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十六歲的小昱x

    第一次遇見她，是在補習班的物理課。

    走進教室時，只看到一個恬靜的背影坐在中間排最靠左邊的位置。

    這種會第一個到教室的好學生多半會選最靠近老師、或是視線最好的位置，她既沒這樣做，也不是選擇最角落適合偷懶的位置，就好像是想刻意將自己隱沒于人群中一樣。

    我禁不住好奇心，想看看這一頭黑長直發背影的主人，是什么樣子的女生。

    于是我刻意走到那一排走道，主動開口跟她說話：「你都第一個來了，為什么要坐最邊邊??？這邊看黑板不是很斜嗎？」

    她從書堆中抬首，對上眼的是一張清秀的臉龐，雖然并不會是大眾公認的美女，卻有一種恬淡的氣質。

    「我喜歡坐這里?！拐f完，她似乎多看我幾眼都懶，低下頭繼續唸書。

    我反倒覺得很有趣，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搭話卻被嫌煩，讓我萌生想逗逗她的念頭。

    我刻意將她的書包向內挪動，并佔領了原先屬于她書包的座位：「這里應該沒人坐吧？用書包佔位置是不好的喔，同學?！?/br>
    「還有這么多位置，你為什么一定要坐我旁邊？」她微微的瞪了我一眼，看起來居然有點可愛。

    「那還有這么多位置，你為什么一定要坐視線這么差的地方？」

    然后她就不說話了，左顧右盼的，像是在想著該怎么越過我換位置，但我假裝看不出來，甚至開始玩手機游戲，試圖打消她換位置的念頭。

    「你們為什么在這邊？」突然，教室的門被打開，助教走了進來。

    「當然是在等上課啦?！刮矣X得這個問題很好笑，不是要上課誰會待在補習班教室??？

    不過助教的下一句話卻讓我愣住了：「國三物理班今天不在這個教室喔，在旁邊大教室?！?/br>
    我下意識轉頭看向旁邊的她，她抿著的嘴微微抽動，看起來似乎在憋笑，配上這個確實有點好笑的烏龍，我忍不住大笑。

    這次，她總算露出了笑容。

    這是她第一次對我笑，我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是最好看的。

    一起走到正確的教室過程，我們誰也沒說話，但我在心底打定主意，待會一定要想辦法知道她的名字。

    我不想讓今天，只是一個偶然的插曲。

    我刻意又一次搶坐她身邊的座位，無視她看起來不想搭理我的神情，雖然有點讓人小受傷。

    「你到底為什么非要坐我旁邊不可??？」

    「因為我想知道你為什么坐這里啊?！蛊鋵嵨蚁胫赖氖?，她坐這個位置的原因，是不是跟我猜想的一樣。

    「因為這里很令人安心，沒人會注意到我，這樣你滿意沒？」

    果然。

    但也就是確定了她的這個念頭，讓我更想認識她，因為我和她，似乎在某些方面，有點相似。

    「可是我想坐這里，因為我想認識你?！刮夜室夂裰樒λf。

    她不知道的是，這大概是我極少數時候被女孩子這么拒之千里之外。

    不是我太自戀，但這張臉怎么說在與異性來往時，不能說是完全無往不利，某種程度來說也夠有優勢了。

    我原本想跟她說我的名字，但想到那天爸媽在爭吵時，mama嚷嚷著離婚過后要帶著我去改名，我是屬于她的，她不會讓我留有跟爸爸相關的一切，包括姓氏，甚至是名字。

    于是，我選擇說了我的綽號，也是名字中唯一是由mama選定的字，最可能不會被拋棄的部分：「我是小昱，你叫什么名字？」

    她安靜地望著我，直到我都在想她可能要再度拒絕我時，她說：「你可以叫我詩詩?！?/br>
    從那一天起，這個名字，成為點亮了我的十六歲的一盞燈光。

    ＊

    我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交心的，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只記得從認識那天起，我開始刻意更早到補習班，也不像以前總是哪個座位順眼就隨便坐哪，現在我看得最順眼的，是她原本用來放書包、隔絕其他人的位置。

    她就像船錨，讓在風浪中擺盪的我，看到了能夠安定喘息的機會。

    每一次對上她沉靜的神情，和偶爾不經意露出的淡淡微笑，我總會想著，要是想找一個地方收納我的秘密，那勢必只能與她有關。

    所以有一天，也是爸媽正式分居的隔天，我在我和她拿來聊天的筆記本上寫下：「我們來交換秘密吧一個從來沒跟別人說過的秘密?！?/br>
    我的秘密是，我并不如我想讓大家以為的那樣，總是陽光又樂觀，我只是慢慢發現維持這個樣子會比較輕松，至少比回應因為你笑累了、不想笑了而生的關心，要來得輕松。

    有時候「你還好嗎？」反而會讓人更不好，因為這會使人更加意識到，自己其實很不好。

    身為男生，常常就算很不好也無從說起，因為這個社會給我們的定位就是要堅強、男兒有淚不輕彈，好像男生就不應該有太細膩的情緒，就不配有軟弱的時候。

    所以心思細膩的詩詩，就成為了我唯一能傾訴情緒的出口。

    因為我們唯一的交集就只有補習班，沒有共同朋友、生活圈也不太一樣，這樣有點遙遠的存在，在交心時格外沒有壓力。

    其實我總覺得自己有點犯規，感覺自己像是在利用她一樣。

    我有時候會想，到底是因為她的內向和低調，讓我格外放心，還是就只是因為她是詩詩，我才如此依賴她。

    我其實很羨慕詩詩，她是個很勇敢的人，她的個性很明顯不會是班上有說話份量的風云人物，但她對于她認為是錯誤的事，卻不會畏懼成為站出來的那個人，即使選擇正義的結果反而對她造成了傷害，她想的也只是要讓自己變得更好，離開那些她不屑為伍的人。

    她是那么純粹，又那么美好的一個存在。

    然而，當我意識到自己對她不只是依賴，而是名為喜歡的情感時，卻是在父母正式簽字離婚，并告知我，他們已經商量好，要讓我跟著即將回美國工作的爸爸過去唸高中的那一天。

    一如既往，他們完全沒有顧慮過我的感受或是問過我的意愿，他們任性的結了婚、生下了我，又任性的把我原以為幸福美滿的家拆個粉碎，現在即使要分開了，依然任性的替我決定好了未來。

    那個當下，我想到的反而是詩詩。

    她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會是什么反應？會希望我留下來嗎？如果我不在她身邊了，她會傷心嗎？會想我嗎？

    啊，原來我這么喜歡她，這么捨不得她。

    好不甘心啊。

    我曾經想過要是我們能考上同一所高中，或許我們會成為同班同學，甚至是鄰座，就算沒有在同一班，我下課還是能去找她說說話，這一次，我要讓她的高中生活充滿快樂，我想成為能跟她一起變得更好的那種人。

    我還想讓她知道，我很喜歡她，想讓她當我的女朋友，想跟她穿著制服一起牽手走在街上，想要成為她的日常。

    可是這些想望，都不會實現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們僅剩的生活圈聯系就此被切斷，漸行漸遠，還會有別的臭男生發現她的好，那些好從此就不再只屬于我。

    所以，我決定再犯規一次。

    即使要分開，我也要成為能一直被她記住的存在，最特別的那種。

    我知道只要是約定好的事，她就一定會做到，所以我決定要賭一把。

    只是我沒有想到，像是在嘲笑我的幼稚一樣，青春跟我們開了一場玩笑。

    將我留給她的約定，遺失在那年盛夏。

    于是，在下一次花開季節以前，她終究成為了我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