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二路(5)
?朱砂,你已經多久沒和我喝酒了??花衫子翹著二郎腿,整個人躺在柔軟的沙發靠墊上,手里端著一杯酒,邊晃邊說:?不是我說,你太不夠意思了。? ?你還不懂我嗎。?朱砂莞爾一笑。 ?是啊,我可真就不懂你了,明天晚會上沒準就想著潑我一身酒呢。?花衫子笑聲很響亮,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我就是太懂你了,才次次栽圈套里頭。? ?我有潑過你酒嗎?? ?有,喝醉的時候,把我認成你前男友。? ?喔。?朱砂很明顯的連句?對不起?都懶得說,只是低下頭去抿了口酒,就沒再發出聲音了。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花衫子耐不住沉默,迫不及待的想找點事干。 ?沒事兒不能找你嗎??朱砂優雅地抬起腿來,翹在玻璃茶幾上,高跟鞋上的亮鑽一閃一閃,向夜晚的星點,孤獨而璀璨,?大哥?? ?別,受不起你這句大哥。?花衫子擺擺手,抹了把手臂,只覺得雞皮疙瘩掉滿地,?你頂多算我雇來的吧,合作關係?就那樣。? ?田三那也是合作關係??朱砂挑眉,輕笑。 ?不,那是貿易關係,他那猴子除了裝神弄鬼以外,有個毛皮用?? ?那你還給他藏東西。?她語氣淡淡地,卻明顯感覺到了對面那人忽地坐直來。 ?消息挺靈通??花衫子說。 ?沒,我上次去你房間看到了。? ?......他花錢請我藏的,挺大一筆,現金支付。? ?啊,那行。?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說不清、模糊,互相都需要對方的幫助,卻又互相都猜移來猜疑去的,總結來說,他倆稱得上是同伴,卻永遠跟朋友搭不著調。 ?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花衫子不說二話站起來,把酒杯和牙籤一起留在光滑的桌上,手插進口袋哩,?有事聯絡,明天有些人要來下馬威,別理就行。?' ?我沒讓你走。?朱砂站到門邊,用右手一把壓住門板,重新關實了。 ?我沒意愿留。?花衫子對上她的眼,細長的睫毛偶爾顫一顫,都能勾人心魄,可他現在一點欣賞美人的心情都沒有,?放手,不然我不客氣了。? ?你打不過我。?朱砂微笑。 ?哪來的自信?? ?我沒有自信,我養大的獵犬們倒是挺有自信的。?說完,吹了個悠長的口哨,接著,從窗簾后走出了起碼五六個人,冷冰冰的瞳孔里只有蘊藏的算計與融入骨rou里得狠毒,?介紹一下,這就是狂徒小隊。? ?你敢攔著我?? ?不敢。?朱砂彎起眸子,皮笑rou不笑得扯了下嘴角,接著,猛地抬腿朝他下身踢了下去:?個屁!? ?唔!?花衫子被正中膝蓋,倒也沒慌,反應迅速的從褲管里抽出一把刀,將桌上的酒瓶一把抄起,摔向朱砂那張略微蒼白的臉,接著,毫不猶豫衝上前去。 ?朱砂,后退。?從后頭竄出的年輕伙子耳旁有疤,看著是刀傷,反正很嚇人,只見他一把攬住朱砂的腰,二話不說將她推到后頭,轉身用椅腳架?。w馳"而來的刀,低聲罵了句艸,接著一腳踹過去,把兩人的距離拉開了。 ?你瘋了嗎??花衫子還在朱砂的反叛中無法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就收刀了,可對面的年輕小伙子可沒打算就這樣放過他,一把扯過他略顯肥胖得胳膊,墊在肩上后就想往前摔去,花衫子怕這一下去脊椎會斷,連忙抱住年輕小伙子的腰,兩人要死也得死一塊,可死前,他也得吼出那個名字:?朱砂!? 朱砂舉起手喊停,走過來,年輕小伙子聽命慢慢放下他,卻搶走了他的刀,拿出繩子將他綁在床腳邊。 ?好好待著,別壞我好事。?朱砂居高臨下睨著他,接著提著那把掉在地上的刀,往外頭走去,走過他身邊時,甚至有一陣玫瑰香味縈繞在周圍。 梁彥辰其實已經沒怎么在生金向禹的氣了,可他沒辦法,沒辦法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他拉不下臉,他厭惡自己像個神經病,說到某句話時會突然哭出來,不管是自殘也好、尖叫也好,都無法紓緩這個緣自內心的恐懼。 在他永遠活在逃不掉的回憶中,金向禹沖進黑暗里,抓住他的手,逼得他轉身面對。 這幾年來,他覺得自己其實已經隱瞞得很好了,可他也慢慢發現了,他還是沒恢復正常,他在別人眼里還是個異類,就因為那場大火,尸體與火焰,一直包裹著他。 他是個患者,是個精神病患。 ?呼......?他站在門前吐了口氣,兜里放著林沫給的那把青龍幫紋樣手槍,沉甸甸的,有點讓人心慌,可是,他最需要的就是這種心慌,讓他始終能保持專注,而不會在某一刻因為看見什么而吐出來。 他帶花衫子去朱砂房間的路上說了很多,金向禹很想知道,甚至約了燒烤,可他不能說,因為這是他的命,他必須自己來承擔。 想到燒烤,梁彥辰暖暖的笑了出來,不是那種毫無感情的笑,而是能讓人覺得溫暖的笑。 金向禹是全人類的英雄,可梁彥辰只能是自己的英雄。 ?叩叩!?他敲響了花衫子房間的門,可想而知的,里頭半點聲響都沒傳出來,于是,他拿出從柜臺借來的備用門卡,往感應器上一放,接著推開門。 撲面而來的首先是酒味、再來是菸味。 房間很明亮,花衫子估計沒有關燈再走的習慣,梁彥辰很快在散亂的房間里找到了目標──一個毫無美感的綠色行李箱。 他關上門后快步走過去,在行李箱前蹲了下來,他得找到林沫說的"器具",可究竟長什么樣,他一點頭緒都沒有,就向大海里撈根針,想想就難,總不能一發狠把人家整個行李箱順回房間慢慢研究吧,不說金向禹,那個缺根莖的瘦小伙李毛也能邊罵臟話邊把整棟樓掀了,他得想些辦法。 不如給林沫發視頻電話吧?直播給她找? 他搖了搖頭,覺得自己這樣太沒效率了,可沒辦法,先找再說吧,于是他從行李箱最上層開始找,除了一些乾凈的毛巾和內褲以外,什么都沒有,只知道對方會在打麻將時穿紅內褲,于是,他拉開拉鍊,開始翻夾層,挖出了幾個小吊飾后,一個一個拿到光下仔細端詳,有個深藍色挺漂亮的項鍊很入他的眼,可能就是它。 正要把項鍊塞入口袋里,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有點輕,沒什么份量。 梁彥辰有些慌,下意識的就往床后的縫隙看去,故做鎮定的拉上行李箱拉鍊后,退到了靠近落地窗的那個床后,趴蹲下來,手里拿著槍,屏氣凝神。 接著,門開了。 備用房卡只有他有,現在能進來的人,一定是花衫子......不對!是個女人,是朱砂!梁彥辰多年前的恐懼源頭一下子又回到了腦子里,手里的槍色澤冰冷,他黏膩的汗液濕透了背脊,一動也不敢動。 ?出來吧,你拿錯了。?朱砂帶點鼻息的尾音很好認,梁彥辰一下子僵在原地,?梁警官,別躲了,再躲我派狗去咬你。?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梁彥辰起身,沒有將槍放下。 ?槍收起來,不然我會殺了你,我討厭人家拿槍口對著我。?朱砂撩起頭發,在他面前站定,紅唇微微抿起,一雙眼里像是有烈火在燃燒,燙的梁彥辰覺得有些灼,當然,這一切都是他那可笑的心理反應,:?算了,拿去。? 說完,朱砂扔了把刀到床上,那是花衫子從褲管里抽出的那把。 ?這是你要找的,項鍊是我送他的,你可以還給我。?朱砂伸出手。 ?你怎么知道我拿的是項鍊??梁彥辰皺眉,卻還是還給了她,?監視嗎?? ?不,我有狗。? ?狗?? ?李毛,出來。?朱砂踢了下衣柜,里頭跌跌撞撞地跑出一個瘦小的成年男性,竟是他們的那個室友,正一臉傻樣的站在那而笑,?我就怕你們亂來,安插一個人過去。? ?......你還認得我嗎??梁彥辰撿起刀插在腰間,接著猛然舉起槍,食指壓上板機,怒吼道:?你這幾年做過惡夢嗎?有夢到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嗎?? ?喂,槍放下。?朱砂跟著神色一冷。 ?我問你有沒有!?梁彥辰覺得自己呼吸急促到喘不過氣來,腦子有點暈,這是癥狀發生的前兆,或許下一秒他能邊罵邊哭,然后他會因為羞恥而舉槍自盡。?你帶來的那些人,帶走了我多少兄弟......果然一個都記不清了吧。? ?有,我記得清。?朱砂突然發話,走上前去,抓過梁彥辰得手,讓他把槍口抵在自己額上,?我記得比你還清,在我手下死不瞑目的人,我都記的清。? ?老大!?李毛緊張的拔高了聲音。 ?安靜。?朱砂斜眼瞪了一眼,李毛馬上噤了聲,?那你呢?懦夫,你敢說你當初活下來時,一點僥倖的心理都沒有?跨過那些所謂好兄弟的尸體時,你有沒有膽子好好看著他們的臉?? ?我......?梁彥辰閉著眼睛,擠掉奪眶而出的淚珠,?我哪可能......我哪有臉見他們......? ?我還以為你厚臉皮到這種地步呢,梁警官。?朱砂輕輕勾唇,?當初告訴我們后援部隊路線的,不就是你嗎?? ?!?梁彥辰急促得喘著氣,手有點拿不穩槍,?我......我若是不說,那個人就會......就會殺了她......? ?啊,那個女孩嗎?我記得,丁青的女兒,丁旬是吧。?朱砂玩味的眨眨眼,?最后你有救到她嗎?? 說到這哩,梁彥辰的腿已經完全軟了下去,再過一秒,他可能會尖叫和失去意識,會沖出去上演現代槍戰,可身邊沒有藥,他沒辦法穩住心律的話,他會徹底變成一個失去理智的經神病患,?沒......有......? ?那你有什么臉來質問我??朱砂又上前一步,這次,她離他的距離比方才要近好幾倍,甚至把他逼倒貼緊墻面,?你不也跟我一樣嗎?殺了他們的,其實是你吧?? ?我......?梁彥辰抓著手槍,跪在了地上,渾身打著冷顫,睜著眼睛發不出聲音來,指尖用力到發白,汗水從他腮邊滑落,?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時會這樣。 我不知道該怎么贖罪。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死了就能結束這一切了...... ?所以你就把你的罪開脫到我身上??朱砂嫌惡的一腳踹中他的鼻梁,把他往落地窗旁摔去,鼻血開始止不住的滴落,沾了他一手的鮮血,鼻子里已經聞不到別的味兒了,疼痛機乎麻痺了他的大腦,?懦夫。? 懦夫。 真是貼切的不得了,大英雄的搭檔只是個懦夫。 他哭著笑,笑得喘不過氣來,又接著哭,發絲散落在他臉上,他眼前沒有朱砂和李毛,只有那時熊熊燃燒的烈火,把他的神經燒斷,再把周圍的人都吞噬得一乾二凈,只剩他一個,跪在火場里歇斯底里,他這病,原來從沒好過。 ?朱砂......你他媽別說的好像自己一點也沒錯......?他摀住已經沒有知覺得鼻子,抹了一把血,睜開模模糊糊的眼睛,?我不管你現在為什么給我東西......? ?也不管我到底錯沒錯。?他慢慢說,哭得有些沙啞。?我就是要你知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有些事你逃不掉的。? ?呵呵,你呢?你也是嗎??朱砂笑得有些僵。 ?是,我也是,我死后,有膽子自愿下十八層地獄,不懼修羅、不懼黃泉!你敢嗎?你有膽子回頭看看嗎?他們都在你身后呢。? 梁彥辰說完,朝朱砂身后空無一物的地方一指。 他能看見,那些一個接一個的亡魂,擠滿了整間房間,伸出爪牙,在朱砂身后爭先恐后的涌上來,每一個眼里都是血紅色的,每一個眼里都映著燒了幾年的仇恨,每個身上都穿著刑警深黑色的制服,每個都帶著端端正正的警帽......每個都在看見他時,朝他敬了禮。 他們從沒恨過他,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