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室放映，算是南方影系的小型根據地，趙昕不時會舉辦資方與導演互通的沙龍活動，灣市與香港離得近，有點將港影與內地南方影系聯通的意思，好幾個寂寂無名的文藝片導演，都是在這兒談下第一筆投資。

    奚行來過幾次，這也是將今朝引薦給趙昕的初衷，他準備和今朝上去一趟，回頭問司壯壯要不要一塊去二樓，司壯壯說要和思斯去打電動，兩人出影廳后往隔壁電動城去了。

    明室放映的一樓至二樓架有一座旋轉樓梯，觀眾看完影片一般在樓下區域活動，不會經過樓梯。

    奚行熟門熟路地在樓梯繞彎，腳步輕松地連邁幾步，意識到女朋友在邊上，又放慢了步子，一級級走著，側頭問：“平臺那兒有好幾家創投公司的人，緊張嗎？”

    “還好，我不怵這個?！苯癯鐚嵳f。

    在拍紀錄片前，今朝就自己帶方案去洛杉磯各大沙龍，試圖募集拍攝資金，只是沒有成功而已。精明的投資人看完她方案，都說idea很棒但導演沒有經驗不能讓資金冒險，這話大部分人聽了，都知道是委婉推辭，可能方案也就隨之擱置了。

    不過今朝卻覺得，經驗而已，沒有她就去賺，募集失敗，就自己掏積蓄，所以她一股腦將所有積蓄都投進第一部 紀錄片，也就有了今天首映的《數游風波錄》。

    某些層面上，今朝是有些阿甘精神的，對于喜歡的事物，她能傾注全部的熱情和精力，即使這部紀錄片到目前為止仍是虧損，身上還欠著一大筆學費債，她也依然覺得很值，至少她是真正拍過片的導演了。

    如此一人，見幾個國內投資人，又怎么會怵呢。

    奚行嗯了聲，上到最后一級階梯，將今朝拉到左側入口，說：“星耀影業的人也在，他們在接洽國際流媒體平臺，也投過小成本紀錄片，待會兒可以重點跟他們聊聊?！?/br>
    今朝愣一下：“你怎么知道，他們會來？”

    “我就是知道?！?/br>
    奚行笑露小虎牙，也沒解釋太多。他當然知道，在朋友圈發預熱時，特意往幾個有影視業務的投融群里發了信息，加之，a大校友群的關系鏈強大，看到他發布的紀錄片信息后，也有好幾個投身影視圈的校友給他拋來信息資源。

    兩人走進平臺活動區，沙龍現場已經很熱鬧，趙昕見到今朝，熱情地拉著她介紹給幾個正在聊天的同行和投資人。

    奚行被熟人喊住，慢一步走在后邊。

    李娜對自己投資的公司向來關心，尤其是m.x.這類明星公司?，F在d輪交割在即，冒出一個競品公司爭奪南汽訂單，甚至查出是m.x.核心骨干離職后違規開設的公司，情理上解釋起來，奚行和向陸明都有責任。

    見到奚行廣發紀錄片宣傳，李娜自然想要過來看看，恰巧星耀影業是她母公司的兄弟公司，這會兒她正和星耀的伙伴聊天，見到奚行上來，直接喊住他。

    李娜正準備給奚行和星耀伙伴做互相介紹。

    還未等李娜報出名頭，奚行就坦然伸手，與之輕握，笑說：“于總，久仰。之前在創新大會見一次，沒來得及換名片?！?/br>
    于衛東的眼眶震了震，很快憑職業本能掩住。去年那場創新大會，奚行是特邀演講嘉賓，在投資人晚宴上更是香饃饃，于衛東當時和別的投資人一起，跟奚行敬了一杯，也沒聊天，當時奚行沒待多久就離場了，沒想到一年過去，奚行竟然還記得他名字。

    由于工作關系，平時見的人太多，大部分工作認識的人就像網友狀態，線上火熱，線下見面不相識，更何況于衛東不是擔任門面職責的，被奚行這么一眼喊出名字，很難不感到幾分殊榮。

    于衛東握著手，甚是欣慰：“奚首席，久仰。我看到群里發的首映宣傳，正巧今天有空過來看看片，沒想到您也關注這塊?！?/br>
    “嗯，個人興趣，而且我女朋友是《數游風波錄》的導演?！鞭尚泻陀谛l東聊了幾句，被李娜拉到一旁。

    李娜個子不高，擅長以高跟鞋和小套裙武裝工作氣場，多年歷練下來，對外對內都自有一套見人說人話的本事，之前對上奚行，抓不準他喜好，唯獨知道他喜歡去看小眾偏門的影展，去年好幾次股東會議，他都沒出席，一問就是跑國外看影展去了。

    沒想到他愛電影，愛屋及烏到交了個導演做女朋友，甚至毫不掩飾地幫人家鋪人脈，圈內科技新貴談戀愛的見得多了，大多數都是送包送車送珠寶，像他這樣勤懇為女朋友籌謀的，倒是少見。

    不過李娜不關心戀情，她關心的是業績，這會兒，她將奚行拉到飲料桌邊，拿了瓶礦泉水握著手里，開門見山問：“南汽項目進展怎么樣？”

    她前兩天電話問過這事兒，向陸明只含糊說了幾句在跟進，讓她別擔心，但大項目事關公司估值，她怎么可能不擔心，想來想去，還是跟來首映會，當面問奚行。

    奚行也撈了瓶礦泉水，擰開來喝，“老向應該跟你提過了，確實在跟進，下周二應該就有結論?！?/br>
    “競爭公司搞定了？”

    “他們已經退出競標，下周我們也會啟動追責流程?！?/br>
    奚行向來不會打包票百分百拿下項目，但見他回得篤定，李娜猜想應該也是十拿九穩，又多問一句：“南汽要求的交付量很大，按照m.x.的現有體量，有把握趕上工期嗎？”

    “娜姐?！鞭尚行α?，心情很好的樣子，“今天是周日，我這兒還得陪女朋友聊事情呢，公司的事，只要是合同約定的，無論如何我們都能保證交付，您就別cao心了?！?/br>
    今朝這邊。

    她被趙昕引薦給幾個同行和投資人，大家都不太熟，互相加微信后，寒磣幾句，聊起對《數游風波錄》的觀后感。

    沒多久，走過來一位胖頭圓腦，模樣有四十出頭的男人，往他們這圈都派發了名片。

    今朝接過名片，上邊印著一家她沒聽過的投資公司，是個老總。話不到兩句，那位老總問起有誰是導演，信誓旦旦拍胸脯說他們需要給某家上市公司董事長拍個人紀錄片，預算非常充足。

    以前找寫手出自傳書那套玩法，已經不能滿足成功人士的個人價值展現，要拍成個人傳記片，用影音講述白手起家的創業歷程，坎坷事跡，現有成就，再加點人生哲理，這樣才能彰顯與眾不同，也算是個燒錢的新‘愛好’。

    今朝聽過有些同行專做這塊業務，利潤也相當可觀，不過這不是她想發展的方向，所以那位投資老總問起時，她沒有說話。

    旁邊有個投資人，指了下今朝介紹說：“喬導，要不要考慮下，今天這片子是人物群像，拍個人傳記應該不在話下?！?/br>
    今朝忙推辭：“我不……”

    話未說完，那胖頭圓腦的老總，將今朝由頭到腳掃視一圈，不懷好意地笑：“女導演啊，懂拍片是什么嗎？”

    語氣之質疑，如同酒桌上手掌資源的老男人對年輕女孩的輕蔑。

    今朝眉毛一擰，這話聽著不舒服。

    “這位仁兄——”

    這會兒，恰好走過來的奚行聽到這句，他雙手環胸，腦袋一歪，冷聲嗤笑：“你第一天出來見世面？”

    場上幾人面面相覷。

    幾位投資人和導演是帶著點看好戲的心理，他們認得奚行，知道他與趙昕關系不淺，看樣子就不好惹。

    而那位投資老總被人這么招呼，已是面紅過耳，沒搞明白自己那句玩笑有何錯，平常大家都這么說，重技術重資源的圈子本就如此。他赤急白臉找補：“本來就是，導演圈本來就沒幾個女的，誰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懂拍片?！?/br>
    最大的荒謬。

    是將本就如此當做真理。

    奚行懶懶睨他，拿過今朝手上名片，斂起眼皮，冷淡瞧了眼，回遞給那老總，態度倒還算客氣：“有事說事，沒事您回吧?！?/br>
    今朝不稀罕那勞什子項目，聽到這兒笑出聲：“確實沒什么見識?！?/br>
    奚行跟場上另幾位頷首，算作招呼，擰開手中水瓶遞給今朝，問她：“星耀的人在那邊，你想見見嗎？”

    今朝嗯了聲，接過瓶子咕嚕嚕喝幾口水，跟奚行往另一方向走。

    -

    六點多，天空蒙上薄薄暗色。

    老街區的排擋商鋪點亮招牌，街道車水馬龍的那一刻，這些粥舫排擋的生意就跟著熱鬧起來。

    灣市排擋最受歡迎的夜間食物是海鮮砂鍋粥，這兒全年夏季漫長，一直有吃粥做主食的傳統，在軟糯無形的白粥中加入各類蝦蟹海鮮，或是鵪鶉雞鴨等食材，甭管胃口好不好，坐下來都能喝下兩碗，再配上幾盤饞哭隔壁家小孩的烤串，晚餐宵夜一次搞定。

    前兩天司壯壯嚷著要來這家老字號排擋，和思斯在電玩城沒玩多久，就先行過來排隊拿號。奚行和今朝來到時，剛好落座，點完單。

    沒多久，服務員送來一壺guntang茶水和盛水缽。司壯壯將茶水挪到中間，翹首往廚房烤串方向瞄幾眼，回過頭，大馬金刀說起即將出發的莫斯科之行。

    “我上邊那位不知從得來消息，非要組織考察團，去莫斯科看市場，要是夏天去就算了，我查了氣溫預報，那邊十月十一月就開始下雪，想起來我就哆嗦?！?/br>
    思斯在邊上支著手機，看寵物基地的監控，周末基地生意好，到了這個點，還有幾個客人在狗舍里看狗子，聽到這兒她安撫了句：“到時帶上大衣，應該夠應付的?！?/br>
    很快又送來幾盤小食和飲料。

    今朝和星耀投資人聊了半小時，嗓子都快冒煙了，此時已經力竭，完全不想講話，見著飲料，率先拉開一罐冰可樂，喝幾口，她今天穿的短裙，裙擺收攏起來，雙腳并膝踩著椅杠，邊喝邊看思斯手機里的監控。

    奚行腿長，坐矮椅上憋屈，只能敞開抻遠些，一條腿抻到今朝凳腳，膝蓋不小心杵著她大腿皮膚，兩人都沒避開。

    他若無其事地，拆開兩副碗筷包裝，塑料膜揉成團，扔進盛水缽，倒入茶水涮碗筷，也笑了：“壯壯，之前在京北你不挺抗凍的嗎，大雪天穿單衣跑cao場?！?/br>
    “今時不同往日咯?！?/br>
    司壯壯夾起花生米，有滋有味嚼幾下：“我是有家有室的人，留思斯自己看寵物基地，我不放心?！?/br>
    思斯分出一個眼神，柔聲安撫了句：“你放心吧，寵物基地我可以搞定?！?/br>
    食物陸續上來，熱氣騰騰的蝦蟹粥盛在砂鍋里，邊上還有幾盤烤串和兩打生蠔，大排檔老板家有喜事，每桌都送了一打百威啤酒，也一并堆在桌上。

    司壯壯不知犯了什么憂愁，拉開啤酒環，仰頭燜了半罐，咬幾口烤肥牛，拿紙巾一抹嘴，叨叨起來：“我那是擔心寵物基地嗎，這一走就是半個月，山長水遠的見不著面，我不適應?！?/br>
    思斯：“……”

    今朝愣住，沒想到壯壯還有這面。

    奚行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壯壯打小就多愁善感，上大學解放后學了點油腔滑調，跟女孩們鬧成一片，其實正經戀愛沒談過幾次，好不容易跟思斯談上以后，鬧過幾次分手，每次都是壯壯求饒，毫無疑問的全心全意，估摸是初次遠行，壯壯有分離焦慮。

    奚行撈過司壯壯的空碗，盛半碗粥，推過去，沒臉沒皮刺了一句：“壯壯別哭啊，人老板家搞百日宴喜事，咱不能跑來人家飯店掉眼淚?！?/br>
    今朝：?。?！

    聽奚行這么一說，今朝立刻放下勺子，全部目光聚焦到司壯壯臉上，大排檔內燈火通明，喊服務員下單的，剛走進來找桌位的，還有端小山高的食物托盤來往的，熱熱鬧鬧煙火氣十足，在這環境里，觀察司壯壯這種威武身軀哭鼻子，機會難得。

    司壯壯本來只是醋思斯對他不上心，也沒到淚點上，被奚行刺激到，更不能讓情緒繼續，他放下啤酒罐，長吁短嘆：“不管了，時間一到我就買機票回來，我看那邊本來也沒什么考察的必要?！?/br>
    今朝點點頭，拿起勺子喝粥。

    奚行在剝蟹殼，將蟹rou放到今朝碗里，拿指背彈了她腦袋，沒好氣地問：“壯壯回來跟你有什么關系？”

    今朝小小聲說：“他的套路我二十年前就玩過了，秒變臉吸引大人注意?！?/br>
    吃完砂鍋粥，七點多不到八點，司壯壯意猶未盡地吆喝起來，去附近的純k唱歌，奚行想到明天今朝還得早起趕飛機，直接拒了。

    奚行結賬回來，見今朝盯著桌上沒開封的幾罐百威，問了句：“想喝？”

    “嗯?！?/br>
    “你喜歡喝酒??？”

    “酒量不好，偶爾想喝點?！?/br>
    奚行想起在y島重逢今朝那次，宴會上淡如水的調酒她都能喝醉，那點酒量，以為她是平時不怎么愛喝酒的人，他抬下巴揚了揚：“帶回去吧，冰起來慢慢喝?！?/br>
    最后奚行找服務員要來袋子，打包幾罐啤酒，拎著袋子，和壯壯他們一起去停車拿車。

    -

    老街區距離鹿灣有一個小時車程，今朝明天一早要趕飛機出差，奚行開著車，不時瞧一眼時間，想趕快點回家，讓她好好睡一覺。

    不過今朝卻有別的想法。

    她蜷坐在副駕上，在手機里翻看電影列表，時間還早，想找部合適的片子跟奚行再看場電影，不然明天出差，估計得在那邊待好幾天，再加上電視臺的美食專題片首播，后邊有得她忙活。

    今朝側過腦袋問：“你看過《沙漠暴雨天來臨時》那部記錄片嗎？”

    奚行：“沒?！?/br>
    今朝：“那就好?！?/br>
    奚行有點莫名：“怎么？”

    今朝眉毛揚起，欲蓋彌彰笑笑：“很好看的，我們待會兒回去看這部吧?！?/br>
    “紀錄片??？”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