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124節
江茴的母親只生了兩個女兒,而且在生江茴時傷了身子,大夫說以后恐難有孕,江父眼見后繼無人,又有了庶子,便漸漸寵妾滅妻起來。 那個時候長女早已嫁人,江父偶然間發現次女竟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竟想出一個極其齷齪的主意。 “他想讓我去給上官做小妾?!?/br> 現在說起這些,江茴已經很平靜了,但那種刻苦的震驚和傷痛卻永遠不會抹去。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聽她親口說出答案時,師雁行還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悲涼和憤怒。 多么荒唐。 別說進士,就是秀才之女,除非嫁入皇室,否則若不去給人家做正妻,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娘當晚氣得吐血,求他改主意,他卻勃然大怒,罵我娘是不下蛋的雞,罵我們不識大體……” 師雁行輕輕握住江茴的手,這才發現她的身體一直在發抖。 時隔多年,她終于親手撕開了心底的傷疤,鮮血和捂了多年的惡臭穢物一并流了出來。 “我娘不想眼睜睜看我掉進火坑,用所有的積蓄偷偷托人給我辦了路引……” 大祿朝的路引其實查得不算特別嚴,除非戰亂時期,出入外城一般不會查看。 但如果想在陌生的城鎮住宿或是買房置地,就必須有路引之類的身份文書,證明本人身世清白,并非逃奴、逃犯和流民。 “那你娘……”師雁行有了不好的猜測。 江茴聲音微微發顫,眼圈也紅了。 “她死了?!?/br> 當時娘倆身邊已經沒有心腹可用,江母自知時日無多,無法繼續護女兒周全,這才決定放手一搏。 她不死,江茴永遠沒有出門的機會。 “她出殯那日,我記得風好大,吹得人睜不開眼,”江茴木然看向門外的黑夜,好像又回到了絕望中摻雜著生機的不堪回首的那一日,“我穿著孝衣,終于看到了外面的天……” 娘死前告訴她,“路過城外那條河時,別猶豫,跳下去!拼命往外游!” 江茴真的跳了。 正值初春,河水湍急而冰冷,她幾乎一下去就被凍僵了,完全沒有任何掙扎之力,木偶般被裹挾著順流而下。 當時她就想,大不了是個死嘛!干干凈凈地下去陪娘,母女團圓也挺好。 耳畔依稀傳來岸上眾人驚慌失措的叫聲,江茴甚至有點得意,然后就失去了知覺。 你們不是助紂為虐嗎? 看回去怎么交代! 你不是要賣女求榮嗎? 有本事跳下來抓我的尸體! 江茴的手冰涼,好像又回到了跳河當日,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從師雁行掌心感受到源源不斷度過來的熱量。 “都過去了?!睅熝阈休p聲道。 嫡女在母親出殯當日當眾跳河尋死,多么大的丑聞! 如果沒有意外,江父的前程要出意外了。 江茴用力吐出一口氣,臉上罕見得帶了些報復的快意。 “是啊,都過去了?!?/br> 那些遙遠的日子灰暗而壓抑,她一直拼命想要遺忘,發現做不到后又不敢提及。 可如今看來,壞掉的傷口還是及時剜去的好,不然日復一日地捂著,只會漸漸潰爛。 現在,她終于做到了。 敢于面對慘淡的過去,自然是好事,但過猶不及,如果將恐懼化為扭曲的憤恨就不好了。 師雁行有心緩和氣氛,待她心情稍微平復就故意問后來的事。 江茴臉上終于顯出一點甜蜜的嬌羞,“就,就像話本里那樣……” 她被過往的客船撈起時,已經離開京城很遠了。 救她的人也不知該如何安排,只得臨時靠岸就地送醫。 船家還要過往做生意,不便久留,有個年輕人便自告奮勇留了下來。 師雁行笑道:“那就是……我爹?” 江茴點頭,“是啊,他實在是個很好的人?!?/br> 年輕的木匠一邊照顧她,一邊就地找些活干,期間沒有任何不尊重的行為。 當時江茴母女所有私藏的財物都拿去換了路引,她跳河時又在披麻戴孝,賣了衣裳都不值錢。 身無分文的少女,一張貼身用油紙纏了數層的路引。 只有一對銀鐲子,那么明晃晃的,可木匠卻沒動。 他就這么無怨無悔地照顧著。 多傻啊。 初春的河水多冷??!更別提江茴之前還是個大家小姐,一度高燒到迷糊,眼睛都睜不開。 這一病就是兩個多月。 后來她問木匠,為什么對自己那么好? 木匠憨憨一笑,“好歹是條命嘛?!?/br> 他又小心翼翼地問她還有沒有親人,自己可以把她送過去。 “那個時候,我就認定他了?!苯钶p聲道,眼底泛著奇異的光彩。 多好的人??! 師雁行感受到了那種近乎浪漫的純樸。 是啊,多好的人啊。 冥冥之中,緣分自有天定,兩個本該沒有任何交集的人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雖然只在一起度過了短短的十二三年,但江茴卻覺得,一輩子都值了。 那個去賣木器回來的路上,給自己摘一朵小野花的男人; 那個賺了錢,不顧別人嘲笑,不舍得吃rou,卻給自己買話本的男人…… 世上再也不會有他那么好的人啦。 第85章 綠豆雪水兒 傾訴完往事的江茴頓覺輕快不少。 很快, 困意襲來,她睡得很沉很沉。 次日師雁行見江茴恢復精神,也跟著高興。 誰知對方忽然幽幽來了句,“別光顧我, 多想想你自己才好?!?/br> 師雁行:“……” 對哦! 在她的固有印象中, 十三歲就是個初中生, 可對普遍十八、九歲就成家立業的大祿人而言,十三歲的姑娘已經需要開始相看了! 難得見她這樣目瞪口呆的樣子, 江茴忍俊不禁道:“這個也不難, 若有人問起,我就說之前有高人給你看過, 命里不該早成親, 大約能抵擋一二?!?/br> 明眼人都能看出師家的攤子是誰掌舵, 只怕她是清靜不了了。 師雁行只煩躁了片刻就嘿嘿笑出聲。 “一個師父半個爹,師父師娘之前還怨我什么事兒都不告訴他們, 得了,我這就去同他們說!” 說完, 胡亂往嘴里塞了幾個蘑菇豬rou的包子,一抹嘴, 溜溜達達往縣學去了。 魚陣眼珠直轉,偷偷摸摸從凳子上爬下來, 試圖尾隨, 結果還沒出門口的就被江茴拽住衣領提了回去。 “休想逃學?!?/br> 魚陣:“……” 嗚嗚,好熱,不想出去上學! 江茴也心疼, “再去這一日, 先生不都說了么, 明兒就放假?!?/br> 不光魚陣熱,先生本人和有壽有福兄妹倆都熱,單純用冰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光從臥室到教室那一小段路就能被熱浪掀翻了。 故而鄭義問過先生的意見,決定明天起放兩個月暑假。 但功課也不能落下。 先生布置了許多作業,讓他們各自在家練習,逢陰天下雨再送過來批改,如此大家都不遭罪。 魚陣一聽,知道沒得商量,蔫嗒嗒應了。 垂頭喪氣的樣子活像一條被曬扁的魚干。 裴遠山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師雁行頭次開口求助是為這個,整個人表情都不對了。 宮夫人就笑,“說起來,你也到了這個年紀。你如今也有了產業,少不得有那些個眼皮子淺的謀算,是要好好篩一篩?!?/br> 她不禁回想起當初給自家女孩兒相看的情景,再看師雁行時,隱約有些恍惚。 師雁行一點兒沒有不好意思,“是,我娘實在不擅長應付這些,只好厚著臉皮來請您和師父幫忙把關?!?/br> 其實她倒不算堅定的不婚主義者,但結婚的前提是真正遇到一個喜歡的人。 我愛他,愿意為他付出,甚至愿意為他承擔生育的風險。 她可太怕生孩子了。 現代社會怕,到了這里,只要一想,就恨不得嚇得魂兒都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