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322節
又轉頭對漁哥兒說:「敢問尊姓大名?」 漁哥兒頭都不敢抬,拱手道:「不敢不敢,姓蕭,單名一個漁字,三水魚?!?/br> 「漁?」魚陣笑起來,「這可是緣分了,我名中也帶一個魚字,只是沒有水?!?/br> 聽她這麼說,蕭漁忍不住微微抬起頭,恰對上魚陣一雙帶笑的眸子。 她可真好看。 像一朵燦爛的,肆意綻放的玫瑰。 從那之后,兩邊就算認識了,每每魚陣經過時,若蕭漁閒著,她便在馬背上頷首示意。 秋冬時節多大風天,多霜雪大霧,偶爾天氣不好時,魚陣等人便也去蕭漁茶棚內歇息,期間不免說話。 時候久了,也就熟了。 蕭漁雖還時常臉紅,卻不再像當初那般不敢直視了。 對魚陣而言,她的生活總體沒什麼改變,但每隔幾日出城的那段小插曲,卻漸漸鮮明起來,像平地上開出來的一點小花,叫人生出一絲期待。 轉眼快到年關,天寒地凍,行人趕路艱難,茶棚買賣好了不少,可再忙,只要魚陣坐騎的蹄聲響起,蕭漁總能在第一時間跑到路邊與她打招呼,哪怕只是一次無聲的頷首。 有幾次難得兩人都有空,魚陣見他每次都在看書,便論起史來,不曾想蕭漁竟對答如流,見解獨到。 魚陣從小跟著師雁行讀書,天南海北雜七雜八,什麼都看,又接觸過許多三教九流、見識廣博的人,自問思維開闊,同齡人中少有敵手,可對著這個蕭漁,竟也能說得有來有往。 「哎,同你說話真痛快!」她便奇道:「你這般學識,怎的不去科舉?」 蕭漁淺淺笑了下,說了家中情形,魚陣便歉然道:「抱歉?!?/br> 她只是沒有父親,但有娘,有jiejie,饒是這麼著,偶爾想起還覺得難過。 可他卻幾乎一無所有。 蕭漁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人生苦短,早晚都有這一遭,看開了也就好了?!?/br> 他祖籍本地,但父親那輩就出去闖蕩了,中了舉人后,暫且在外頭混了個不入流的小官兒來做。 誰知后來重病,想著落葉歸根,這才帶著家人回來。 早年蕭漁確實難過的,可后來就想開了,家裡人不過是先行一步,焉知來日你我結局就比昔日的他們更好呢? 家人的去世帶走了他生命中很多寶貴的東西,但似乎也帶來了許多,讓他能更平靜地應對一切波折。 於是他開起了茶棚,一邊溫書,一邊看著往來的人群。透過那些人,他彷彿看到了一張張畫卷,一本本書,那些畫卷中、書卷內,都是人生百味。 這日回城時,魚陣特意來茶棚喫茶。 她自己來的,姚芳等人都沒跟著。 「快過年了,家中要到處走動,母親和jiejie應付不來,我得在家裡幫忙了,直到正月之后,恐怕沒空再出城?!?/br> 認識這麼久,蕭漁也漸漸瞭解到她的身份,聽了這話,也不細問,只隱隱有些失落。 「嗯?!?/br> 她有個很能干的jiejie,這幾年師家好味的買賣如日中天,那位師夫人又與許多達官顯貴交好,更是端陽郡主公開的好友。 她還有個很能干的姐夫,不及而立之年便已是四品大員…… 接下來,兩人都沒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魚陣將碗中殘茶一飲而盡,抓起馬鞭走出去。 蕭漁默默跟出去,目送她翻身上馬,又伸手替她遞上韁繩。 「你來京城吧!」魚陣抖了抖韁繩,忽道,「京城什麼都有,很好的?!?/br> 蕭漁仰頭看著她,眼睛一點點亮起來,「好?!?/br> 轉過年來,孝期已滿,他就可以參加縣試了。 少年站在瑟瑟秋風中,涼風掀起他的衣角,修長、挺拔,像極了一株杵在荒野中的竹子。 魚陣笑起來,兩隻大眼睛彎成月牙狀。 她雙腿輕輕踢了踢馬腹,一抖韁繩,馬兒便踢踢踏踏跑遠了。 蕭漁追了兩步,鼓足勇氣大聲喊道:「我會去京城的!」 京城什麼都有,可都不敵一個你。 過年期間,師雁行和柴擒虎照例跟江茴、魚陣一起過年,柴擒虎就偷偷問師雁行,小姑娘是不是有秘密了。 好幾次都看她出神呢。 師雁行就笑得乾巴,「這不是很正常嘛!」 又直勾勾瞅著隔壁桌正跟江茴說話的魚陣,幽幽道:「姑娘大了,有秘密嘍~」 柴擒虎:「……」 笑不出來其實可以不笑。 師雁行年前就發現了端倪,私底下還問了姚芳,又查了那個叫蕭漁的底細。 不得不說,心情很復雜。 這麼多年來,師雁行對魚陣真是掏心挖肺,擔著jiejie的名兒,干著養母的活兒,一點點兒把個豆丁拽成現在的少女。 眼見著如今姑娘長大了,亭亭玉立了,能獨當一面了……野小子出現了! 你要搶我閨女! 不對,你要搶我妹! 這他娘的是不是有點找死?! 可少年時期的懵懂多麼彌足珍貴,從理性方面來講,師雁行又不忍心破壞。 更何況那姓蕭的小子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就是見我家女孩兒美麗大方,心動……媽的顏狗該殺! 深入接觸后發現我家女孩兒不光好看,而且極富內涵,心靈也美……哼,算你小子有眼光! 師雁行越想越煩躁,總覺得自己有人格分裂的癥狀,然后就在柴擒虎心驚膽顫的目光中喝醉了。 年后,蕭漁果然拿著戶籍文書去官府報名了縣試,中間魚陣頻繁與他交流讀書感想,倒很有點志同道合的意思。 縣試結束,蕭漁很順利中了秀才,又因成績優秀,入了京城本地的官辦學堂,每月可領銀米,日子一下子好過許多。 進了學堂之后,蕭漁就不像以往那麼自由了,魚陣開始跟他書信往來,倒有些像筆友。 托這個的福,師老板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 一年之后,師雁行與柴擒虎誕下一女,乳名虎仔、嫖姚,大名柴嫖,寓意輕捷勇猛,愛若珍寶。 此時柴擒虎已近而立之年,同齡人的孩子都滿地跑了,他卻才當爹,一時歡喜無限,恨不得尿布都自己上手換。 advertisements 后面虎仔斷奶,骨頭長硬了,能走幾步了,當爹的只要不穿朝服時,都把小姑娘扛在脖子上騎大馬,招搖過市毫不避諱。 有同僚看不下去,私底下同他說:「都說隔輩兒親,你好歹也是四品命官,如此這般成何體統?」 柴擒虎不聽。 「你連自己的崽子都不親不疼了,還回去親旁人?簡直荒唐嘛!」 同僚:「……」 他娘的,這歪理確實有幾分道理! 這幾年間,柴擒虎越發受重用,而師雁行與端陽公主也陰差陽錯成了好友,外人見縫插針想要與他們交好。 師雁行是女子,年紀又跟絕大部分誥命夫人差輩兒,幾乎說不上什麼話,官員們只好從柴擒虎身上下手。 之前他能推則推,如今卻不推了。 這廝開始公然混飯吃。 最初又有人給柴擒虎遞帖子時,原本都做好了被拒的準備,不曾想對方竟滿口應下。 且不說做東的如何歡喜若狂,宴會當日,眾人卻看著脖子上頂著個奶娃娃的柴擒虎目瞪口呆。 「唉,我閨女親我,走不開?!共袂芑⑿⌒牡貙⒒⒆斜г趹蜒e,不無得意道,「我想著諸位既然說是家常便飯,想必添個孩子不過分吧?」 虎仔老老實實窩在親爹懷裡,軟乎乎的胳膊腿兒一節一節的,兩團腮幫子rou鼓囊囊,隱約露出來鑲嵌著紅寶石的攢絲金項圈。 小姑娘咕嚕嚕的大眼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等親爹說完了,自己也揮舞著胳膊喊:「哇啊啊~」 好多人??! 眾人:「……」 一時眾人面上直如開了染料鋪子,赤橙黃綠青藍紫,端的美麗。 原本喊來的窯姐兒,扭著腰肢到了門口的,被臨時攆走了; 原本弄了新鮮煙絲來的,也只好憋憋屈屈收起來。 至於什麼吃酒的,說葷段子的,對著個吃得滿臉油光的奶娃,你張得開嘴麼? 柴擒虎一點兒不受影響,胃口特別好,臉皮也厚,見滿桌菜沒幾個孩子能吃的,這廝竟現場點起來。 「要個紅豆蒸蛋羹,對,你沒聽錯,紅豆沙磨得細細的,蛋羹蒸得嫩嫩的……」 虎仔拍手,「蛋蛋!」 娘做的蛋蛋最好吃! 來點菜的伙計抬頭,看著包房內為了滿桌子的老大人們,有滿臉褶子的,有一把鬍子的,還有顫巍巍直喘氣的…… 「……好,蒸蛋羹,就一個嗎?」 看有幾位老大人似乎牙口不大好的樣子呢。 然后滿面菜色味同嚼蠟的大家就發現了,有其父必有其女,虎仔這名字是真沒起錯,那麼剛斷奶的丁點兒大的小崽子,真他娘的能吃??! 不光吧塔吧塔吃完一整盅蛋羹,甚至還吃了好幾條rou絲和一小碟子菜! 看著看著,包房內的氛圍就有點變味兒。 有位老大人清清嗓子,笑容和藹地對柴擒虎道:「柴大人,令愛真是康健,一貫如此飲食麼?」 這年月,大家孩子都生得多,可死得也多,越小心了越病病歪歪,好容易養活到能走能跑的年紀,那都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