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曜容華 第31節
岑遠輕嗯一聲,沒再為難。 “今日講《古鑒》,一共三卷十八章,先跳過前面三章序章,從第四章開始,字數不長,先抄一遍,心中有個概念?!?/br> 漣卿應聲,但沒有抬頭看他。 岑遠看了她一眼。 等她開始翻書冊,落筆抄書,岑遠才指尖輕輕點了點她書冊前。 她下意識抬頭,目光終于與他四目相對,心中不由“咯噔”一聲,也似倏然漏了一拍。 他輕聲道,“殿下,我方才說的第四章?!?/br> 她知道是第四章,但等回過神來,卻發現之前心有旁騖,翻到第一章就忘了。 漣卿尷尬。 “想事情?”他看她。 她輕聲,“沒有?!?/br> 想了想,又繼續道,“日頭有些熱,走神了?!?/br> 她說完,還不忘輕輕擦了擦額間細汗。 陳修遠沒說旁的。 她也繼續低頭抄書。 從前她抄書的時候,他也有在一側看到的時候,她都能繼續,有時候甚至會告訴她,這一段重要,原因,典故,都很自然。 但這次,他在一側看的時候,她筆尖微頓,墨汁將紙張暈染開來。 “是不舒服嗎?”他溫聲。 她低聲道,“是有些?!?/br> 他輕聲,“那今日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說?!?/br> 她輕嗯一聲,起身時繡花鞋踩到裙邊,腳下踉蹌往前栽去,他牽著她的手,力道正好夠她站穩,沒撲到他懷里。 他更知曉她今日恍惚。 他松手,也俯身放下手中書冊,“我送你回去?!?/br> “不用了?!彼D身看了看窗外,“晌午日頭太熱,我自己回去就好?!?/br> 他斂了目光,好似不察,也從善如流。 臨到書齋門口,漣卿又轉頭,“太醫的事……” 她心中還惦記著昨日吳綿中的事。 她是關心他,但又怕露端倪,又趕緊出聲,“我就是忽然想起,所以問問?!?/br> 他溫聲,“放心吧,我心中有數?!?/br> 她眸間微滯,然后應好。 望著漣卿背影,陳修遠微微蹙了蹙眉頭。 漣卿出門便遇到陳壁,陳壁見她是要離開模樣,“殿下今日這么早?” “有些不舒服?!?/br> “不要緊吧?”陳壁明顯關心。 漣卿搖頭。 等漣卿離開,陳壁才入了書齋中,“主上?!?/br> 陳修遠從一側拿起一枚冊子遞給他,“替我送封拜帖去相府,請人轉告魏相一聲,我明日去拜訪他?!?/br> “是?!标惐诮舆^。 陳修遠又叮囑了聲,“回來的時候,側面尋柯度問一聲,漣卿怎么了?!?/br> 陳壁打趣,“主上怎么不自己問呀?” 陳修遠看了他一眼。 陳壁:“……” 陳壁趕緊伸手打自己的嘴,“瞧你這張嘴,要你多嘴,怎么就你這么閑!” 陳修遠淡聲,“要打出去打,吵?!?/br> 陳壁默默轉身:“……” 肯定是來這里久了的緣故,恍然間覺得主上就是斯斯文文太傅一個,險些忘了敬平王的舌頭從來沒饒人的時候。 * 天子寢殿處,漣韻同洛遠安一處,“魏相方才同朕說了祭天大典的事,怎么沒聽你提起?” 洛遠安一面喂她喝藥,一面平靜道,“我是不想告訴你,讓你多cao心。就是朝中的擔心和顧慮太多,覺得阿卿小,怕她下月開始臨政,又要抽身去祭天大典,分.身乏術,應對不妥,失了天家體面。好在魏相出面,也不用你再cao心了?!?/br> 漣韻看他,“阿卿確實年少,屆時臨政,免不了手忙腳亂,你與她同去穩妥?!?/br> 洛遠安輕笑,“魏相和太傅在,百官也在,朝中的事,這么多人還幫阿卿理不順?寒光寺兩三日還好,祭天大典動輒月余,我去那么久做什么,我留宮中守著你。正好人都走了,你好好靜養一段時日,朝中這些事,他們處置就好?!?/br> 漣韻輕聲,“遠安,早朝上為難你了?!?/br> 洛遠安吹了吹湯勺,“那你就快些好,讓我可以安心看書?!?/br> 漣韻也笑。 “對了,舒敏的兒子你有印象嗎?”洛遠安問起。 “宋佑嘉?”她當然記得。 她與他,還有舒敏,幼時都是玩伴。 宋佑嘉是舒敏的兒子,小時候在京中的時候,還同她很親近,虎頭虎腦的,模樣很可愛。 “佑嘉怎么了?”她問起。 洛遠安正好將勺子中的湯藥吹涼,一面喂她,一面道,“佑嘉昨晚到京中了,舒敏惦記你,原本讓他來看你,你昨日不怎么舒服,我沒讓他來了,想著你今日好好歇上一日,我讓他明日再到宮中來?!?/br> “好啊?!彼P病久了,寢殿都很少出過。來得即便不是舒敏,是舒敏的兒子她也高興。 “今日別cao心旁的事了,好好歇歇?!?/br> 漣韻輕咳兩聲,然后點頭。 洛遠安放下藥碗,“對了,佑嘉的父親是羅逢中老大人的弟子,也就是岑太傅的師兄,我昨日同他說起岑太傅時,他眼前一亮,說許久沒見到岑太傅了。他同父親在一處的時候,就同太傅親近,我想著明日正好請岑太傅來一趟宮中,讓他見見佑嘉,也順道給個太傅驚喜?!?/br> 漣韻低眉笑了笑。 洛遠安溫聲道,“我看阿卿近來功課有不少長進,太傅應當是在認真教,陛下也可以順道見見太傅?!?/br> “也好,那明日請太傅一道來宮中?!?/br> 洛遠安頷首,淡淡垂眸。 * 很快就至翌日。 下了早朝,魏相直接回了府邸。今日岑遠來,他推了旁的事情,也預留了時間先見岑遠。 魏相剛到府邸不久,才換了朝服,小廝便入內,“相爺,太傅來了,已經領去偏廳了?!?/br> “好?!蔽合喾隽朔鲆滦?。 岑遠很聰明,這次與上次不同。上次岑遠還非太傅之職,他與他見面,就是與羅逢中老大人的弟子見面,算世交后輩的拜謁,不會引人非議。 但這次岑遠再來府中,身份已是太傅,所以特意遞了拜帖,說明是正式拜會,是不想給旁人留私下見面的說道。 岑遠行事妥帖,挑不出錯,他來教導東宮,東宮能依循照做。 “太傅?!蔽合嗳肓似珡d。 岑遠起身,“魏相?!?/br> “坐?!蔽合嗦渥?,有婢女上前奉茶,魏相端起茶盞,“這段時日,老夫同殿下一處時,覺得殿下精進不少,太傅費心了?!?/br> 岑遠客套,“殿下聰慧好學,即便未在授課,在也苑中抄寫古籍典冊,有進取心,不難教?!?/br> 魏相笑著頷首,“殿下的確聰慧,只是接觸朝中之事較晚,需要些時間,早前朝中諸事繁忙,老夫能真正細致教授殿下的時間有限,殿下有疑問,也未能及時與殿下商討。如今有太傅在,假以時日,殿下必定能厚積薄發?!?/br> “魏相謬贊了?!贬h抬眸看他,低聲道,“今日,正是為了殿下的事情來的?!?/br> 魏相看了看他,他目光并未避諱。 魏相當即會意,遂而拜了拜手,管事領著偏廳中侍奉的仆從都退了出去,陳壁也朝岑遠拱手,一道退開。 “太傅請說?!蔽合喑谅?。 岑遠直言,“早前寒光寺與東宮皆有刺客行刺,此事尚未有結論,但至少暴露殿下身邊也好,東宮也好,都不安穩。天子將東宮護衛換成了郭維郭將軍,一來堵住朝中悠悠眾人之口,更重要,是借此調換了東宮所有禁軍,讓郭將軍在東宮,殿下身邊暫時無虞,但此事未盡?!?/br> 魏相看他,“太傅不妨直言?!?/br> “若東宮是男子,調換禁軍,替換東宮近衛首領,宮中內侍篩查一輪,東宮的不安穩之處可去十之八.九;但殿下是女子,身邊的管事嬤嬤比內侍能做的事情要多得多。若只調換了禁軍,便等同于只顧外,而未兼顧內。內從何處來,魏相不也清楚嗎?” 魏相目光如炬,“太傅想說什么?” “寒光寺出事,惠嬤嬤已經杖斃,但還會有李嬤嬤,張嬤嬤,劉嬤嬤,都是棋子?!标愋捱h拿起杯盞,再穩穩放下,“與其讓人將旁的棋子一個接一個放在東宮,不如先在東宮放合適的人?!?/br> 魏相詢問,“太傅有合適的人?” “是我家中早前照顧的老人,為人穩妥,處事也得當,只是……”陳修遠凝眸看向魏相,“有些話也要提前同魏相說清楚,我本意不是在東宮身邊安插人,太傅的位置,我可以做,也可以不做,我同魏相一樣,既然接了這個差事,就應當為東宮著想?!?/br> 魏相微微斂眸,“太傅想讓老夫做什么?” 陳修遠笑道,“天子信任魏相,我做太傅,是因為魏相力薦,再加上老師背書的緣故,但天子未必信我。如果不想上君在東宮身側再安插人,就需魏相在天子跟前提起是魏相家中的老人,魏相可信得我?” 魏相捋了捋胡須,“老夫信得過?!?/br> 陳修遠心底澄澈。 是老師的緣故。 …… 魏相親自送至府外,陳修遠駐足,“魏相留步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