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曜容華 第157節
“我沒事了,你照顧好自己,我可能沒時間顧及你。大哥沒來得及趕回,爺爺這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話音未落,她打斷道,“我知道了,我去喝粥?!?/br> 他看了看她,轉身時,是這幾日來,頭一次眸間淡淡笑意。 …… 接下來的幾日,敬平王府不斷有人悼念。 除了陳修遠,天子也在。 天子在一側,不是守靈,勝似守靈。 除了敬平王,國中無人再有次殊榮。 都在敬平王府,漣卿也總能遇見天子,但因為有陳修遠在,天子對她不算疏遠。 “怎么會從寧州來萬州城?”陳翎也會問起。 她未開口,陳修遠應道,“阿卿的兄長途徑萬州城,臨時有事,讓我照顧她數月。爺爺身邊許久沒人陪著說話了,阿卿正好在?!?/br> 陳翎看她,“還習慣嗎?” 她頷首,“回陛下,習慣?!?/br> 陳翎點頭,“最后這段時日,有你陪著大爺爺,大爺爺心中一定欣慰?!?/br> 陳翎也想起過世的陳婉。 “阿卿,想要什么賞賜?”陳翎看她。 漣卿沒想到突如其來的一幕,陳修遠應當也沒想到,大爺爺于陳翎而言,尊敬不言而喻,陳翎這么做并非沒有出處。 陳修遠正想開口,陳翎輕聲,“冠之,朕問的是阿卿,不要事事代勞?!?/br> 陳修遠語塞,但又擔心看向漣卿處,怕漣卿這處…… 漣卿福了福身,“爺爺苑中有顆百年槐樹,阿卿想帶一枚青枝回寧州?!?/br> 她熟讀典冊,古往今來,大凡帝王,都善猜忌。 也不會喜歡別有用心。 陳翎是天子,與陳修遠同宗。 但一個為君,一個為臣。 敬平王府又在燕韓地位尊崇,如日中天,君臣之間,不會沒有猜忌…… 敬平王府一脈,子嗣不算興盛。 但她眼下的身份是寧州旁支一脈,陳修遠不會無緣無故拉攏寧州旁支一脈,天子會問,便是心中有猜疑或忌憚。 銜枝而去。 是不久留,卻紀念之意,不言而喻。 陳翎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陳修遠,笑道,“你又嚇唬人家了?” 陳修遠奈何,“沒有?!?/br> 漣卿:“……” 陳翎看了她一眼,“明日大爺爺入殮,阿卿,你隨朕和冠之一道?!?/br> 嗯?漣卿意外。 陳卿是寧州旁支一脈,不應當出現在天子和陳修遠身側。 天子此意,等同于昭告天下,在天子眼中,陳卿是敬平王府一脈。 漣卿看向陳修遠。 陳修遠淡聲道,“陛下開口,去吧?!?/br> 漣卿朝陳翎福了福身,“多謝陛下?!?/br> 陳翎頷首,而后才看向陳修遠,“這一趟路上太急,沒讓念念跟著來,朕也不能留太久,等明日大爺爺入殮,朕就啟程回京。冠之,大爺爺過世,朕也很難過,節哀順變。何時想回京了,再入京見朕?!?/br> “好?!标愋捱h平靜。 回靈堂的一路,都是漣卿同陳修遠一路,她其實想問早前太子那句話的意思,陳修遠正好開口,“陳翎的心思,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漣卿看他。 他繼續道,“她是以為你來萬州城,是私下有求于爺爺,如今爺爺過世,她出面承爺爺的情,所以問你要什么賞賜?!?/br> 漣卿會意。 “不用擔心,陳翎與我是關系微妙,但眼下,還不到猜忌?!?/br> “那日后呢?”漣卿看他。 陳修遠駐足,溫聲道,“回去吧,我想再陪爺爺一晚……” 明日爺爺入殮,她知道他舍不得。 他看她,又開口道,“一起嗎?” 漣卿微頓,“好?!?/br> 他眸間微松。 最后一晚,府中再沒有旁人來悼念或打擾,他可以安靜陪老爺子最后一程。 ——并不是天子這個位置才是最重要,爺爺希望的,是你和阿翎平安順遂。即便爺爺不在了,你和阿翎也要守望相助。 ——冠之,從今往后,你就是敬平王,是燕韓的屏障。 ——爺爺希望有一日,燕韓安穩了,阿翎有足夠的底氣坐穩這天子之位,冠之,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出生的時候,你太爺爺就說你像他。但爺爺覺得你不像,你就是你,修遠…… 陳修遠閉目,眼中的溫潤再次順著臉頰落下。 長明燈旁,身上也披著肖麻。 陳修遠泣不成聲。 但除了她,不會再有旁人聽到…… * “別送了,就到這里吧?!标愻嵴f完,又吩咐了聲,“大監?!?/br> 大監拱手,朝一側叮囑道,“陛下起駕,快去準備?!?/br> “明年三月,朕會南巡,你要來得及回京,三月同朕一道南巡?!标愻崽崞?。 “好?!?/br> 陳翎看向陳卿,“阿卿,若是來京中,記得入宮見朕?!?/br> 漣卿福了福身,“是?!?/br> 目送天子儀駕出了萬州城,又遠遠消失在眼簾盡頭,陳修遠才同漣卿一道折回。 靈堂已撤,苑中早前的痕跡也都打掃干凈,府中的白布素縞也都摘了下來,好似一切都回到從前。 但再沒有那道身影,會讓他陪他一道下棋…… 今晚,才是老爺子不在府中的第一日。 也是從今晚開始,敬平王府內再也不會有老爺子的身影。 “我今晚在書齋?!标愋捱h是想同她說,回去吧,但臨到書齋這處,卻莫名改口,“同我一道嗎?” 他也怕,長夜漫漫,忽然有再想起老爺子的時候。 這是他同老爺子呆過最久的地方…… “好?!睗i卿輕聲。 書齋中,陳修遠去取書冊。 漣卿用火折子點亮幾處燈盞,也問起,“夠了嗎?” 夜里的燈若太亮,眼睛會不舒服;但太少,又晦暗不明。 “夠了?!彼穆曇舭殡S著衣袖的摩挲聲拂過書架。 兩人似早前一樣,在案幾前各自看書,偶爾會說一兩句話,更多的時候,書齋中安靜得只有翻書聲和火苗呲呲的聲音。 亥時,子時,時間一點點過去,拂曉卻早。 漣卿沒有刻意抬眸看他,但從翻書聲中就知曉他從何時開始出神…… 只是,也佯裝不察。 許久過去,她余光見他許久沒有動彈,才抬眸看他,見他單手撐著案幾,睡著了。 一連幾日,他合眼的時間不超過六個時辰。 人再累,也有極限的時候。 漣卿撐手起身,離天邊泛起魚肚白還有好些時候,她取了一側的披風想給他披上,又怕動靜太大,就現在他案幾一側落座,這樣離得近,再給他披上。 但他還是醒了。 她剛想開口,他卻順勢躺下,迷迷糊糊靠在她懷中。 漣卿:“……” 漣卿臉色微紅,但沒動彈,也不知道要怎么動彈。 很快,漣卿也才反應過來,他剛才根本沒醒,是下意識…… 而眼下,懷中有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漣卿忽然想,他應當很久沒這么踏實入睡過了。 興許,也不踏實,但眼下,她是不應當再動彈,讓他好好闔眸。 漣卿微聲,“冠之哥哥?” 懷中依舊是均勻而溫和的呼吸聲,她稍稍屈膝,讓他睡得更安穩一些。 苑外打更聲響起,離拂曉又近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