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慧所有感官都像是離家出走了，身形一動不動的，就著氤氳的光，眼底深處倒映出男生俊逸的臉，每一處都像是在她心尖重重描繪了般。

    似夢又非夢。

    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重逢場景就這樣出現了，毫無征兆的。

    下一秒，那道刻在心尖上的聲音伴著徐徐風聲悠然傳來。

    “就這么走了?！?/br>
    “也不說聲謝謝，嗯？”

    周思慧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原來錢包是他撿的，也是他放在了便利店，她竟然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掉的錢包。

    眼前的人是她整個青春期的全部悸動，嚴格說不只是她，是所有云城一中女生們的悸動，那些年，寢室夜談，他永遠都是話題人物。

    女生們會因為他一個不經意間的對視而怦然心跳。

    周思慧也不例外。

    她用力吞咽下口水，藏好險些要暴露的心思，穩住情緒，用最平淡最生疏的語氣說：“同學，謝謝你?！?/br>
    話語真摯地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可不知為何，在周思慧說完這句話后，她好像看到面前的男生眉梢輕輕蹙了下，似乎…有些不大滿意。

    她想起來，他不太喜歡女生靠得太近，下意識的后退兩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又誠摯地說了聲：“同學，謝謝?！?/br>
    毫無征兆的，宋祁的眉梢這次蹙起的幅度更大了些，但周思慧顧不上理會，她心跳的很快，掌心冒出了細密的汗，怕喜歡他的心思被看穿，用力抿了下唇，“再見?！?/br>
    話落，她手撐著傘，風一樣朝前走去，速度很快，給人一種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覺。

    身后傳來打火機蓋子開合的聲音，周思慧眼角余光落在了后方的一處水洼上，隱約的看到了腥紅的火苗，不多時，煙草味順著風涌來。

    她雙眉皺到一起，果然，他沒認出自己。

    “思慧，思慧，想什么呢？”溫萊搖晃著周思慧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

    “哦，沒事?！敝芩蓟鬯季w回籠，解釋說，“剛有同學外出沒帶傘，我把傘借給她了?！?/br>
    “就這？”溫萊狐疑問道，“沒再發生點別的？”

    “沒，啊?！敝芩蓟垩凵裼行╅W爍，轉移話題說，“我頭發濕了，我去擦擦?！?/br>
    熄燈前，借傘的女生歸還了傘。

    杜甜悅跟人講完電話回到了寢室，“欸欸欸，告訴你們件事?！?/br>
    王可從上鋪探出半個身子，“什么事？”

    杜甜悅說：“303那女生還哭呢?！?/br>
    “怎么還哭啊，怪可憐的?！蓖蹩蓡?。

    “暗戀就是這樣?！崩類壅f，“喜歡上一個不可能的人，注定要難過很久?！?/br>
    溫萊啃著剩下的蘋果隨口問了句：“欸，你們誰暗戀過啊，暗戀什么感覺？”

    這個話題激起了大家的討論欲，一人一句說起來。

    王可看著挺開朗的一姑娘，沒想到也有暗戀的男生，還是從初中開始的，“他是我們班體委，長得又高又帥，人也很陽光，喜歡他的女生很多，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淪陷了，喜歡他的日子里感覺風都是甜的?！?/br>
    “我也有暗戀的男生?！崩類勰戏饺?，說話輕聲細語，“我們不同校，是在物理競賽上認識的，他很棒，學習很好，他給我的感覺就像陽光，照亮了我貧瘠的世界?！?/br>
    杜甜悅想了想，“真要說起來，我也暗戀過，青梅竹馬，從幼兒園到高中我們都在一個班級，可惜，青梅敵不過天降，他喜歡上了轉校生?！?/br>
    溫萊聽的很入迷，雙手交疊放在腦下，仰頭看著頭頂的吊燈，問：“會會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漆黑的夜里，連風聲都透著一股肅然感，周思慧的思緒像是破了個洞，那些酸酸澀澀，又哭又笑的過往爭先恐后的浮現在眼前。

    她很久前開始便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心都發疼。有多久呢？四年算不算。

    那年周思慧上初三，彼時家里鬧得不可開交，要說具體緣由，得從周父出差說起。

    那天也是湊巧，原本徐敏要去上班的，臨時有事請了假，她決定給周思慧補補，上街去買了些排骨，回程途中看到了周父。

    周父身邊還有一個女人，徐敏早就感覺到周父不對勁，現在親眼所見，當街發飆。

    那天的經過周思慧沒親眼見，但看周父被抓花的臉，還有被砸的稀爛的家，周思慧知道這個家注定要散了。

    其實自她懂事開始，家里的紛爭就沒斷過，徐敏整天疑神疑鬼，不是懷疑周父出軌這個，就是懷疑周父出軌那個，無論周父怎么解釋，她就是不聽。

    周思慧也曾私下里勸她，被徐敏一通罵，說她沒良心，眼里只有爸爸沒有mama，后來周思慧如她的愿不再勸，徐敏又作，說她是想眼睜睜看著這個家散。

    初三那年，周思慧過的很辛苦，那個家讓她很畏懼，她情緒極度不好，站在樓頂看著街上縹緲的人群，她竟然有了想跳下去的沖動。

    也許，就像徐敏說的那樣，她活著本就是個錯誤，是她，讓這個家散的。

    人一旦產生了某種可怕的念頭便會無法斬斷，它肆意在心底蔓延，直到吞噬掉人的意志。

    那天雨后的傍晚，天邊掛著晚霞，霞光垂射下來，映得人臉紅彤彤的，她站在學校教學樓樓頂，迎著風張開雙臂，腳一半懸著一半踩在房檐上，只要她身體朝前撲一點，便能結束這一切。

    她的世界將再無謾罵、嘶吼。

    真的只差一點點，后方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像是一道驚雷劈醒了她。

    他說：“只有弱者才會選擇逃避，你確定要妥協了嗎？”

    周思慧倏然頓住，徐徐轉過身，綻紅的光影中她看到了一道頎長的身影，少年身量很高，一側肩膀斜倚著墻，白色校服上落下了一片黃色的墻灰，風一吹，黃色灰沫隨風飄去，只留下淺淺一道黃痕。

    他手上拿著筆，手指肆意旋轉著，腳邊放著一摞試卷，試卷迎著風翻飛，一頁一頁掀起，發出嘩嘩聲。

    另一邊，白色朔料袋迎風飄起，幾個旋轉后，飄向周思慧，越過她，掉了下去。

    他們距離不算遠，也就幾步路，周思慧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的，又看到了多少？

    也許，她哭的時候他便在那了，或許…更早。

    “下來?！彼曢_口，深邃的眸子倒映著燙人的光暈，緩緩的，他唇角輕扯了下，“要我拉你？”

    周思慧沉浸在他如汪洋般的眸子里，像是被下了蠱一樣，反應過來時，已經從房檐上走了下來。

    他站定在她面前，垂眸睥睨著她，下頜輕抬，綿延出好看的弧度，霞光拂在臉上，漾出漣漪。

    說話的語氣依舊沒什么溫度，像是聊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以后也別跳?！?/br>
    “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告訴我，我給你揍回去?！?/br>
    活到這么大，從來沒有人說要為她做什么，家人對她只有一味的責備索取，他是第一個對她展現出善意的陌生人。

    周思慧把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咀嚼了一遍：

    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告訴我，我給你揍回去。

    眼淚就那樣淌了下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般，止都止不住。

    他手中的試卷翻飛，周思慧看到了名字那欄字跡工整的寫著兩個字：宋祁。

    無人知道她這段過往，更無人知道，那個傍晚，周思慧喜歡上了一個少年，他叫宋祁。

    他救了她。

    其他人沒等到周思慧的回答，改口問溫萊，“萊萊，你有喜歡的男生嗎？”

    溫萊搖搖頭：“沒有?！?/br>
    李愛慨嘆：“沒有挺好的，暗戀太苦，如果可以，我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嘗試?！?/br>
    周思慧調整了睡姿，盯著那面白墻繼續發呆，她想起了那些年為了能追上宋祁的腳步，她努力從三中考上一中，又拼死從年級下游上升到年級前十，為的不過是同他比肩而站。

    可似乎，無論她怎么努力，最后都只差那一步。

    不適感來得很突然，心尖像是墜著一塊巨石，下扯得她喘不上氣，她試圖張嘴深呼吸，隨后發現還是不太管用。

    王可還在說著什么，可周思慧已無暇去聽，她從酸酸澀澀的過往中挑揀出為數不多的甜，悄然放進了自己的夢境里。

    最后那幀：

    “就這么走了？”

    “也不說聲謝謝，嗯？”

    -

    自那夜之后，周思慧再也沒見過宋祁，即便她刻意去等待，也依然沒有遇上，就像那些年在一中時，她有意放緩離去的腳步只為等他來。

    不同的是，那時的他偶爾還能出現，讓她看到，可在云大，一切成了空談。

    她再也沒等到那個想見的人。

    “會會你干嘛呢？怎么不走??？”溫萊走了兩步才發現周思慧沒有跟上，她停住，轉身喚她。

    “哦，來了?！敝芩蓟蹜牙锉е鴷?，眸光朝四周瞟了一遍，一無所獲后，抬腳朝前走去。

    溫萊見她一直在張望，也跟著回頭張望，“你看什么呢？”

    周思慧抬手理了下臉色的發絲，輕聲說：“沒什么?！?/br>
    她挽上溫萊的胳膊，“快走吧，上課要遲到了?！?/br>
    進教室前，溫萊還在說：“不對，你肯定有事?！?/br>
    “真沒事，”周思慧推著她進了教室，這節公共課，她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周思慧拿出手機戴上耳機子聽起了英語歌，這個習慣是她高中時養成的，那段時間她英語成績進步很快。

    她托腮看著窗外，連門口傳來sao動也沒注意到，直到有人在她前面坐下，拉動椅子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她才回過神。

    周思慧慢轉頭，想看看到底是誰，熾白的光影中，她晃了下神，人像是被突然抽走了意識，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前方那人的背影。

    溫萊和人聊完，見她愣住，推了她一下，“會會干嘛呢？傻了？”

    周思慧眼睫連著顫了兩下，眼神有些閃躲，輕握了下她胳膊，說了聲：“沒事?！?/br>
    女生里總有膽子大的，見宋祁坐下立馬跑了過來，笑瞇瞇說：“給，奶茶?！?/br>
    說著，放下奶茶便往回跑。

    宋祁不知是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其他，竟然沒拒絕，其他女生見狀，有樣學樣，也紛紛拿著禮物過來。

    禮物五花八門，酸奶，巧克力，面包，糖果……，沒多久，課桌給占的滿滿當當的。

    這幕周思慧并不陌生，上高中時宋祁的課桌就是這樣的，女生們總會趁下課悄悄送禮物，課桌放不下，會放進桌肚了。

    即便宋祁三令五申不要送，她們還是依然送。

    樂死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