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曜容華 第107節
但沒有情誼,只是權宜,更不會。 人原本就是復雜的,朝代的更迭,但凡有一絲變故,落在一個身上都有可能不堪重負。 洛家的變故,成了壓死洛遠安的稻草。 思緒間,正好行至馬場正門口,而不遠處,陳淼騎馬而來,“主……太傅!” 陳淼躍身下馬,整個人都氣喘吁吁,是一路快馬至此的。 “怎么了?”陳修遠看他。 陳淼喉間輕咽,一字一句道,“太傅,天子駕崩了……” 陳修遠愣住,以為聽錯。 陳淼繼續道,“殿下留在宮中守靈,暫未回東宮,魏相遣人請太傅盡快入宮?!?/br> 陳修遠想起柯度早前說的,天子很不好,所以東宮晨間去寢殿并未見到天子,但他沒想到天子駕崩了…… 陳修遠輕聲,“信良君什么時候走的?” 陳銘應道,“不久,眼下應當剛到城門口?!?/br> 陳修遠緘聲。 * 城門口,十余騎飛馳而過。 信良君出入城門從來都是不需要盤查的,眼下出了城門,往北而去,馬蹄飛濺,很快經過十里亭。 前方的侍衛勒緊韁繩停下,也轉向他,“將軍,是御史臺的郭老大人?!?/br> 信良君也急停。 御史臺郭老大人,信良君想起天子口中所說,當年先帝寫那封絹帛時,就是郭老大人在。 信良君尊重,“老大人?!?/br> 郭老大人輕聲道,“信良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信良君頓了頓,他的身世早已昭告天下,也沒什么秘密,信良君未從馬背上下來,直言道,“有什么,老大人直說吧?!?/br> 郭老大人看向他,一聲輕嘆,“信良君,天子駕崩了?!?/br> 信良君整個人僵住,似是不相信,又似是沒來得及反應出來喜悲,而心底某處卻似轟然倒塌,悲從中來…… 天子駕崩了。 第068章 還有我 “什么時候的事?”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又沉聲問起。 “就早前?!惫洗笕艘渤谅?,“老臣正好在天子跟前?!?/br> 郭老大人見他眼底碎瑩,似是隱約藏了悲慟和窒息在,透不過氣來。 又是一段冗長的沉默。 信良君眼眶微紅,如同那時的戰場,仍由看不見的黃沙掩了腥風血雨,只留了風沙迷眼…… “信良君,陛下讓給信良君的?!惫洗笕藦男浯刑统鲆幻跺\囊,雙手呈上。 信良君顫顫接過,錦囊中的東西,他沒拆開也知曉。 是那枚綠寶石…… 他最后給她的那枚綠寶石,平安喜樂。 他喉間哽咽,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嚨,隱隱喘不過氣來…… “天子,有說什么嗎?”他聲音略帶嘶啞。 郭老大人看著他,沉下聲音道,“沒有?!?/br> 他頓住。 郭老大人嘆氣,“天子彌留時,說不出話?!?/br> 忽然這一瞬,信良君愣住,眼中氤氳再不受控制一般,好似剜心。 “信良君,老臣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惫洗笕似鋵崗姆讲啪烷_始遲疑。 信良君點頭。 郭老大人看向他,“其實,宮宴的時候,陛下并未說出實情,原本,應當也不想讓老臣提起的……” 郭老大人搖頭輕嘆,“信良君,天子并非特意想提起信良君母親,事前也叮囑過老臣,如果定遠侯沒有拿出那份絹帛,就不要再提起信良君母親之事,即便提起,也她來提,老臣應是。如今天子已逝,老臣還是想將事情告知于信良君?!?/br> 信良君看他。 郭老大人垂眸,低聲道,“其實,信良君的母親離開侯府之后,并不是諸事順遂,也遇始亂終棄,此人郁郁不得志,也對信良君的母親多有拳腳相向,后來沉迷賭場,貪酒誤事,又不知曉信良君母親身份,險些將人抵給賭坊……” 信良君僵住。 郭老大人低頭,“先帝救了信良君的母親,信良君的母親感激先帝,所以在危險的時候,替先帝引開了追兵,后來一切平定,才發現其實有了早前之人的身孕。信良君的母親體弱,也因為早前的不順,身子一直不好,月份大了,若是用藥拿掉孩子,人也會保不住。信良君的母親也曾回過侯府,但老侯爺那時在氣頭上,侯府不接納,信良君的母親生下信良君后,郁郁而終。先帝念著信良君母親救命之恩,認了信良君做養子,親自照顧。這才是事情的始末,但天子未曾說起,是在盡最大的可能維護信良君,并非特意;若天子要特意,又何必繞過這些?” 信良君整個人輕顫著。 “天子想維護信良君,但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若不在朝堂上了斷了旁人的心思,日后還會有第二個定遠侯,再一個定遠侯,以信良君的身份掀起波浪,這對西秦無益,也是天子不想看到的。信良君,如今天子薨逝,老臣卻不想信良君心中同天子再有間隙,所以才將此事尋了機會同信良君說起,信良君心中勿生偏頗?!?/br> 郭老大人說完,信良君攥緊指尖。 ——其實陛下可以不用提起我娘親。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覬覦你的皇位,漣卿的也是。你不必為了斷了旁人的念頭,在百官面前說起我母親,她已經過世了…… ——沒有以后了,陛下是天子,一切都在陛下的鼓掌之中,陛下也不需要我在京中了。蘭亭告退,日后,蘭亭不會再回京。 信良君指甲掐進掌心的rou里,滲出絲絲血跡。 七月天,陰晴不定,忽而電閃雷鳴。 “信良君,老臣要說都說完了,告辭了?!惫洗笕顺笆?。 信良君握著手中的綠寶石,一言未發,直至大雨如注,自空中傾斜而下,好似一層保護的盔甲,讓眼底的碎瑩不再隱忍,奪眶而出,掩在傾盆大雨里,看不出端倪。 馬車上,侍從問起,“大人,不等信良君一道嗎?” 郭老大人沉聲,“不等?!?/br> 放下簾櫳前,郭老大人又看了信良君一天,想起天子說起的,他不會回京了…… 車輪滾滾駛回城門口的方向,很快,一路上便大雨滂沱,電閃雷鳴。 馬車行出去很遠,郭老大人還是撩起車窗上的簾櫳,遠遠朝身后看去,只見信良君還在原地。 侍從見他眼中遲疑,遂又問起,“大人,要停下嗎?” “不用?!?/br> 簾櫳剛放下,大雨中,信良君躍身上馬,勒緊韁繩回頭望了望遠處的城郭,重新勒馬轉身,駕! 身后的幾十余騎也跟著他策馬,沒有再回頭。 天子薨逝,這京中,原本也沒有再值得他留戀的…… 腦海中的浮光掠影,也如同走馬燈一般,一幕幕隨著馬蹄飛馳著。 “以后阿姐去何處,我就去何處!” “剛才不是還說要做大將軍嗎,這就變了?” “做大將軍就不能同阿姐在一處嗎?” “你有你的責任,我也有我的責任呀!你的責任是保家衛國,我的責任……就是繼續當米蟲!” 大雨滂沱,猶如鋒利的刀劍,將記憶里的笑聲與現實撕裂開來。 身后的城郭如同一幅暈染的水墨城關,在大雨和馬蹄聲中漸漸遠去,如海市蜃樓…… * 陳修遠入了宮中,一路有內侍官領路。 宮中各處都已經掛上白事用的白布與喪幡,宮人也各個身著孝衣,腰間纏著白布,整個宮中都沉浸國喪的氛圍中。 內侍官領路到殿外,大監剛同旁人說完什么,獨自摸眼淚的時候,余光瞥到陳修遠這處,遂連忙上前,拱手道,“太傅?!?/br> 陳修遠循禮,“大監?!?/br> “殿下還在殿中守著,太傅請隨老奴來?!?/br> 天子膝下沒有子女,漣卿是儲君,也喚天子姑母,天子過世,漣卿應當替天子守靈。 大監領著陳修遠穿過苑中,苑中有不少朝中官吏在,還有魏相。 旁人都與陳修遠頷首致意。 等入了殿中,陳修遠駐足,天子的靈堂設于此間,一側,是披麻戴孝跪著的漣卿,眼眶是紅的,整個人也有些木訥,聽到腳步聲,也只是眸間位置,還是大監上前,“殿下,太傅到了?!?/br> 漣卿抬眸看他。 陳修遠微微攏眉。 早朝的時候還不是這幅光景…… 他記得上次見她這幅模樣,還是帶著漣恒的書信來燕韓躲避的時候,舉目無親,家中之人生死未卜,她也是這樣紅著眼眶看著他,他心底好似鈍器劃過。 陳修遠上前,掀起衣擺,朝著殿中恭敬叩首。 等起身的時候,輕聲道,“殿下?!?/br> 她看著他,因為太過熟悉,所以連稱呼都斂去,直接道,“天子走了……” 短短一句,沒有多少情緒,又藏滿了所有情緒。 大監會意退開,也屏退了左右。 陳修遠上前,在她跟前蹲下,溫聲道,“阿卿?!?/br> 許是周圍無人,又看見他,她聲音輕顫著,“岑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