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曜容華 第51節
周圍有往來的官吏,都朝她問候。 她也循禮頷首時,余光瞥到苑中的一道身影,撐著傘,卻與旁人都不同。 她不由轉眸。 是岑遠,正撐著一把油紙傘,緩步上前,一襲天青色的錦袍趁得身型頎長挺拔,卻在周遭的煙雨蒙蒙里顯得干凈,又好看。 煙雨層層里,雨滴順著油紙傘滴下,仿佛在雨天特有的動人與柔和里,剪影出一道溫和的輪廓,五官精致,猶若鐫刻,衣領處一絲不茍透著說不出的禁.欲,一手撐傘,一手覆在身后,在淡然寧靜的雨聲里,翩然出塵,又透著說不出的撩人心扉,動人心魄…… 漣卿忘了收回目光,他自雨中而來,抬眸看她的時候,她想起初見他時,他眸間藏了榮華萬千,讓周遭黯然失色。 等到屋檐下,岑遠將傘交給政事堂的侍從,又伸手,輕輕拂去了錦袍上的雨水和塵埃,好看得一塌糊涂。 漣卿再次收起目光,“你怎么來了?” 她明知他是來見魏相的,但下意識還是問出口。 “我來見魏相?!彼曇艉茌p,卻在雨聲的承托中,溫和好聽。 周圍官袍或駐足,或回首,或抬眸,紛紛打量著他。 自太傅抵京之后,一直都客居在東宮的千水別苑當中,這還是初次在正式的場合露面,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太傅姓岑,名遠,早前就是國中名士,又師從羅逢中洛老大人,是羅老大人的關門弟子。 早前關于岑遠的傳聞不多,但大抵都是學富五車,相貌清朗,今日一見,卻未想到這般芝蘭玉樹,讓人印象深刻…… “我,等你?”漣卿輕聲,看了他一眼過后,又目光微垂,有些不敢再看他。 他溫聲道,“不用,今日見魏相恐怕要多些時候,應當回去得晚。明日還要去鳴山,殿下先回吧,不必等我了?!?/br> “好?!彼p聲。 正好柯度折回,將傘撐開。 “那我先回東宮了?!彼俅翁ы此?。 他頷首,“嗯,今晚不用等我,今日沒有課?!?/br> 她也輕嗯一聲,仿佛夏日的煙雨里,聲音中都帶了些許心動與潮濕。 柯度撐傘替她遮雨,漣卿行至苑中,腳下又緩緩駐足,回望身后,方才同他一道的屋檐處,不難找…… 在人群中,分明一身再普通不過的天青色衣裳,卻要比周遭各色的耀眼朝服更清雅絕塵。 她凝眸看他的時候,他許是余光也察覺些許。 趁著周圍有人問候,他也轉眸看她。 分明都沒說話,卻似所有的話,都藏在這煙雨色下的抬眸一瞥里。 雨聲如廝,藏了韶華。 …… “殿下?”柯度見雨下大了,去留堂外的苑子有些積水。 柯度怕她的衣裳和鞋子都在雨中沾濕,夏日里染上風寒,遂提醒了一聲。 漣卿這才轉眸,目光淡淡垂下,“走吧?!?/br> 遠處,他亦收回目光。 * 馬車駛過青石板路,車輪碾得地面咯吱作響。 馬車中,漣卿還在想著剛才的一幕。 她從未見過一個人,在煙雨色里,舉手投足,都透著說不出的風華…… 第031章 漣漪 岑遠不在,漣卿便一直窩在自己寢殿內的書房內做岑遠布置的功課。 其實早前一直如此,但凡老師布置的功課,她大都是在寢殿的書房內完成。 千水別苑那處陰涼,她有些時候會去那里的書齋納涼看書,但要做功課還是會回到書房內,做到很晚,困的時候直接歇下。 她夜里總被夢魘驚醒,在寢殿內做功課的好處就是困得時候可以早些入睡,不必再折騰。 但自從岑遠來了東宮,夢魘慢慢去了,她也漸漸習慣同他在千水別苑的書齋內一道說起時政,抄書,聽他講書,或者是做他布置的功課,一直到很晚才回。 慢慢的,在寢殿內,她大都是簡單復習下當日學到的,做些心得和摘抄,夜里不必到很晚,所以也睡得好。 放在平日里,眼下這個時辰,她應當是同岑遠一道在書齋中討論時政的。今日他不在,她自己在寢殿書房中,忽然有那么些不習慣。 將功課做完,時間仿佛還早。 黃昏初至,華燈初上,遠處的落下在輕塵中輕舞著…… 她隨手翻了翻案幾上的書冊,其實已經看不大進去了,只能佯裝他還在身后,她自己抄書靜心。 這趟要去鳴山五六日,何媽領著幾個宮女和內侍在收拾去鳴山的用度。 寢殿中,也多了些笑聲傳來,同早前比,像是多了幾分暖意和溫情在,不像早前那樣冷冰冰的。 起初的時候,‘沒想好’還老老實實在她腳下打盹兒,她抄書,它也不吵。 后來就不行了,一會兒往她懷里躥,一會兒跳上案幾,再一會兒更過分,直接蹲在她書冊上,然后一蜷。 漣卿抱開它,它一會兒又蹭了回去。 漣卿沒辦法,只好讓它繼續鳩占鵲巢,自己拿起那本《古時記》一面來回在書房中踱步,一面背誦著。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都入夜許久。 她尋了柯度來問,柯度說太傅還沒回別苑呢。 ——今日見魏相恐怕要多些時候,應當回去得晚。明日還要去鳴山,殿下先回吧,不必等我了。 那就是,今日真的見不到他了…… 她心中輕嘆,緩緩放下手中書冊。 想起晌午過后見到的那身天青色的錦袍身影,眼下,還真有些不習慣…… 等沐浴更衣回來,夜色深了,何媽同她核對明日去鳴山書院是否還有缺的東西。 何媽心細,她能想到的,何媽都備好了。 臨末,她聽何媽問起殿中伺候的宮女青鸞和云雀,她月信的日子,青鸞和云雀都說她月信不怎么準。 何媽又問起請太醫看過嗎? 青鸞和云雀同何媽說起看過,早前殿下也在喝藥調理,后來殿下夢魘,都喝安神的藥,早前的藥都停了。 何媽語重心長,等鳴山回來還得再看看,眼下殿下年紀還小,總要調回來。 漣卿知曉何媽是真的在細致照料她。 ——何媽是我家中的老人,照顧過我母親,meimei。 漣卿眸間微微滯了滯,當時她怎么沒覺察,眼下才忽然反應過來,那何媽為什么在這里? 他母親和meimei…… 漣卿眸間漸漸沉了下來。 否則像何媽這樣的老人,處處細致,早就同家人沒太多區別。何媽照顧過府中兩代人,即便日后老了,府中也是會供養的,除非,是不想再留了。 岑遠這么信任何媽,何媽不是被趕出府的,那就是,怕留在府中觸景傷情。 那他母親和meimei,應當都不在了…… * 陳修遠回到千水別苑,都將近子時了。 明日去鳴山書院前,魏相同他說了許久的話,包裹國子監內部,也包括這兩日就會陸續入京的世家諸侯,以及封疆大吏,哪些會出現在鳴山書院中,好讓他提前有應對。 東宮年少,有些事同東宮說起,不如同他說起。 所以從下午一直到子時,魏相處理完政事堂的事,大都與他在一處,他也聽得認真…… 西秦國中局勢,他知曉的不多,他來京中的路上,老師同他說起過一二,但很少;今日魏相說的,才讓他在心中漸漸對西秦國中的局勢有了初步印象。 天子久病,是不少人愿意看到的。 國中各方勢力角逐,缺少一個平衡點,所以天子只能將儲君推出來,誰做儲君,誰就等于在風口浪尖。 比淮陽郡王府有權勢的宗親不少,同天子走得近的宗親也不少,但天子最后定了漣卿。 漣卿是淮陽郡王的女兒,不能打破任何一方的平衡。 天子要選的,就是不會打破其中任何一方平衡的人,她要制衡,但也清楚漣卿制衡不了。 漣卿就是棋子,日后各家都會有子弟放在宮中,這就是漣韻要的平衡——讓漣卿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利用各家相互牽制與平衡。 所以,沒有靠山的漣卿,反倒是各家愿意見到和妥協的。 漣卿在這個位置上,原本就是各家妥協和博弈的結果。 這不是東宮,這是傀儡。 天子要的,是西秦的江山還姓漣;漣卿就是工具,因為各家都想制衡,誰都不想放任一家擺布東宮或是日后的天子。所以,讓漣卿即位,江山不會改姓,也寄希望于后來有強勢的天子能重振皇室…… 陳修遠攥緊指尖,漣卿是他們眼中的工具。 思緒間,陳壁入內,“主上,您回來了?” 陳壁跟他的時間長了,他心中有沒有事,陳壁一眼都能看出。 “說吧?!标愋捱h淡聲。 陳壁知曉他心情不怎么好,也沒觸他霉頭,直接道,“查探過了,鳴山在京郊,本身就是京中納涼避暑的好去處。鳴山書院在鳴山的半山腰,書院占地不小。每年的三月到七月,國子監的學生都會在鳴山書院念書,從京中去到書院,馬車要三個時辰。明日晨間走,加上途中休息,黃昏前后能到?!?/br> 陳修遠看他,“鳴山地形呢?” 陳壁環臂,將佩劍環在臂彎間,輕嘆道,“去鳴山的路不算陡峭,書院在后山地勢平坦處,風景也好;但最好的,是鳴山的前山,山體陡峭,景色奇異,很多文人墨客都會愿意涉險去前山處吟詩作畫……” 陳壁總結,“所以,書院所在的后山很好,前山陡峭,死過很多人,是處月黑風高殺人夜的好去處,最容易造成自殺,不小心跌落懸崖的假象,尸骨無存,差也無從查起,都是無頭公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