排開會嚇死人的那種。 江一途就屬于后者。 那時的他,在班上時間簡直少的可憐,進教室不是放個東西就是拿個資料,和同學點個頭就走,學神大人的高冷形象,大概就是在那一次一次的短暫交集中建立起來的。 鬼屋佈置八成后,幾個負責統籌的同學興奮地找人測試,幾乎不知道鬼屋內容的江一途毫不意外成為其中一名測試員。 當他戴著恐龍頭套走進鬼屋時,汪能江正把腐朽石磚鑲進缺口中,一抬頭,就看到一隻大搖大擺的恐龍。 她根本沒認出他,她還以為是內場負責嚇人的同學,拿了一堆工具就往他身上塞。 「幫我拿給老余,感謝!」 江恐龍捧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站在原地,安靜盯著她忙碌的身姿,幾秒后,忽然開口。 「這些全是你畫的?做得真好?!?/br> …… 她詫異回頭,可江恐龍已穩穩拿著那堆她亂塞過去的東西,不慢不緊地消失在轉角處。 賀旻玲過來時,剛好瞧見汪能江摀著胸口,拿著那顆先天不良的腦袋撞墻壁。 「欸,少一根你干嘛???別撞啊,已經夠傻了啊,我告訴你,那群白目男生差點把恐龍頭套玩壞,幸好江一途走過來……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那時候,江一途是那樣的男孩子。 七年后,他是神鑰的開發者。 那天晚上,當那個學生時代便出塵俊逸,長大后似乎也不負重望衣錦還鄉的男孩子結束一場紛爭,悠然隨著汪能江回到餐會時,她覺得自己大概遇到了什么劫難。 六神無主,魂魄走失,可以直接帶去收驚的那種。 汪能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活著離開的,特別是,學神大人還拿了一杯果汁給她。 親自走向吧檯,遞過來,的果汁。 她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看著色彩繽紛裝飾華美的果汁,僵硬地轉動脖子,如坐針氈。 這什么東西?不會是看到不該看的,陛下恩典賜死的一杯酒吧? 這點小事用得著學神大人紆尊降貴嗎?!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驚悚了,江一途勾起嘴角,好言相勸。 「多補充糖分?!?/br> 還沒從毒飲風波中回過神的汪能江張大眼,「嗄?」 怎知對方云淡風輕幾個字。 「腦子才不會生銹?!?/br> …… 這話也恁毒了點。 還有,學神大人啊,你以前是這種人嗎? 你不總是來匆匆去匆匆,很高冷很難親近的嗎? 這么自然熟的搭話沒問題嗎? 可惜處于震驚中的汪能江沒有任何馀??梢怨艋厝?,她甚至不記得餐會是怎么結束的,整個晚上,從一個普通人類昇華成無意識的游魂。 第二天她是飄著去上班的。 機械化的工作、機械化的接電話、機械化的回覆小羊媽。 要不是蔡捲毛趁著休息空檔八卦地湊上來問她富三代怎樣,她當真以為這一切全都是她想像出來的。 如果餐會不是夢的話…… 如果保密協定不是夢的話…… 如果見到江一途不是夢的話…… 隔了這么多小時腦袋終于順暢運轉起來的汪能江抓著頭發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 蔡捲毛被她突如其來高分貝高頻率的聲音給叫傻了,本能性地退了幾步,往外頭討救兵。 「有瘋子有瘋子,有沒有人啊,救命救命!」 理所當然沒人回應,蔡捲毛只好自救,「你你你、你干啥???別過來喔?!?/br> 汪能江煞紅了眼(純粹因為晚上沒睡好),帶著黑漆漆特效的陰風慘慘(沒睡好的附帶品黑眼圈),聲嘶力竭地拋出幾個字。 「那是江一途??!」 蔡捲毛滿身害怕,「誰???」 「江一途是神鑰的開發者?。?!」 「……喔,謝謝你的解釋?」 汪能江崩潰,「怎么會是他?。?!」 那咬字那語氣! 那人不就是圖們江嗎?! 就連損人的語音語調都一模一樣?。?! 怪不得她老覺得阿圖同學的聲音很耳熟的??! 所以,江一途等于圖們江又等于神鑰開發者嗎?! 終于論證出這個等號方程式的汪能江瞬間想找面墻撞一撞。 相隔七年,所謂的高中同學,只剩班群偶爾傳來的隻字片語,她本以為再也不見。 怎知一碰上,竟是這樣的場合! 怎么會是這樣的場合?! 完全不知道自家同事在發什么瘋的蔡捲毛,憑藉著堅強的求生意志,配合地詢問,「為什么不該是他???」 為什么不該? 哪有什么為什么,當然不該??! 那是什么聚會,那種昭然若揭的陰謀,為什么被千番算計的人是江一途? 那是江一途??!是學神大人??! 是在那樣的屁孩時代,就高傲優秀到讓人連折損他的羽毛都會捨不得的江一途??! 不僅如此,他還是圖們江??! 是會因為她這樣的路人的認同而感動的游戲設計者??!他怎么可以被開方商這般殘忍對待?! 就算他退場退得漂亮,風采絕倫,那又如何? 就是不應該??! 汪能江忿忿不平,用力地拿頭敲了敲桌面。 蔡捲毛在一邊看了怵目驚心,深怕她就這么敲出一灘血。 好一會兒,就是原本無比激動的人忽然在桌面不動了,蔡捲毛實在不愿意第二天在社會版看到某知名公司職員壓力過大硬生生撞死在桌面的聳動標題,只好勇敢地拍了拍她的肩。 「你還好吧?」 還好? 怎么樣算還好? 大概是腦袋所剩不多的糖分也用完了,汪能江忽然感覺一股深深的無力。 圖們江也好,江一途也罷。 撇除餐會那場鬧劇,她為什么要口不擇言在他面前稱讚神鑰多好多好? 若是開發團隊沒分道揚鑣,那倒還好,表達自己的歡心罷了。 可是偏偏,他們拆伙了,然后又偏偏,她轉達心情的對象,是倒楣鬼江一途。 什么叫傷口撒鹽,什么叫往痛處戳,這就是了??! 一旦把這兩個身分重疊在一起,配上「我也一樣,有點感動」和「從此以后,各自努力」兩種截然不同的聲調,汪能江整個人都不好了。 光陰荏苒,七年洗鍊。 短得閉上眼,高中生活還能清晰回盪在腦中。 卻也長得足以讓當年青澀靦腆的同學,變得市儈庸俗,趨炎附勢。 而那傢伙,江一途那傢伙,分明沒有被捲入塵土飛揚的泥濘,也沒有走歪成清高自傲的睥睨,她多慶幸他依舊如此,不畏權威,不顯庸俗,背脊直挺,巍峨如山。 可是這樣的他,又為什么,這么輕易放棄自己的心血呢? 那是神鑰啊。 是她畫的洛基,抓到時間老在玩的游戲啊。 她不過提供一小塊拼圖,就這樣視如珍寶的東西啊。 那么他呢?構筑整個神鑰世界的他,又該如何放棄釋懷呢? 汪能江不知道。 卸下所有的憤怒不甘,那一刻,她就是有點想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