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終要體驗真實人生的殘缺(0)
x十九歲的廖昱揚x 「你喜歡的那個小昱,早就已經死了?!?/br> 和她重逢之后,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我必須親口跟她說出這句話。 但我卻卑鄙的一直逃避這一天的到來,總想著只要我繼續假裝不記得她,假裝她口中的小昱并不存在,那至少我能繼續以現在的廖昱揚的身份和她相處。 我不是沒想過我和她如果過于靠近,可能又會像當初那樣相互吸引,只是無數次響起的理性警鐘,往往都被我的貪心給擊潰。 于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修改自己為她預設好的界線。 然而,宿營第一天晚上談話時,她眼中閃爍的期待,讓我知道夢總算是該醒了,但我卻天真的想著,哪怕能再多做一天、一小時、甚至只是一分鐘的夢都好。 直到她暈倒,在急診室從子竣那里聽說她從那晚開始就再也沒睡好,并聽著沉妍指責我的自私所造成的后果,我才真正做好了要從夢中醒來的心理準備。 所以當她說有事想跟我說,即使我知道她要說的話會將我徹底帶回殘破的現實,我還是答應了,并對她說出我最不想陳述的事實。 或者該說,對誰說都可以,唯獨不想讓她知道的,最不堪的自己。 * 我總以為爸媽會離婚是因為個性差異和不間斷的爭吵消磨了感情,直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早已不在堅固的世界也隨之坍塌了。 原來,口口聲聲說愛我比愛自己更多的mama,總是逼著我站在她那一邊、要我不能背叛她的mama,才是那個先背叛婚姻、背叛我們這個家的人。 得知這個骯臟事實的瞬間,我第一個反應是感到噁心。 我突然覺得跟著爸爸一起到美國生活,對我來說是種解脫,讓我得以逃離宛如廢墟的家庭,也不必再面對令我厭惡的mama。 那樣的厭惡是很復雜的一種情感,因為有過期待,才會格外失望,因為曾經的敬愛,才會更加憎恨。 所以我逃避接聽mama的電話,敷衍她傳來的關心訊息,忽略她朝我投遞來尋求原諒的請求,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錯過了那其實是她一次又一次向我傳遞的求救訊號。 所以,在接收到她的死訊當天,坍塌的世界風化成了碎屑,隨著她的離去,一點都不復存在了。 「小昱,是mama對不起你。我知道你不想再見到我,所以消失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mama永遠愛你?!顾涣袅诉z言給我,短短幾個字是她留在這個世上僅剩的東西。 我是她對這個世界僅存的眷戀,所以我的逃避也讓她放棄了這個世界。 我來不及告訴她,我不是真的不想再見到她,我只是還沒有辦法面對她,也來不及告訴她,我很愛她也很想念她。 我總覺得時間能治癒一切,總有一天我會痊癒,我會回去解開心結,就算不再是一家人,我、爸爸、mama總會建立起新的羈絆。 但那樣的一天,不可能到來了。 將痊癒的機會破壞殆盡的人,是我。 我再也睡不好覺,甚至必須靠安眠藥強迫自己入眠,但就算睡著了也總是會夢見mama問我為什么不回臺灣看她,還會在夢中看見她結束自己性命的模樣,我開始害怕深夜。 我也開始厭惡自己,「小昱」這兩個字總是讓我想起mama的遺言,就像一再提醒我,是我害死mama的。 心理醫生告訴我,我要試著原諒自己,我也是受害者,這件事不能責怪自己。 但如果加害者是因受害者而離開這個世界的,活著的受害者還算是受害者嗎? 我再也沒有回覆詩詩傳來的訊息。 以前想著總有一天要回去見mama時,詩詩對我來說是鼓勵我要鼓起勇氣的動力,當那個「總有一天」消失了之后,她卻反而變成了壓力,時刻提醒我當年家庭破碎時的記憶,也提醒我尚未回去完成我給她的約定。 可是,出國前我也答應過mama會常和她聯系、很快就會回去看她,給mama的約定我都沒有達成,給詩詩的約定我又憑什么完成呢?這樣對mama來說公平嗎? 從mama因為我而結束自己生命的那天起,我就不配獲得快樂,我就不配繼續當被她愛著的小昱。 我選擇自救的方式,是拋棄過去的自己,拋棄屬于小昱的過往的所有喜怒哀樂。 而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詩詩。 現在的我已經自顧不暇了,沒有精力去在意詩詩的心情,反正我已經辜負了一個重要的人,再辜負一個也無所謂了。 從決定拯救自己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她的小昱了,我只是除去了一切快樂的廖昱揚。 回臺灣念大學,是當初mama同意讓我跟爸爸出國的條件,也是我最后能實現的,和mama之間的約定。 但我沒想到的是,時隔三年的夏天,我和詩詩居然再次相遇了。 從把關于小昱的一切都刪除的那天起,我不是沒想過她,甚至可以說,我想過無數次。 想著她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因為我而傷心,也有過無數次想找回她的聯系方式的時候。 但最終理性都會阻止我,因為我知道重新回到她身邊,就算能讓我快樂,也同時會讓我感到痛苦。 所以,我希望她能放下當年的約定,希望她能遇到更好的男生,希望她能過得幸福,因為這些,我都不配。 雖然我心底有時還是會矛盾的希望,那些與我無關的幸福,不要太快出現。 * 或許被遺留在那年盛夏的,不只是我留給她的約定。 還有,十六歲的小昱,以及與我有關的所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