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239節
宋云鷺不理他,只是看著那畫像感慨。 畫中儼然就是個少女, 眉宇間稍顯稚嫩,可神態大方目光堅定, 有種叫人不自覺信服的力量。 這是宋云鷺第一次見到自家先生和兩位師弟口中都評價甚高的小師妹,卻莫名覺得熟悉。 是了, 能做出那樣一番事業的人,大約就該是這個樣子吧。 北方春脖子都短, 早晚氣候變化無常, 若能忍得兩個月,脫了棉襖就可換夏衫了。 普通人可能只是抱怨幾句,生怕來不及增減衣物, 染了風寒, 做吃食買賣的人卻需要注意隨時根據環境調整菜譜。 打通了州衙上下關節之后, 再找鋪面就很順利了。瀝州二層自助餐廳的面積非常之大,幾乎是前面三個店的總和,位置也相當不錯。 城內生活模式已經極其接近后世城市生活,逐步實現從小農經濟到個人資本累積。 城中百姓們大多不依賴于農業,一應米面糧油菜蔬果品都要從外購買。 而瀝州人工遠比五公縣值錢,正常情況下,城內一個普通壯年勞力平均一日可掙五十文。 就拿師家好味來講,師雁行自己的人暫且不提,就地雇傭的前面跑堂的姑娘們,活兒輕省,只需點點菜賣賣貨就好,逢年過節還有節禮,又管一頓午飯,每天也有四十文。 而有技術含量的大店賬房、管事之流,日薪甚至可輕松高達百文,一個月便有三四兩了。 現在大部分人家還都是兩代甚至三代人合住,每代人里只要有一個正經出去做活的,哪怕是最基本的體力勞動,加起來一個月差不多也都能有個三幾兩進賬。 再加上女眷們做點兒零工散活貼補,林林總總就能到五兩上下。 平均一年收入五六十兩,這是瀝州中等家庭的普遍水準。 成年勞動力多的收入更高,不僅能夠應付全家上下兩三代人幾口甚至十幾口開銷,若持家有方,每年還能攢一點。 百姓們有持續而穩定的收入,手里心里都有底氣,壓根不用官府想什么法子刺激消費,商業經濟自己就能發展起來。 自家開火費時費力又費錢,忙得焦頭爛額,直接影響出去做活,得不償失。 好些人干脆放棄,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買著吃,輕松又舒適。 自助餐廳每天都有二三十個菜可供挑選,滋味兒比自家做的不知強多少倍,算上油鹽醬醋和柴火,也不比自己開火貴多少。又經常更換菜單,哪怕最挑剔的客人也能被滿足。 買賣太好,開業不久,師雁行就順勢把街對面的另一家鋪面盤了下來。 再加上州學伙房,內外也有上千只肚皮要填飽,若非之前一直注重人才培養,一刻不停地培訓廚師,這會兒機會擺到面前也接不上。 伙房那邊交割完畢之后,“師雁行廚師烹飪學?!钡膶W員也沒剩幾個了,少不得再重復以前的流程,買人、培訓。 江茴看后十分慶幸,又贊師雁行有先見之明。 師雁行就笑,“類似的事也有幾回,哪里就用得著一說再說?況且我若連這點最起碼的都考慮不到,上輩子豈不是白活了?” 出了正月,天氣就rou眼可見暖和起來,憋悶了一冬的食客們急需新鮮的刺激。 于是紅油串串正式面世,在師家好味所有店面同步強勢登陸。 因為要做鹵味,師家好味幾家店面每日消耗的豬rou和雞鴨數量非??植?,相伴而來的就是海量豬骨和雞架鴨架,單純熬制高湯根本消耗不完。 于是師雁行又大手一揮,順勢推出了醬大骨和烤雞鴨架。 這幾樣產品真正能吃到嘴里的rou其實并不多,但恰恰就是因為rou少,醬料能徹底浸透,滋味兒遠比大塊吃rou來的更豐富。 魚陣就特別喜歡抱著一盤醬大骨啃,尤其愛摳里面的骨髓吃,細膩濃滑,吃到口中有種別樣的成就感。 相較豬馬牛羊,飼養雞鴨的技術難度和場地限制要低的多,只要院子里有個巴掌大的角落,也能扎個籬笆,丟幾只雞進去養。 它們對伙食的要求也不高,有糧食就吃糧食,沒有的話殘羹冷炙也可,如果連剩飯也沒有,甚至自己還可以翻地皮找蟲子吃。 或許會瘦,但在太平年間很難餓死。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雞鴨rou一直都是民間最低廉,百姓食用最廣泛的rou之一。 這幾樣新鮮菜式受歡迎的程度超乎想象。 這畢竟不是一個所有人都能頓頓吃rou的時代,人們對于葷腥油水的渴望不能以后世人的認知揣度。 就比如那雞架鴨架,不必處理得多么干凈,最好多留幾塊兒大rou在上面,然后統一放到巨大的木桶內腌制一夜,次日一排排一串串架到火堆上現場烘烤。 燒烤之流的烹飪手法都相對豪放粗獷,而就是這種簡單流暢的動作,反而最容易勾動食客們內心深處的食欲。 火紅的碳塊源源不斷散發出熱量,將周圍的空氣都扭曲了,輕煙伴著蹦濺的細小塵埃翻滾著,洶涌刺激著鼻腔。 對比坐在裝修精美的酒樓包廂內慢慢吃喝,這種烹飪手法堪稱粗暴野蠻,恍惚間,讓人有種茹毛飲血的快意。 腌制入味的雞架呈現出漂亮的紅棕色,隨著烘烤,油脂慢慢浸出,瑩潤油亮漂亮極了! 長長的一排木架子上穿著十只烤雞架,隨著慢慢轉動,飽滿的油脂顆粒下墜落到紅色的炭火上,“噗嗤~” 望眼欲穿等待著的食客們整齊地深吸一口,然后發出由衷贊嘆: “好香好香!” 燒烤之味,如此霸道! 本就是剝過一層皮的下腳料,最貴的反而是炭火和調料,秉持薄利多銷賺人氣的原則,烤雞架鴨架售價都不高。 許多重體力勞動者都愛來買這個吃。 大口大口連骨頭一塊嚼了,吃得滿嘴流油,再喝一壺沒什么滋味的濁酒,濁酒也算有酒有rou,快活非常。 還有那些長身體的頑童,也是饞rou的,有的人家不舍得日日吃那大魚大rou,便掏幾個大子兒與他買雞架吃。 那么老大一個,有滋有味兒的,上面能摳出不少rou來呢,哪怕再調皮的孩子也能摟著雞架鴨架啃個大半天,十分滿足。 紅油串串的生意也很不錯。 紅色天生就對視覺有著非同一般的沖擊力,再加上波光漣漪的油脂和強勢霸道的刺激性香味,食客們一看就下意識分泌口水。 如今正值春日,吃多了辣可能有些上火,待到天熱起來,配著師家好味自產自銷的雪糕冰水等物,冰火兩重天豈不快活? 若有那不能吃辣的食客,自有加了菌菇的高湯煮一鍋清淡的。 沒有辣味刺激,菌菇和高湯本身的鮮美反而越加突出,許多人都習慣吃之前先喝一碗高湯。 如今三妹等人越發嫻熟,城內貴人們看在師門的面子上,不敢輕易勞動師雁行,等閑場面已經不需要她親自出手了。 眼見陽春三月接近尾聲,師雁行就琢磨著趁周斌執政期間時局穩定,生意平靜的時候去京城探探水。 她私下旁敲側擊過一回,周斌自己也覺得差不多這一屆三年可能就要調走了,需得早做準備。 如果調不走,對師雁行而言自然是好事,這就意味著師家好味至少能在維持現狀的基礎上再穩定三年,穩賺不賠。 若調走,極有可能是升遷,周斌自然歡喜,可師雁行就不得不想想對策。 新通判上任,瀝州官員體系內外必要經歷一系列變動,若新任官員不賣裴門面子,屆時時局究竟如何也不好說。 只怕那時候分身乏術,無暇準備京城那邊了。 所幸如無意外,知州杜泉會比周斌早走至少一年,有周斌從中渦旋,師雁行能有足夠的時間交好新任知州,倒不怕兩頭落空。 不過去京城之前,師雁行還有另一件事要辦: 她想把鄭平安調到州衙來。 如今鄭氏布莊的買賣在州城格局擴大,也需要有個人長期坐鎮。鄭義固然可以,但他畢竟有了點年紀,既忙活店里又忙活人情往來,還要兼顧五公縣大本營,難免疲于應酬。 讓鄭平安來瀝州,表面上還在州衙任職,暗里掌管買賣,與五公縣那邊分過不分家。 州衙的權力再怎么說也比縣城的大些,能向下兼容。若能趕在周斌調任之前打點成為正式的吏員,不僅能夠避免朝廷“異地為官”的明文,也能掌握真正的基層權力,叫人不敢輕視。 如此一來,鄭家和師家好味就都多一重保障。 師雁行想的很多。 瀝州這邊雖然有周斌和杜泉等人幫忙照應,但終究不是推心置腹的自己人,可以信任,卻不能完全信任。 若是生意上的事,畢竟涉及到自身利益,他們大概率會出手。 可若是江茴和魚陣遇到生活中的難題,就不便開口。 一個善良有余狠辣不足,一個尚且年幼,是個懵懂頑童,由不得人不擔心。 但有鄭平安在就不同了。 聽師雁行說了打算之后,鄭義就拍著大腿笑了。 “英雄所見略同??!此事恐怕還要你幫忙?!?/br> 他這段時間正在琢磨這個事兒呢。 正好年前后他和師雁行、莊掌柜等人一起以修路的名義湊了一大筆銀子孝敬周斌,也算露了臉兒,若此時提起要求,想來對方不會輕易拒絕。 只是到底交情不深,他也怕對方不應,若第一次不成功,后面就不方便再開口了。 人情用一次少一次,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鄭義遲遲不敢行動。 正琢磨著什么時候請師雁行幫忙呢,她就主動找過來了。 師雁行向鄭義說了自己的打算。 “不怕說句叫您笑話的話,有這個打算,我也是為了自己,所以這個忙一定會幫?!?/br> 鄭義就喜歡她這種跟自己人直來直往的性子,就算有謀劃,也是陽謀,讓人放心。 把這事兒跟鄭平安夫妻一說,都沒意見。 尤其柳芬,她本就與江茴投緣,若搬去州城便得日日相見,也是高興。 三邊商議已定,馬上去找了周斌。 周斌也不扭捏,很快給鄭平安弄了個缺出來,隔日便走馬上任。 如此官方民間都做好了準備,師雁行才敢沒有后顧之憂的奔赴京城。 初春去秋天回,可能到的時候正值夏日,夏天大家胃口不佳,反而容易找到突破口覓得商機。 看看宅院,看看鋪面,看看商業規劃,總結一下京城食客們的消費習慣,也跟師父師兄們見個面。 跟兩位師兄分開小兩年了,大師兄還從沒見過呢…… 這么想著,師雁行心中便充滿期待。 這年月趕路,完全不能以后世的直線距離計算。 之前田頃等人赴京,因為有功名,尚且可以走官道,寬敞平坦,但作為普通百姓的師雁行卻不行。 這么一來,就要多繞很多路,粗粗估計可達千里之遙。 民道一言難盡,靠近城池的繁華地段倒也罷了,經常有人維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