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34節
小姑娘追馬車的腳步一頓,杵在原地呆愣半天,良久,才消化了這個莫大的悲劇,然后哇的一聲哭出來。 “哇啊啊啊,我要去跟二叔??!” 馬車漸行漸遠,沿途灑下師雁行惡魔般的笑。 一路奔波自不必說,回到郭莊村時,已是暮色四合。 師雁行娘們兒三個也累得東倒西歪,只胡亂湊合著做了點東西吃,就洗漱上炕休息了。 第二天,還是伴著村里的雞叫醒來。 師雁行眨眨眼,保持原本姿勢發了會兒呆,這才緩過來。 哦,不是鄭家了。 鄭家的床鋪雖好,到底不是自家,睡著總不安心。 她用力伸了個懶腰,全身關節和筋骨被完全抻開,發現昨日坐車的疲憊已經隨著一覺消失了。 啊,年輕真好! 這副年輕的身體就像一部高度進化中的精密儀器,且帶自我修復功能,跟中老年人透支一次幾個月緩不過來的窘境,簡直有天壤之別。 魚陣還在睡。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睡覺,她們會在睡眠中悄然生長,如雨后林間草地的蘑菇一樣,一天一個樣。 江茴和師雁行輕手輕腳下炕洗漱,一個照例去張屠戶家割rou,另一個去看臨走前腌制的酸菜。 初七晚上,師雁行就把院子里的幾棵白菜都腌上了,今天早上正好用。 先開罐子蓋聞了聞,頓時被激起滿口津液,“嗯,火候正好?!?/br> 今天的大碗菜就主打酸菜豬rou燉粉條吧! 正是適合冬日吃的菜呢。 冬半年多霧,清晨的鄉村被完全籠罩在乳白色的霧氣中,湊近了,還能看到那霧氣細小的顆粒。 每每有人行走,整條霧帶都會隨之流動,襯得周遭景色若隱若現,飄飄乎如仙境。 江茴提著rou回來時,頭發和表層衣服都被打濕了,“哎,潮乎乎的,真不痛快?!?/br> 北方天氣多干燥,冷不丁濃霧糊在身上,又冷又粘,著實令人不快。 好在晨霧很快就隨著初升的日頭散去了,江茴將被褥翻出來曬,一抬頭,就欣喜地呀了一聲。 “咱們幾天不在家,那幾個柿子都熟了!” 師雁行聞言一看,還真是。 走之前還只是橙色的柿子已然轉為更深重的紅,就這么顫巍巍挑在枝頭,被斜射下來的晨光一照,瑩潤潤透著亮,羞答答閃著光。 說話間,江茴已經去西屋拿了工具出來。 是一根長長的竹竿,頂端綁著布兜,專門用來摘取高處的果實。 她往布兜里塞了一點蓬松柔軟的麥稈,握住竹竿的一頭,用布兜邊緣套住那幾顆成熟的柿子,動作靈巧地一攏一擰,已經熟透的柿子就從果蒂處脫落,吧嗒一下落入布兜里。 “套住了!”江茴只覺手中一沉,笑道。 她雙手交替著將竹竿收回,果然從麥桿里掏出一顆半透明的橙紅柿子。 “我聽你這幾日晚間略有些咳嗽,想來是累得上火了,快喝一個?!?/br> 熟透的柿子非常柔軟易破,但稻草和布兜的組合卻能最大限度的減輕震蕩,維持果子的完整性。 江茴托著這顆柿子,活像捧著一團火。 見樹上還有六七個熟的,師雁行也不推辭,道了謝,輕輕撕開柿子表皮吮吸起來。 在枝頭自然成熟的柿子異常甘甜。 內部原本堅硬的果rou化為一汪濃郁的甘漿,經過一夜的自然“冷藏”,沁涼舒爽,是任何后期催熟或化學添加劑所無法比擬的。 而吸食柿子也是一門技術活。 因為成熟到這種地步的柿子果皮已經非常之薄,用蟬翼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與此同時,失去了原本厚度和彈性的它們也變得異常脆弱,輕輕一碰就破。 想要不借助任何工具吸食柿子果rou,經常會變得很狼狽。 而精通此項技能的人能在保持雙手和雙唇整潔的情況下,只將柿子表皮剝開一個小洞,就輕而易舉的將它整個內部掏空,留下一顆完整的柔軟外殼。 很幸運的,師雁行就是各中翹楚。 她把滾圓而柔軟的柿子倒過來,五指微微上揚,用掌心托住,形成一個寬敞而自由的牢籠。 用手帕拂去塵埃,然后從底部中央因為果蒂缺失而出現的自然孔洞下嘴,用力一吸! 哇哦哦哦,好柔好順好潤好甜! 感受著沁涼果漿沿喉管一路下滑,師雁行發出愜意的長嘆。 稍后魚陣醒來,自己歪歪斜斜穿好衣裳鞋襪,揉著眼睛出來找jiejie。 江茴已將剩下七個熟透的柿子摘下,又拉著師雁行吃了個,見狀搬了個小板凳,讓魚陣抱著柿子吸,自己站在她后面,給小家伙梳頭。 魚陣先伸出舌頭舔了下果rou,一縮脖子,嘻嘻笑道:“涼絲絲的,好甜噥!” 奈何到底人小,經驗不足,一只柿子倒有半只吃到臉上去,白嫩的小臉抹得紅通通,搞得活像慘案現場。 偏她自己還蠻得意,晃著小腳,舔著手上殘留的果漿樂不可支。 吃剩下的一點柿子皮也不浪費,丟給母雞們啄食。 魚陣照例去摸雞蛋,儼然是熟練工了。 三天未歸,雞窩里足足攢了五顆,收獲豐厚。 中間郭家姐妹來看了眼,確認她們安全歸來,這才走了。 臨走前,被硬塞了棵脆生生的酸菜。 離家多日,騾子和母雞們都被喂養得很好,多虧她們費心。 稍后做好了菜和鹵rou,師雁行娘仨駕騾車到了老地方,照樣是劉大娘迎接。 只這次她一個勁兒抿嘴兒壞笑,又沖街對面使眼色。 師雁行順著一瞧,也跟著樂了。 好么,對面那模仿她們賣大碗菜的攤子旁邊,又冒出來一個! 這次來的是兩個健壯女人,瞧年紀,不是母女便是婆媳。 兩人也推著江州車,上面照樣擺著幾個大桶,就杵在一號模仿夫妻旁邊不遠處。 “昨兒就來了,”劉大娘過來幫她們抬桶,小聲說,“兩邊你瞪我,我瞅你的,斗得烏眼雞似的,都不是善茬子?!?/br> 過去三天師雁行她們不在,對面買賣好了不少,瞧著兩口子面色紅潤的,儼然賺美了。 只是別人也不傻,他們才美了沒兩天,就又來了“新人”。 師雁行噗嗤一笑,“罷了,惡人自有惡人磨?!?/br> 大碗菜的門檻實在太低了,只要肯吃苦,誰都做得,區別只在于賺得多少,所以她打從一開始就只將其當做跳板。 如今見模仿者層出不窮,非但不生氣,反倒有點看熱鬧的心思。 江茴也跟著笑了一回。 那對夫妻早見了衙役們向著自家,不敢雞蛋往石頭上碰,可對新來的兩個女人卻沒這份顧忌。 而且在他們看來,他們才是第一批模仿者,干不倒正主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要由得后來者撒野? 且瞧著吧,兩家有的鬧呢! 師雁行先跟江茴卸下大碗菜的桶子,安排妥當后,自己又駕騾車去小衙門送之前訂好的鹵rou。 “呦,這是什么?我們可沒點?!?/br> 那尖嘴猴腮的衙役出來拿鹵rou,發現另外多了個盒子。 師雁行笑道:“這是新做的菜式,酸菜豬rou燉粉條,另一個是私房菜,外頭并沒有呢。我們娘們幾個想著差爺們素日辛苦了,又那樣照顧我們的生意,特意送來請幾位嘗嘗鮮兒。幾位爺見多識廣,其實未必看得上我們這點東西,不過賞點臉面,略嘗幾口,也點評點評?!?/br> 那衙役聽她說得精巧: 外面并沒有,這是今天單獨做了送給他們的。 又夸贊他們見多識廣,還請著賞臉點評…… 且不說這話里真真假假,姿態倒是擺足了,叫人聽著著實受用。 人活一世,誰不好臉面呢? 她這么說,那衙役恨不得骨頭都輕了三兩,不禁面上帶笑。 “論理兒,我們是不該拿的,奈何你這小娘子這般誠懇,既如此,我們權且受用了?!?/br> 因心情大好,連帶著給鹵rou錢的動作也比往日瀟灑。 有了錢,師雁行看著比他更高興,“多謝多謝。差爺們事忙,我們就不多打擾了?!?/br> “去吧!”那衙役下意識挺胸抬頭,典起肚腩,很有派頭地擺擺手。 師雁行果真去了,才回到大碗菜攤子,江茴就急忙忙問:“怎么樣?” “白給的東西,哪有不歡喜的?” 她想著,凡事講究個度,既然打定主意要跟小衙門的人搞好關系,就不能一味博同情。 說到底,非親非故的同情值幾個錢呢? 如今生意越來越好,又去了鄭家做菜,明眼人一算就知道肯定收入不少,日子久了,難保小衙門里某些目光短淺之輩犯嘀咕。 既然想從人家身上找靠山,她們也不能一毛不拔。 所以今天師雁行結結實實單做了一份酸菜豬rou燉粉條,多加rou,又鹵了腐竹,特意給衙門送去。話里話外吹捧一番,對方果然飄飄然起來。 那點兒東西算什么呢? 可偏偏就能哄著小人開心。 說來說去,這世上的事不外乎一個“對癥下藥”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