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長劍鏗鏘落地,我情不自禁的奔到他身旁,「傷著哪了?快躺下我看看?!?/br> 他咳出一灘黑血,不在乎的揩了揩唇角,瞧著我笑道:「臨死前能再見到你就是好的了?!?/br> 「少胡說八道!有我在你想都別想!」我厲聲喝道。我在石柱上架上火把,仔細察看他的情況。說也奇怪,他身上并無任何外傷,可面容卻如瀕死之人,眼神混濁,四肢無力且劇咳不止,衣襟被灘灘黑血浸濕。 他握住我的臂膀,「沒用的。就是神仙來也無可回天,與其做這些,你不如多和我說說話?!拐f完一連串劇咳,我輕拍他的背,心仿若有繩索勒緊勒死。 「胡說什么?我先看你的病?!?/br>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放,「不說,以后就沒機會說了?!顾麖澠鹱旖?,「郎寧,你原先可是打算不再見我了?」 我霎時語塞。 「瞧,不是只有你讀得懂我,現下我也能讀懂你了?!沟酱司车?,他竟還能將痛苦置若罔聞,如少年般洋洋得意的笑道。 連本君也拿他沒轍,只能苦笑道,「是,我正是做此打算,待你上路,我們倆從此天各一方,此生再不相見??赡阒??若你今日度過此劫,往后我以師父之名發誓,我再也不會躲著你,何如?」 「這倒是個好主意,可你拿師父發這微不足道的誓言,你師父九泉底下有知,定會入夢訓斥你的?!?/br> 「訓就訓,我當弟子時可沒少被師父訓話過,懲罰也是有的,哪回不都是師父先心軟?」我擦擦他嘴角的血漬,「甭管我,你先告訴我,你是怎么受的傷?」 他吞了口血回去,「我也不知,我見到房門外有你的身影,以為是你到底心軟趁夜里來瞧我,便一路追到這林子里,結果什么也沒見著,只在上頭聞到一股奇香,不慎踩進這洞里后,身子便開始不聽使喚了?!?/br> 奇香?難道?? 我拉開他衣袖,露出他結實的臂膀,我在他手臂內側輕按,火光微弱,不似外頭明亮,但本君一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我一按,皮膚便浮上一塊塊青青紫紫的斑點。我心里一沉,這并非什么奇香,而是尸毒。 和咒詛是同一路數,專置人于死地的邪術。 溫言眼神渙散,漸無意識,但仍夢囈般言語:「郎寧你若想躲,還是可以躲的,但你可否躲在我找得著的地方?」 「我在解憂亭里待了三天三夜,怕你來了我沒見著??我撐著眼皮一刻都沒敢閉上眼,以為是你來了,結果每回都只是你底下的花花草草來換藥?!?/br> 「什么叫我底下的花草,他們都是有名字的,乖,你先別說話了?!刮抑讣獍丛谒缴?。他咳了一回,仍執意要說:「我還有一句要同你說的,咳咳?!?/br> 「父親兄長常教我修道中人無所畏懼,哪怕是生是死,可這是第一回我有所懼。比起生死,我更怕你心狠?!?/br> 本君如鯁在喉。 這該死的悶葫蘆,想讓他說時不說,偏生在此道出這些話,若本君再逃,本君豈不成了無情無義之人? 我柔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拐Z畢,我捧起他的臉,吻上。 要解尸毒,唯有渡氣一途。 但本君身懷上千年修為,要渡氣為溫言解毒并非易事。 溫言一介凡人,雖有底子,但仍未至金丹,能否承受本君的仙氣,本君心里也沒個底??墒疽褲B入他五臟六腑,要完全解毒,恢復如初,必當耗盡至少百年修為。 這是條險路,弄個不好,橫豎都是死。因此,本君只能慢,如以勺盛油滴進葫蘆里般,不能急不能躁,就在本君全神貫注時,驀地胸口一陣悶痛,我往旁邊吐出一口濃稠的鮮血。 竟、竟然選在這種時候? 鮮血流淌,染紅池水。早不來,晚不來,我自溫言身上引渡的咒詛偏偏挑在此時發作,本君已經不知道該是讚賞還是咒罵了。它似緊箍咒鎖住本君每道靈脈,原本信手捻來的靈力頓時凝滯不順,我轉頭去看溫言,他的臉色轉趨青紫,這便是我痛恨這類邪術的原因,若不一次解完,他就會反噬得更兇猛。 老天要你死,本君絕不會遂了老天的愿,因為本君就是天,什么命都得本君說了算。 我揩過嘴角繼續為溫言渡氣,咒詛扼住我的喉嚨,本君不顧,哪怕散盡修為,我也要救他。 石洞承受不住我的法力,開始坍塌,塵土飛揚時射出光芒萬丈。 不知過了多久,本君漸漸失去意識,沉入夢境里,回到久遠久遠以前的景晨宮,回到未成仙的時候,那是我剛入帝座門下不久,帝座給我佈置了作業。 我撅著毛筆在大木桌前抓耳撓腮,盯著素白宣紙,沒有半點想法。 修仙之路遙遙,可我沒想到不只遙,還乏,全不似先前在紫微星君府上好玩兒。撲蝶、吃果、小憩,多么愜意,現在不只要修習仙術,還得讀這些密密麻麻的經文佛法,真真是煩悶極了。 我覺得我像是被帝座的美色誆了。 似是聽見我的心聲,一隻白色蝴蝶翩翩飛過我眼前。我見獵心喜,立馬變回狐貍模樣,追著蝴蝶跑出書房,一路奔到花園涼亭下。亭中,帝座正與遠道而來的元虛上神吃茶。 元虛上神是個好神仙,常帶些各方產的新奇花果給我玩兒,又會說故事,三界的愛恨情仇都逃不過元虛上神的嘴。自我識得元虛上神,便發愿若我未來能成仙,我也要當個如元虛上神般悠哉的仙。 元虛上神與蒼黎帝座是舊識,帝座年少時降妖除魔,都有元虛上神在旁鼓風打氣,哪怕如此,帝座也不惱,還與他相交千百年之久,足見帝座是比誰都要更好的神仙。 此時,上神正與帝座說著新招進的仙娥一個勝似一個貌美,帝座無動于衷的看書,忽爾元虛上神道:「你現在養著郎寧,是否也打算將她培養成仙娥?」 帝座翻過一頁書,「此話怎講?」 「你養隻紫鳶狐陪伴,雖不是你一貫的風格,但日子漫漫,想有人陪,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赡銋s一本正經的與人道你已收她為弟子,全四海八荒都在議論這事,說你這是日子過乏了,尋個樂子,想叫鐵樹也能開花?!?/br> 「阿寧并非鐵樹?!?/br> 元虛上神搖著扇子,「我明白,我明白,阿寧是你最最心愛的徒弟,那你是想讓這徒弟成為青丘的狐帝還是王母娘娘底下的仙娥???」 「都不是?!沟圩址^一頁書,「她會成為超越你我,獨一無二的神仙?!?/br> 元虛上神乾笑兩聲,「你不是認真的吧?」 帝座抬眼,「我像是在同你說笑嗎?」 元虛上神收起摺扇,「紫鳶狐想要成仙已如匹夫登天,你還要她超越我,我可是上神啊,妥妥的上神啊,誰見著都得跪拜的高貴上神啊,就算是玉帝也要讓我幾分,我警告你,你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出去啊?!?/br> 「為何?」 元虛上神無語,扇柄敲了下自己額頭,「你要真說了,不用一日,整個天庭就會說你瘋了!我可不想被說與瘋子是故友?!?/br> 「既是故友,那你現在就走吧。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br> 元虛上神立馬陪笑道:「不就是說笑嗎?何必較真?」 他重新展開摺扇,搖了搖,「哎這人各有命,何況是仙,這命數也不是你說了算的,我這是丑話先說在前頭,免得熬了幾千年小阿寧沒成仙,你們倆誰都不好受?!?/br> 「元虛,」帝座放下書冊,「你何時開始也會把命數掛在嘴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