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相遇
他去一家掛著彩虹旗的夜店,有男有女,沒有限定什么,對什么性別都是友善的。宋子祺一個人坐在吧臺,點了一瓶酒,用一種很開放的態度看著夜店里形形色色的人,沒有一定想要男人或是女人,畢竟他自己腦中也很混亂。走出門是一個念頭,想zuoai也是一個念頭,宋子祺就在吧臺坐著,其實沒有一定要怎么樣,至少走出門了,試著放下,試著從自己的僵局中前進一步。和自己對話也是一種進步。 第一個在他身旁坐下的是一個肌rou發達的男子?!肝铱梢哉埬阋槐茊??」肌rou男問。 「不用,但你可以坐下一起喝,反正我點了一瓶?!顾巫屿髡f。他向bartender要了一個杯子。這算是個友善的開始,但是兩人好像聊不起來。宋子祺不喜歡肌rou那么發達,那不是他的菜。 后來又來了一個看起來還算陽光的男人,男人話很多,講著自己到處自助旅行的經歷。身材很不錯,有點性感?!改憧雌饋碛悬c高冷,身上很多謎團的樣子?!龟柟饽腥苏f。 「是嗎?」宋子祺笑了。他今天帶了隱形眼鏡,師傅說過他的眼睛很美。他同時也是男人,很知道怎么怎么用眼睛來勾一個男人。 「你單身嗎?」男人問。 「很重要嗎?」他說。不把話說死又不拒絕。他看到男人眼中的光芒,這種慾望的光芒其實是很讓人享受的,這是某種虛榮。吃一個食物之前,經營某種適當的儀式感,食物會更美味?!改闳ミ^那么多國家,那你最喜歡吃什么美食?」他撐著臉頰,黑亮的長發流曳下來,有某種難以言喻的嫵媚。 「我覺得吃東西不重要,便宜就好,我比較注重玩?!龟柟饽腥苏f。宋子祺聽到這句,就覺得有點冷掉了,但他臉上盡量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不過男人似乎沒發覺下降的氣氛,用一種曖昧的語氣說了句:「不過我的很好吃喔!」 真急!宋子祺心里冷笑了一下?!改阌种勒l吃誰的呢?」 男人覺得這一句似乎是挑逗,但又感覺不到剛才那種氛圍,有點摸不清到底是挑逗還是諷刺。 兩人座位旁,有個女人噗哧一聲笑了。一個長相樸素,身材胖胖的女孩笑了?!笡]事沒事,我只是覺得剛才的對話很有趣?!顾f。宋子祺打量了那女孩一眼,不算好看,但也不討厭,就是個棉花糖女孩。她桌前有三杯酒,有點圓肩,可能常駝背,看起來不是自信的人,會笑出聲,大概是因為有幾分醉了。 「所以誰吃誰的呢?」女孩問。 陽光男人覺得這女人突然插入這聊天局,不太有禮貌,而且沒看到自己正在狩獵嗎?他先翻了一個白眼,然后眼帶桃花得看著宋子祺。 宋子祺笑了笑,就說了一句:「你猜猜?都來玩了,一起聊。我叫adam?!顾匠2挥糜⑽拿值?,但是來夜店闖蕩,就亂喊一個,方便別人好記。 「我是lela,萊拉?!顾斐隽耸趾退麄兾帐?,陽光男人不情愿的輕握了一下。 宋子祺看她桌前有三個杯子,一個shot,一個馬丁尼杯,現在手上拿著另外一杯。馬丁尼杯空了,杯外還有水霧,看起來是一個懂喝的人,調酒有分長飲和短飲,她都在該喝的時間喝掉,手上拿的是長飲的highball杯,應該是長島冰茶。 眼前有一碟花生,花生的薄膜她不厭其煩得搓掉,看來是一個對吃很講究的女孩子。這反而吸引了宋子祺的注意。 萊拉乍看之下不美麗,但是細節處蠻精緻的,指甲修得很好看,蔻丹色的指甲很長,用指腹捏起花生的模樣非常優雅。應該是生活很精緻的人。 「我來猜猜......」萊拉笑著,她有點醉,明明剛是一個玩笑話,她卻接了下去?!甘悄愠运??!顾噶岁柟饽腥??!傅阋渤晕业??!勾筘葚莸奶舳?,可是看起來有點逗。 宋子祺笑了,陽光男人卻哼了一聲,又翻了一個白眼?!笧槭裁催@樣猜?」宋子祺覺得有意思。 「你看我的眼神是男人的眼神?!谷R拉撐著臉龐慵懶得說,她雙頰微醺泛紅,說這些話的模樣有點勾人,眼神很聰慧。 「哼!你又知道,你還是照照鏡子吧!」陽光男人說。 宋子祺突然就對這個男人有點嫌惡,尤其他連翻了兩個白眼之后。 「你猜對了!」宋子祺的眼神刻意越過男人,專注得看著萊拉。 「真的?」萊拉拿起他的威士忌,為自己倒了一杯,豪邁得一飲而盡?!钙鋵嵨医裉焓莵碚夷腥说?,但是都沒人理我,就你這樣看我?!?/br> 「因為你漂亮啊.....」宋子祺脫口而出這句話。其實他感覺得出萊拉如果是清醒的狀態,應該不是敢講這些話的人。她半醉半醒,藉酒壯膽。 陽光男人夾在中間,有一種自討沒趣被攔胡的感覺。他就酸酸得像宋子祺說了句:「你還真是日行一善。你們慢聊?!褂址艘粋€白眼,然后慢慢飄走。 夜店就這好處,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也都不太掩飾。這男人長得可以,但是個性真的讓宋子祺沒胃口。相較起來,萊拉可愛多了,那男人一走,宋子祺就往旁邊坐了一格,坐在萊拉身旁。 「一個人?」宋子祺問。 「嗯!來找男人??!剛被女朋友給甩了,看看有沒有男人要愛我,體驗一下男人?!谷R拉說:「你呢?」 「和你一樣,來找男人,剛被女朋友給甩了。以前......」他頓了一下:「以前體驗過男人,看有沒有人愛我,來回味一下?!?/br> 他講完以后,和萊拉一起笑了。奇怪的緣分,奇怪的巧合,兩人笑得東倒西歪。 「可是我是女人耶!你不是來找男人嗎?和我搭訕干嘛!」 「但你真的比剛才那男人可愛很多?!?/br> 萊拉被他稱讚的很開心,本來要再為自己倒一杯酒,但是威士忌太烈了?!肝铱梢渣c杯可樂,用你的威士忌調一杯波本威士忌嗎?這樣比較不辣?!?/br> 「你想要怎么喝都可以,點別的也可以,我請你。但是你已經喝很多酒了,加氣泡飲會醉很快?!顾巫屿魅滩蛔√嵝?。 「我喝醉的話,你可以把我帶走,然后把我好好吃了?!谷R拉大膽得說。 「那為什么要等喝醉?」他問。 「不醉的話,我會怕?!?/br> 「怕就不用勉強,勉強的話,心里會受傷?!顾f。說到受傷兩字時,萊拉抬頭注視著他,眼神很復雜,有點難以解釋。但是他看到這樣的眼神時,心里有些悸動:這女人受過傷,和他一樣是心里受過傷的人。 「反正受過傷了。沒差一次?!谷R拉淡淡一笑,擺出一個無所謂的神情。 「這么巧,我也受過傷了,沒差這次?!顾矓[出一個無所謂的樣子。 「我的傷,不是你能懂的?!谷R拉戳了戳他心口:「跟著一輩子?!?/br> 「我的傷也不是你能懂的,跟了我一輩子?!顾巫屿髡f。 「你干嘛一直學我講話!」萊拉笑著推了他一把?!改闶苁裁磦?,你說??!」 宋子祺笑著,本來要輕輕松松得說出來,話卡在喉頭卻說不出口了。臉上的笑容開始有點僵,但仍然說不出來。私底下,他面對過自己很多次,許予惜已經是第二個女朋友,然后今天要出門時,他也想過找一個男人疼愛他。他以為自己可以走出來的,但是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萊拉本來笑笑鬧鬧,見了他欲言又止,見了他的眼神,突然發現宋子祺說的是真的。嚴肅得收起了笑容?!负茈y說對吧!人家都說說出來會好,說出來會是一個治療的過程,但一點也不簡單?!谷R拉悠悠的說。 宋子祺嘆了一口氣:「你真的相信說出來就會好?」 「其實我不相信。傷口結疤了,疤痕就會一直在,怎么會好?可是我試著各種方法,試著讓自己比較好過?!谷R拉說。 萊拉要再倒酒,宋子祺卻攔了?!负茸聿粫?,這我很確定?!顾藘杀?。 「那么你今晚要嗎?和我一起自暴自棄??磥砦覀兪且粯拥娜??!顾σ饕鞯卣f。 「zuoai嗎?我很想,但我很確定那也不會好?!顾残α?,到了一個境界,他們都會用笑來淡然這一切。 「你有聽過地上挖洞說秘密的故事嗎?前面有個河濱公園,我們把自己的傷對著河大聲喊出來,看會不會比較好?!谷R拉提議。 「聽起來不錯。但我今天來療傷是療這次分手的傷,跟那件事沒什么關係?!姑髅魇且驗樵S予惜而來的啊,宋子祺說。 「我也是來療這次分手的傷。但是那個疤一直在,不管走多遠,反反覆覆還是感覺到那些事的影響?!顾f。她說的宋子祺都懂,很多時候他以為自己走很遠了,抬頭卻發現自己又在那個傷口上糾結了。 「你看我們在這件事上講了好久?!谷R拉說:「能這樣邊喝邊笑得說出來,大概是我們是一樣的人吧!」 「我都還沒說我受了什么傷,會不會等等喊出來,你發現根本不是一回事?」宋子祺笑著說。 「誰知道呢?我們試試?反正我們只是陌生人而已?!谷R拉說。 對,反正只是陌生人。 兩人結了帳,笑嘻嘻得衝出夜店。將近十二點,路上的人很少,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 「河濱公園在那里?!谷R拉指著前方,進入公園要穿過提防的水門,那還一段路。她像孩子一樣跑著。宋子祺追著她,后來拉著她的手一起跑。 微醺,跑起來又喘腳步又飄。冷風或著雨水涼涼得打在臉上,是一個舒服盛夏夜晚。 「下雨了.....」 「那我們就淋雨??!」萊拉說。 瘋子!宋子祺心想。但他好久沒這么瘋了,他邊跑邊笑。 河濱公園都沒有人,但畢竟是公園,路燈都是亮的。雨勢不小,但也不是傾盆大雨。萊拉頭發濕了,衣服濕了,停下來時邊喘邊笑。她自在的樣子,宋子祺覺得好美。 「到河邊了,不許反悔喔,要大聲喊?!谷R拉說?!父杂嘘P?」她小聲問。 「嗯!」宋子祺點了頭。那一瞬間,他感覺萊拉松了一口氣,好像確認了他們是同一種人。 「我先喊喔!」萊拉吸了一口氣:「十五歲的時候,我哥哥常常強暴我,直到我搬離家里才停止?!顾巴?,笑著看著他。 「十二歲的時候.....我和我師傅zuoai......他們都說他雞姦我.....」陳述完這一句,對宋子祺來說很不容易。 「說完了?」萊拉問他。她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些事。大部分的人,在這兩句的時候,就會露出同情的眼光,覺得最恐怖的事情已經結束。但是萊拉卻知道宋子祺沒說完,因為她也是一樣的人。 「沒說完。但是后面那句是真正的羞恥?!谷R拉握緊他的手,像是從他手上獲取勇氣和力量?!肝腋鐝姳┪?,但是到現在我沒指控過他,而且我的身體很不爭氣,每次都高潮。高潮到我想要放棄自己?!?/br> 這才是最痛苦的部分,宋子祺聽了心痛,心揪起來的痛。 「我很臟,對吧!你的故事應該沒有超越我?!顾谟曛行χ此?,要多不容易才能保持著這樣的笑容。 「你沒有臟,你的身體很愛你,身體怕你受傷,高潮只是一個濕潤的保護機制。那不代表什么。身體反抗,你會受傷。有研究說:很多人在性侵的過程中,會有高潮的反應。那只是一個生理現象,就像尿尿一樣而已?!褂觊_始大了,還好有雨聲,他才能說出他從來不敢說的部分?!改阒绬??我更臟?!?/br> 「每一次跟我師傅zuoai,我都覺得很舒服。我很喜歡他,也很喜歡和他zuoai。但是這件事被發現了以后,我媽說他雞姦我,我家人提告。這過程之中,我從來沒有承認過zuoai是兩廂情愿。因為怕丟臉,我說了『對,他強姦我?!晃疫@么說了?!顾潜撑颜?,是一個比背叛感情更可惡的人。說完了,他也哭了,蹲在地上痛哭。這一段其實是他自己都不敢回想的部分。 萊拉輕輕拍著他的背。 這些事真的很難放下,很難陳述,因為別人聽了最多只是同情。終于遇到一個能同理的朋友。 「adam…..」她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講:「其實我們的問題是無解的?!?/br> 「我知道。要嘛去死!要嘛好好過日子?!顾巫屿髡f。 「adam…..當我的好朋友?!谷R拉說。 「其實我不叫adam,只是在夜店用英文名字好記而已。我是宋子祺?!?/br> 萊拉笑了:「覺得英文名字比較牛逼?」 「對!牛逼?!固搨蔚拿痔搨蔚娜松?,說破后有點好笑。兩人像落湯雞一樣。他蹲在地上,她抓了他一把,把他拉起來。 「有計程車會載我們嗎?」萊拉說。 「我家在附近,我們可以走路回去洗一洗?!顾巫屿髡f:「你別擔心,我不會把你怎樣?!?/br> 「我不怕??!最多也就那樣,還能怎樣?!谷R拉聳肩。宋子祺有點心疼,她身上的那種輕松,是因為已經傷到不在乎。 兩人手牽手得走。但是那種手牽手像是幼稚園孩子牽手走一起,那么單純。 「子祺.....」萊拉看了看宋子祺的手:「你是廚師嗎?」 「你怎么知道?」宋子祺很訝異。 「你的虎口有繭,你是握刀的人?!谷R拉說:「我哥哥也是一個廚師.....」 「我不會那樣對你?!顾f。 萊拉什么也沒回,只是笑。 「你好愛笑.....」宋子祺說。 「我不愛笑.....我陰晴不定,常常大喜大悲,但是我控制不了.....」萊拉說?!肝矣胁?!」 「我他媽的也有病,我們兩個有病很正常?!顾巫屿髡f。兩人一起大笑,邊走邊笑,像醉漢一樣,走回家。 那天,好像是醉了。宋子祺吼完確實感到片刻的輕松 ,雖然他知道那個輕松感沒辦法很長,罪惡感會跟著他一輩子,但是很久沒有那么輕松過,即使只有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