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160節
師雁行笑著謙虛一回, “大官人說笑了, 即便來日你退,還有大公子呢?!?/br> 協議已成, 鄭義也不繼續繃著,索性往大圈椅里一靠, 長長吐了口氣,松弛著身體道:“事到如今, 你倒揶揄起我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他還差些火候, 將來啊, 說不得要靠你照應嘍!” 干什么都需要天分,而天分這種東西實在玄妙,不是說你能干了, 生的崽子就一定能行。 老鼠的孩子會打洞不假, 但龍未必生龍, 鳳也未必生鳳! 鄭如意什么都好,就是太溫吞太綿軟了些,做個守成之主綽綽有余,若想指望他開疆辟土? 做夢去吧! 鄭平安倒有幾分他的風采,膽大心細,敢想敢干,很有一股闖勁兒,也拉得下臉、放得下身段。 奈何那小子圓滑忒過,打著沒玩夠的幌子混到現在,半個蛋也不下! 兩年前鄭義曾抓著他打了一頓,逼他說真話。 鄭平安無奈,便道:“我與大哥先后成親只差了三年,若馬上生孩子,堂兄弟未必誰比誰大。倘或我后來居上,卻將大哥置于何地?” 兄弟鬩墻乃內亂的征兆。 鄭義當時就愣了。 他是實在沒想到,看似大咧咧的小兒子竟有這樣細膩的心思,不由又是嘆又是罵。 “混賬!你把老子當什么人,把你大哥當什么人!” 造化弄人啊,若這小子是長子,他還愁什么! 見鄭義松手,鄭平安一骨碌爬起來,“您和大哥自然是好的,大嫂也是好的,可世事難料,人心難測……” 萬一他的擔憂成真,先于鄭如意生下兒子,照鄭母疼他的勁兒,又是長孫,必然愛屋及烏,第二個孫子的處境可就尷尬了。 事實證明,鄭平安的擔憂是對的: 有壽是現在的長孫,卻不是鄭如意的第一個孩子,在他之前還有一個夭折的女嬰。 又或者鄭如意順利生了長孫,可兄弟倆的兒子年歲差不多,外人會不會起心思?孩子長大后自己會不會起心思? 長此以往,誰敢保證日后不變心? 難得如今他和大哥關系親厚,實在不想冒那樣的風險。 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 正好柳芬怕疼,他也沒玩夠,索性就往后拖幾年。 等以后想生了,跟有壽的歲數也拉開了,至少十年之內不必擔心內亂。 他們好好養,若來日有壽真不是這塊料,他再托自家兒子上去不遲,老鄭家也不至于后繼無人。 當然,這些話師雁行不知道,甚至鄭母也不知道,是獨屬于鄭義和鄭平安爺倆的秘密。 師雁行只知道鄭平安外粗內細,也曾不止一次驚訝在“多子多?!薄伴_枝散葉”的老思想禁錮下,鄭義竟縱容鄭平安至此,卻不曉得兩人已有過這般推心置腹的談話。 月末就是商會例會,成與不成就看那天了。 因鄭義提前打了招呼,那位木器、石料城的掌柜和當鋪古玩買賣的夫妻檔也破例到會,其他常在五公縣內的人自不必說。 除聚云樓、匯云樓的大小王兄弟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主題,故而聽鄭義當眾提出要推舉一位新人上桌時,不管是否同意,都表現得很平靜。 “我反對!” 大哥王江率先拍桌子。 他娘的,反了天了,之前搶自家買賣這筆賬還沒跟她算,如今竟要騎到老子頭上來? 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二弟王河緊隨其后,“我也不同意!” 王江黑著臉道:“什么師家好味,什么后起之秀,聽聽,鄭掌柜莫不是昏了頭吧?一個十來歲的黃毛丫頭,不過一時撞大運給她折騰起來,這就想跟咱們平起平坐了?” “就是!”王河身體健碩,體型倒比哥哥還大出來一圈。 有弟弟捧哏,哪怕沒人附和也不冷場。 王江環顧四周,見眾人沉默不語,便知鄭義必然提前通氣了,當即冷笑一聲,又繼續道:“在座諸位誰不是風里雨里摸爬滾打搶出來的,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雖說要以老帶新,可總不能因為誰一點私心就壞了規矩,亂了輩分!” 私心…… 看似無意,罵的是誰大家心里都清楚。 “女人家家的,本就該老老實實在家相夫教子,到年歲找個人家嫁了便是,她頭一個便是沒規矩!乾坤顛倒牝雞司晨,遲早要亂!” 劉翠蘭喝茶的動作一頓,從茶杯上方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臉上的假笑也不那么流暢了。 自顧自演講的王江沒看見,還在滔滔不絕: “縱然她有些小聰明,可年歲、出身擺在那兒,能有多少斤兩?” “在座的諸位誰不比她大幾輪?怕不是吃的鹽比那黃毛丫頭吃的飯都多,論理兒在外見了,當她爹都有余,如今怎么了?你們竟甘心跟個丫頭片子稱兄道弟了?” 是人就好面子,而人一旦有了錢,則加倍好面子。 不得不說,王江這番話確實戳中了某些人的軟肋。 是啊,縱然師家好味對我家買賣不構成威脅,可她才幾歲? 一個小丫頭罷了,若她果然入會,豈不是要與我們這些老前輩平起平坐? 簡直,簡直不成體統嘛! 她要是來了,豈不要證明我們這些老貨不中用? 前頭幾十年還不如人家一年做的…… 鄭義時刻注視著眾人的反應,一點姿勢調整,一皺眉一垂眸都沒逃過他的眼睛。 旁邊的莊掌柜從桌子下面輕輕碰了碰他。 不妙啊。 原本說通了的那家夫妻檔此時竟猶豫了。 如果不能在第一次提議時就憑“以多勝少”的規矩通過,后面夜長夢多,萬一王氏兄弟四處游說,保不齊要發生什么變故。 倘或師雁行不能按照設想盡快入會,必然少不了王氏兄弟的針對,豈非平白遭禍? 不能這么著。 鄭義端起茶盞做了個樣子,在心中飛快打了下腹稿,才要開口發言,突然見桌子對面的劉翠蘭嬌笑出聲,語出驚人道:“我同意?!?/br> 滿室寂靜。 眾人先是一愣,似乎一時間沒聽清她說了什么,回過神后都齊刷刷扭頭看去。 王氏兄弟臉上黑得仿佛能擠出水來,“你說什么?” 劉翠蘭仿佛沒聽出他話里的怒氣,盈盈一笑,眼波如水,“王大爺沒聽清么?我說,同意那位師掌柜入席?!?/br> 她已年近四旬,容貌也不算一頂一,眼睛似乎小了點,鼻子大約矮了點,嘴唇好像也厚了點,甚至臉部線條也不大圓潤。 但偏偏就是這些單獨拆開看都不算美麗的五官,湊在一起竟有種渾然天成的動人。 一種野性莽荒的美。 劉翠蘭的突然表態是誰都始料未及的,會場上竟出現了一段可怕的沉默。 王河性格沖動,早已怒不可遏,將直接站起來,擼著袖子就要往她那邊去,“臭娘們兒!” 沉重的大圈椅轟然倒地,發出驚人的巨響,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鄭義拍案而起,厲聲喝道:“王河你做什么,想當著我們的面知法犯法么?” “住手!” 一直好像死了一樣的老會長終于出聲,很不高興地往桌上一拍。 見王河置若罔聞,老會長也有些不快,“小王掌柜!” 他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偏子孫不怎么爭氣,儼然后繼無人,下頭便有些人漸漸不將自己放在眼中。 可王河竟當眾不給自己面子,實在可惡。 王江見勢不妙,忙上前將弟弟拉回來,低聲道:“二弟,何苦跟個女人一般見識?!?/br> 這女人可不是善茬子,手里不知攥著多少人的把柄,別的不提,她閉著眼都能說出這滿城男人誰不行! 你說你招惹她作甚! 王河兀自不服,鼻孔往外噴著粗氣,又對劉翠蘭放狠話,“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早一拳出去了!” 劉翠蘭一個女人能入席,自然也不是善于之輩,聞言只是冷笑,“好個高風亮節的王掌柜,以前沒打過不成?” 早年兄弟倆出來闖江湖,便是靠著王河這一雙拳頭震懾一眾宵小,甚至連人家的家眷也不放過。 只是如今他們也算縣上的名人,便有意抹掉不怎么光彩的過去,輕易不動手了。 被當眾掀老底的王河眼睛一瞪,還要再鬧,那邊老會長卻已摔了杯子。 “干脆今日就吃散伙飯!還弄得什么商會,傳出去惹人笑話!” 見他發怒,眾人這才出聲打圓場,又有人出去安撫王氏兄弟。 劉翠蘭翻了個白眼,撇著猩紅的嘴唇啐了口。 什么東西! 別打量你們兄弟私底下干的齷齪老娘不知道,前兒你們那相好的還來我店里買秘藥呢! 另一邊。 江茴也知道今天是商會碰頭的日子,雖說之前聽師雁行講鄭義十拿九穩,可結果出來之前,總難安心。 從早上起來她就一顆心砰砰直跳,坐立難安,想盤賬吧,算了一通才發現還是那一行,索性丟開手不管了。 “姚娘子,”她跟姚芳說了聲,“你先看著家里,我有點事去找颯颯一趟?!?/br> 胡三娘子、姚芳和李金梅三人各管一處,時長輪班,今兒是姚芳管作坊。 姚芳應了,又問要不要自己陪同,被江茴拒絕。 江茴腳下生風,先往本部去,誰知被李金梅告知不在。 “太太來遲一步,掌柜的約莫一刻鐘之前還在哩,此時怕是已經到了分店啦?!?/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