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15節
“今兒一大早就有人在這附近鬼鬼祟祟的,”劉大娘壓低聲音說,“專門盯著這里瞧,才剛竟然又打發了一個女人來問這攤子的事兒,我可什么都沒說?!?/br> 這就是與人為善的好處,若她們沒有從一開始就幫著劉大娘,保不齊明兒這攤子就換主人了。 劉大娘又說:“我看那貨沒存好心,保不齊是看你們掙錢眼紅了?!?/br> 江茴一驚,這不就是之前師雁行說的事兒? 師雁行對此早有準備,倒不覺得意外,只是向劉大娘道了謝,又請她看自家剛買的騾子。 “騾騾!” 魚陣大聲介紹道。 她對這個毛茸茸的新同伴非常喜愛,小手動不動就去捏人家的耳朵。 “哎呀,這可是頭好牲口!”劉大娘剛才光急著報信了,一時竟沒注意到她們中間多了頭騾子,如今一看又驚又喜。 這騾子一點不怕生,也不知是否與師雁行一眼相中有關,竟十分合眼緣,又乖巧。 “多謝您老提醒,”師雁行道,“趕明兒我們就又回來了。這回有了騾車,一定能多弄兩個菜,到時您老的熱炊餅就更好賣了,只怕一個人還忙不過來呢?!?/br> 說得劉大娘越發歡喜,笑出一臉褶子。 “忙些好,忙些好,若沒得忙,豈不就要干巴巴等死了?” 眾人就都笑了。 告別了劉大娘,魚陣趴在江茴懷里逗弄后面的騾子,看它抖一下耳朵就跟著笑,也不知究竟樂什么。 江茴問師雁行,“還真來了,咱們怎么辦呢?” 師雁行不答反問:“你知道東大街的小衙門怎么走嗎?” 當地百姓把幾個縣里派下來的衙役常駐的地方稱為小衙門。 江茴一怔,點頭,“知道?!?/br> 師雁行又問:“今天帶的銀子還剩多少?” 江茴道:“一兩多吧,原本預備著請黃爺吃飯的?!?/br> 夠用了。 師雁行就折回方才的點心鋪子,在剛才四樣點心的基礎上又加了兩樣,一個棗泥五花酥,一個琥珀核桃板糖。 出門右拐,又去酒肆里要了一壺中檔燒酒。 點心和酒共計一百一十文。 快頂得上一天的營業額了。 江茴看著有點心疼,卻也知道這是省不了的,就沒做聲。 往衙門里送東西,不好太過簡薄。 兩大一小加一頭騾子去到小衙門,江茴抱著魚陣,且有些踟躕,不知如何打交道,師雁行就一手點心,一手酒壺進去了。 這是一座臨街的二進小院,白天幾個衙役就在前院應酬,晚間去內院睡。 這會兒已經過了早晚巡街的時間,不過因為今天是大集,人多雜亂,衙役們也不敢太過懈怠,六個人兩兩一組,接力式的出去巡查。 師雁行進來時,留守的四名衙役正坐在桌邊磨牙扯屁,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哄笑。 “請問幾位差爺……” 幾人正笑時,就聽清脆的女聲自門口響起,扭頭一瞧,是個俏生生提著東西的姑娘。 最靠近門邊的衙役也不過二十來歲,抓著把南瓜子走過去,“什么事兒?” 師雁行就道:“我們娘幾個在前頭街上支了個攤子賣飯食,想問問怎么交稅?” 這是她來之前就想好的理由。 而且這事兒她還真不明白,劉大娘和黃兵等人也稀里糊涂的,正好問一問。 那年輕衙役就撓頭,扭頭沖里邊喊:“頭兒,人家來問交稅的!” 眾人正閑得發慌,突然來個小姑娘本就稀奇,且問的還是交稅的事,越發有趣了。 這世上只有逃稅的,還是頭回見主動跑上門來要交稅的。 為首那衙役剛一起身,左右兩側的手下也鬧哄哄往外走,顯然看熱鬧來了。 外面的江茴聽見動靜,怕出什么事,鼓足勇氣跟進來,“颯颯,幾位差爺……” 眾人一瞧,竟是個美貌婦人抱著孩子,牽著騾子,鬢邊淌著汗,看著就累得慌。 “你們是一家子?”一開始那個年輕衙役問道。 江茴點頭,“外子兩年前病故,留下我們孤兒寡母沒個進項,來做點小買賣?!?/br> 眾人一聽,也覺辛酸,倒是歇了看熱鬧的心。 “進來坐吧,”那年輕衙役道,“抱著孩子怪累的?!?/br> 江茴哪里敢坐,連連推辭。 那衙役撓頭,心道我長得也不嚇人吧! “你們支的什么攤子?多大?平時幾個人cao持?一日內進賬大約多少?” 為首的衙役四十歲上下年紀,濃眉大眼,古銅色皮膚上胡須濃密,看著十分威武。 師雁行仔細說了,那人就道:“這倒不必交,朝廷律法明文規定,若是攤子,或五人以上,或連續十日流水四百文以上方需交稅,你們安心做買賣就是?!?/br> 又問具體地址在哪里,賣什么的,應該是要去親自核定。 師雁行都回答清楚了,又遞上點心和酒,“我們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懂,還望諸位差爺多費心?!?/br> 幾個衙役連說不要。 若說別的商戶來送東西也就罷了,可這孤兒寡母的,身上的衣裳都漿洗得泛白,這樣的禮,他們拿著燒手。 為首的衙役就說:“不必忙這些,日后你們只要正經做買賣,不弄虛作假,不違法亂紀,什么都不用怕,東西都拿回去吧?!?/br> 娘們兒們對視一眼,慢吞吞退了出去。 為首那衙役才要回屋,卻見師雁行又竄了回來,二話不說,放下酒壺就跑。 “幾位差爺,家里也沒有吃酒的人,拿回去白瞎了,幾位爺略吃幾盞解解乏吧!” 她跑得極快,又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待那衙役追出去時,娘們三個早沒影了。 “娘咧,”年輕衙役跟出來笑,“別是個兔子托生的吧?” 好長腿子! 為首的衙役低頭看著地上的酒,“兔子可沒這么大的膽子?!?/br> “頭兒,這酒咋辦呢?”后面那個抓瓜子的湊過來問。 “留下吧,以后巡街多照看些?!?/br> 娘兒們幾個沒個倚仗,保不齊要受排擠,若執意不收,怕要擔心死了。 卻說那邊師雁行和騾子。 “買了好點心,沒想到竟送不出去,不知能不能退?!睅熝阈锌粗掷锏挠图埌Φ?。 對方執意不收,兩樣禮都撂下也不大像話,好在酒送出去了。 江茴今天覺得特別高興。 具體為什么高興,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是因為在牲口市場時公然回擊了方驢子嗎? 還是因為克服了心理障礙,大膽地和師雁行一起面對了曾經望而生畏的衙役…… 或許兩樣都有。 她隱約覺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 曾經那個怯懦的,只知道逃避的舊江茴在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勇敢的堅毅的新江茴。 這難道不值得慶祝嗎? 于是,她笑著說:“別退了?!?/br> “嗯?”師雁行一怔。 這點心里有糖有蜜,可貴著呢。 江茴笑著打開最頂上的油紙包,里面是做成花瓣型的棗泥五花酥。 五瓣花瓣的邊緣能看見清晰的千層和夾著的厚重的紅褐色棗泥,花瓣交匯的中心點著一點紅點,玲瓏可愛。 豬油的香氣,面粉的香氣,還有棗泥濃郁的甜香撲面而來。 江茴用手帕子包著拿起一枚,遞到師雁行唇邊,“忙了這么些日子了,賺了錢,咱們也甜甜嘴兒?!?/br> 她們付出了辛苦的勞動,也該享受甜美的果實。 湊近了之后,繁復的濃香越發驚人,師雁行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無論她前生曾多么富有,可現在這副身體終究只是一個貧苦的十二歲女孩,她的生理和心理都極其渴望高熱量,渴望甜食。 “好?!?/br> 師雁行輕輕咬了一個瓣,齒尖壓下去的瞬間,酥脆的表皮層層斷裂,細微的咔嚓聲綿延不絕。 怕自己弄臟了別的地方,師雁行微微用力,將掰斷的花瓣直接銜走,也不用手,一仰頭一張嘴便落入口中。 好酥脆的外皮,好濃郁的棗香! 口水打濕的瞬間恨不得就融化了,難以形容的甜香彌漫開來,令她的靈魂都跟著顫抖。 點心所能給人帶來的愉悅是任何主食都無法比擬的。 “好吃!” 她由衷贊美道。 那邊魚陣也咬了一口,小朋友直接就被從未嘗過的甜美滋味驚呆了,捂著小臉兒吱哇亂叫,兩只小腳不斷地在地上踩啊踩。 這是什么好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