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227節
況且世人也忒勢力,以前分明不正眼瞧人的,如今竟也拉著她們有說有笑,何其荒誕。 自家是商戶,那些人卻是官兒,之前并無交集,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你講風我說雨,總能岔了。 偶爾勉強維系的,還有些人旁敲側擊打聽師雁行師門中事,譬如那兩位新晉進士可有家室? 進士三年一屆,本不大稀罕,可那兩位師兄未免太年輕了些,哪怕跟同僚一起熬,也能把旁人熬死了。 況且師父又點了國子監祭酒,何等清貴?幾個弟子的身價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 有的琢磨著天高皇帝遠,巴望那兩位師兄怕是無望,可這不還有個小師妹么? 于是江茴一出現,耳邊基本就回蕩著各式各樣的問題,總結下來一個核心: 師掌柜定親了嗎? 江茴心道,我哪兒做得了她的主! 初始還能裝糊涂,打哈哈混過去,可后來就連潘夫人也開始透露出這個意思,她就不大想出門了。 師雁行就笑,“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左右頭茬兒過了,以后你們若愿意動就去耍耍,權當散心。若不愛去,就不去,不值什么?!?/br> 她也被問過幾回,不勝其煩,然后就把裴遠山搬出來唬人了。 “我和母親都不大懂這些,如今全由師父師娘做主?!?/br> 有本事的,你們只管跑去京城問去吧! 江茴和魚陣就都松了口氣。 師雁行失笑,問魚陣道:“你小小年紀作何感嘆?” 早前出門時,一家三口數她最興奮,如今反倒趕鴨子上架似的。 魚陣不快道:“好些人說話拿腔拿調的,且笑得又假,我不喜歡?!?/br> 個別官太太覺得魚陣小,不懂事,偶爾顯露本性,有幾次便被魚陣看到她們眼底的輕視,聽到不屑的言語: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過是撞大運罷了!什么師父師兄的,又不是親生骨rou,且看她得意到幾時?!?/br> “可不是?區區一屆商賈,竟也配與咱們平起平坐……” 江茴和師雁行都愣住了,沒想到小姑娘私下里受了這般委屈。 “你這孩子,怎么早不說呢?” 江茴心疼道。 魚陣伏在她的膝頭,擺弄著小辮子道:“jiejie說過,天下誰人不說人,天下誰人不被說,由他們去吧?!?/br> 師雁行和江茴都被她這幅少年老成的樣兒逗樂了。 “話雖如此,也沒有白受委屈的道理,”師雁行笑道,“日后聽到什么只管告訴我,我且記仇呢!” 倒不一定非要罵回去,可似那等當面人背面鬼的兩面三刀之輩,也要仔細提防著才好。 魚陣哎了聲,又一骨碌爬起來,急忙忙就往書房走,口中兀自喊道:“壞啦壞啦,功課忘寫啦!” 趙清河教學要求頗嚴格,雖體諒魚陣這些日子接連赴宴,同意將交作業的時間后延,可終歸還是要寫! 于是稍后江茴和師雁行在大堂低聲說話,魚陣就在書房里吭哧吭哧補作業,偶爾哭唧唧崩潰一回,又抹著眼淚繼續寫,很有點開學前的瘋狂。 師門復興帶來的好處遠不僅限于師雁行一家三口,最初與她們交好的鄭家也跟著“雞犬升天”。 原五公縣商會的老會長竟主動表示要退位讓賢,將會長之位傳給鄭義,無人反對。 大官人喜得什么似的,親自備了厚禮來謝。 師雁行婉拒,“我又沒出力,受之有愧?!?/br> 鄭義還不樂意,“你是沒出力,奈何無聲勝有聲,我豈不知那些人其實是賣你的面子?” 他這么說,師雁行也無可奈何,只好收下,琢磨著找機會再送點什么還人情罷了。 八月底,師家好味的第四家店鋪,也是第二家自助餐廳在瀝州開業,開業當日人頭攢動、熱鬧非分,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來道賀。 甚至杜泉、周斌雖礙于身份不便到場,也都打發人送了賀禮,師家好味一時風頭無兩。 瀝州經濟又比五公縣發達,外來人口也更多,師雁行就在自助餐的菜品上進行了二次調整,增加了不少外地風味的菜。 因天氣漸涼,尤其格外推出了水煮系列,水煮魚、水煮豆皮、水煮rou片之類,火辣鮮香,都賣得不錯。 有杜泉和周斌賣面子,新店的位置很好,店面也敞亮,相應的,需要的人手也多。 如今師雁行已先后從郭張村村學內選了十二個女孩子來管事,導致村學人數驟減。 那位趙先生也是憨厚,眼見學生人數不足原來的七成,便小心翼翼寫了信來問,要不要再招點學生來? 總覺得如今的待遇燒手。 他不提醒,師雁行倒差點忘了這茬,又跟老村長商議一回,決定開始試著接收外村的學生。 原本讀書這種事都是男孩兒的特權,可如今師家好味越做越大,十里八鄉都知道那師掌柜有個怪癖,專愛帶著女娃掙錢。 有些人不信,就偷偷來打聽,郭張村的人十分得意,睜著大眼道:“那還能有假?俺侄女兒上個月就去了縣里做活,一月幾百個錢,還管吃管住,比男人們賣力氣賺得都多!” “我家是我外甥女兒,聽說做得好的,如桂香家的苗苗或是管事之流,一個月能有一二兩銀子呢!” 郭張村人說起此事,不免驕傲,直把外村人饞得流口水。 “狗日的,你們村真是出能人了!” 又央著說好話,問能不能把自家娃娃也送過來。 十歲上下的女娃在家也做不了太多活兒,倒不如大著膽子試一試送來,若果然能如郭張村女娃一般無二,豈不成了家中頂梁柱? 更不用說男娃了! 尋常農戶人家哪里讀得起書,便是勉強擠出幾個錢兒來繳納束脩,去外頭不要吃穿筆墨的么?哪里比得上這近在咫尺的郭張村! 老村長原本還死咬著不放,如今聽了趙先生和師雁行的意思,這才好歹松了口: 本村學生學費全免,外村的女娃也不要錢,只外村男娃要束脩,不管吃喝。 農人最擅長走路,愿意來的孩子們都是附近幾個村子的,早起走幾刻鐘也就到了,并不費事。 午飯可以自己帶,請附近的人家幫忙熱一熱。 如今郭張村百姓們都做酸菜和腐竹的買賣,賺了錢,倒不吝嗇這點柴火。 若講究些的,還可以每日使幾個大錢,跟著左近人家混一頓晌午飯。 晚間一并家去。 安排妥當之后,老村長還特意帶著長子來了瀝州城一趟,對師雁行仔細說了自己的打算。 “日后娃娃們會越來越多,保不齊來日一個先生弄不過來了哩!”說這話的時候,老村長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喜氣洋洋,渾濁的老眼也放著光。 “到底是咱村的臉面和底氣,村里讀書人多了,出去誰都高看一眼,保不齊什么時候就鯉躍龍門,成真龍啦。 因他們有求于咱們,今年地里澆水,附近幾個村子都讓咱們村先澆!大家伙兒都說啊,沾了颯颯的光嘍!” 北方內地干旱少雨,每年農耕時節水源便是命脈,尤其莊稼瘋長灌漿,急需澆灌時,常會有相鄰村莊為爭搶水源頻頻斗毆。 可今年,郭張村享福了! 師雁行也沒想到當初自己的一個主意,竟能引發如此長遠的一連串反應,既高興,又有點兒慚愧。 “都是鄉親們厚道……若沒有大家伙兒幫襯,也就沒有今日的颯颯了?!?/br> “這是你的好處,”老村長笑得滿足,“可鄉親們不是那等不曉事的!托你的福,這幾年大家伙兒多了進項,日子好過了,手頭寬裕了,就琢磨著專門起一座學堂,弄得敞亮些,讓外頭的人來了,看著也像那么回事?!?/br> 越過越好了,真好。 師雁行含笑點頭,才要說話,卻聽老村長繼續道:“……在村口給你豎個碑!” 師雁行:“?” 豎個啥? 不是,我還活著??! “這,這就不必了吧?”師雁行干巴巴道,“舉手之勞罷了?!?/br> “要的!”預備村長替他爹堅持道,“這都是大家伙兒的意思,颯颯你甭管,知道有這事兒就行?!?/br> 師雁行:“……” 我想管??! 可問題是管得了嗎? 那邊爺倆已經開始算賬了: “張三家說了,石料都是現成的,老九自己就會刻字,不必外頭請人,這一筆就能省下了……咱們多看看外頭的樣式,弄個時興的……” 師雁行:“……那,那我出錢給鄉親們修條路吧?” 這事兒她琢磨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沒有合適的機會提。 現代人可能不了解真正意義上的鄉間土路,白天還行,就是坑多點兒,一不小心崴腳罷了。 最怕遇到天氣變化,刮風揚塵,鋪天蓋地全是土;雨雪和泥,一腳下去黃泥湯子沒腳面。 本來就不平坦,被水一泡,再一踩,晴天曬干后就直接成了月球表面,人走硌腳,車走費牲口。 如此循環往復,爛上加爛。 老村長爺倆一聽,活像被卡住脖子的鴨子,臉都漲紅了。 “這,這得多少銀子??!” 誰不想要好路??! 若是路好了,鄉親們出行便利,買賣越發能做起來了。 師雁行早就算過,這會兒張口就來: “倒不必如城內一般石磚鋪地,只先以石錘夯實地基,然后在上面鋪蓋磚塊即可,若只算村中兩條主干路和通往縣城的路,滿打滿算三百兩足矣?!?/br> 照現在師家好味集團的進賬,三百兩算不得什么,只郭張村距離縣城確實有些距離,后面有一段是擦著別的村子走的,其實有點繞彎路。 若也要修直道,就得先去衙門找蘇北海報備一下。 修橋筑路這種明晃晃的政績,想來蘇北海不會拒絕。只要有縣太爺發話,其他村子也就沒話說了。 反正原本世上也沒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