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親自養大的魔尊一箭穿心了 第94節
浮南沒動,他也沒動,在喜堂前夫妻對拜的兩人此時靜默得如同雕塑,惟有案頭上的紅燭在流著淚,顯出些時光流淌過的痕跡。 從白日來到夜里,浮南還是沒能抬起頭。 阿凇執拗地等待她先抬頭,但他不知道,此時浮南的意識已經飄離她的軀體。 在夫妻對拜的那一瞬間,像當初她一定要進入這個軀體救下阿凇一樣,這一回,她堅定地將自己的意識撤了出來。 此時,阿凇面前的這個紅衣女子,已經沒有了靈魂。 想起酒后的夢境,浮南還可以用阿凇是因酒力所擾才吻她,但后來她尋回那兩段記憶,這讓她不能再自欺欺人,耽溺于危險的夢境。 這夢境對她來說是美好的,但對阿凇來說是毒藥,她與他靠近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都是淬毒的鋒刃,能將他置之死地。 浮南在進入夢境之時,就想著要離開,但又舍不得,最終,在對拜的前一瞬間,她的意識離開身體。 嚴格來說,站在阿凇面前的這個她已經死了,她的身體不會再動再笑。 浮南沒想到阿凇也沒動,他一直等著她先抬頭,但這一拜,她再也沒能抬起頭。 婚禮還未完成,她終究還是沒有與他成親。 他所期盼的,終究沒有實現。 到了深夜,喜堂里的紅燭燃畢,房間驟然間暗了下來。 許久,阿凇慢慢地抬起頭,他仿佛在接收凌遲之刑,他看到了在他面前低著頭的浮南。 浮南的意識在虛無之境安靜地看著他,她吸了吸鼻子,沒讓自己落下淚來。 阿凇沒敢發出聲音,他抬著顫抖的手,將面前浮南的紅蓋頭掀開,蓋頭下,浮南的面若桃李,明艷美麗,紅唇在黑暗里顯出一點亮色。 但是,也因為阿凇的觸碰,浮南沒有靈魂的身體失去平衡,她死去的身子頹然倒了下來。 阿凇將她抱緊了,她無力的身體落入他的懷中,他緊緊擁著她,陷在層疊紅衣之間的蒼白手上,指關節攥得發白。 他長了口,想要呼喚浮南的名字,卻又不敢,喉頭滾動著,強行將一道呼喚咽下,只余下一點含混的喉音。 浮南看到他手撫上她的面頰,指尖從她的眉眼間拂過。 她看不下去了,她想醒來,但這個夢境還在被阿凇支撐著,他不想醒來。 所以,浮南只能看著他。 他仰起頭,看向虛空,在這一瞬間,浮南甚至感覺他在與她對視。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眼睛里看到冷漠之外的情緒,他眸底的堅冰被什么東西攪得七零八落,凄惶、無措、悲傷……這些脆弱的情緒變成他眼睛里的碎片,揉碎在一處,最后,化為死寂般的絕望。 此時的他在浮南面前,就像將破碎的雕像,浮南覺得他下一瞬間就會碎成千百萬塊。 她希望……他能堅強一點。 阿凇就這么望著虛空,靜默許久,他穿著最喜慶的衣裳,懷里抱著他摯愛之人。 在天明之前,他低下頭,擁著浮南的身體,從他鬢邊垂落的發絲間,忽然有成串的淚水落下。 阿凇他……哭了?浮南在看到這景象的一瞬間,她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傳來,似乎要將她扯回身體去,這是她的潛意識作祟,她動搖了,她不想與他分開。 就這么害死他,然后他們死在一起,不是也挺好的嗎?瘋狂的念頭在浮南心底浮現。 不……不行。她冷靜地告訴自己,阿凇不能死,魔域還需要他,而她自己……也死不了,孟寧連護身的金珠都給了她,有人執拗地賜她永生,希望她能永遠陪伴他。 危險的,只有阿凇。 浮南的意識頓在了虛空之中,她沒有回去。 她看到阿凇的身體仿佛失去靈魂的牽線木偶一般站了起來,他身上的鮮活氣息失去色彩。 他抱著她,往外走去,浮南想起她對他說過,若她不見了,他不要去找他。 果然現在的他沒有去攪天攪地去尋找她,倒是她自己,明明說要與他成親了,但在夫妻對拜的時候,還是離開了。 浮南從未想過自己會變為這般冷酷模樣,她的意識一路跟著阿凇的行動。 阿凇將她抱了起來,妥善將她放在椅子上,他凝眸看著她失去靈魂的身體,浮南的眼睛是睜開的,但已經失去了溫潤光澤,變得無神。 阿凇認真為她整理著儀容,將她的發絲重新梳好,散亂的發飾扶正,最后,他的指尖描摹她的唇線,將那紅唇又添了一抹明艷顏色。 他抱起她,往外走去,浮南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好奇跟著。 出了城,來到郊外,他抱著她走到了他們初遇的那處山洞前。 浮南看到他挖了一個坑,為她布置了墳墓,她想,他是要給她葬入墳墓,給她立一座碑嗎?就像她在怨川盡頭埋葬那些邪惡魔物一樣。 也好……也好……浮南想,至少,是他在自己的墓碑上親自寫下她的名字。 她悲傷得有些想笑了,這或許是她死后唯一的慰藉。 阿凇將她的身體放進墓里,下一刻,他的動作出乎浮南的意料。 他亦是跳下了這墳墓,他躺在墓底,側過身,將她緊緊抱著了。 他們還穿著紅艷艷的喜服,相擁著躺在墓底,這畫面絕望又美好。 阿凇低頭,將她死死抱在了懷中,他依稀有了些記憶,他想起浮南與誰也是同在墳墓下相擁。 就算死,他也要與她相擁糾纏。 他靜靜抱著她,時光一日一日過去,風吹來的沙土將墳墓掩埋,一層層土落在他鮮活的身軀與她失活的身體上。 喜服的鮮艷紅色被黃沙掩埋,他與她同葬,徹底長眠于地下。 浮南在虛空之中瞪大眼看著這一切,她忽地急切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將阿凇推出墳墓,但她回不去了。 后來,再后來,這個夢境的盡頭,由阿凇自己的意識消亡告終,他抱著她,穿著喜服,一同埋葬。 晨時,夢醒,浮南猛地坐起身來,大夢一場,如過去漫長時光,她不知今夕何年。 她不敢回憶夢中之事,但是,告別是有必要的,因為魔族的詛咒,她注定不能與他在一起,她若不決絕,最后受傷的還是阿凇。 她怎么舍得他受傷呢?他當初的傷是她一點點親自治好,他的身軀由她的血rou重塑,她是她親自成就的無上至寶,她要護著他實現夙愿,立于萬萬人之上。 浮南起身,她坐在鏡前,眸間信念昂揚。 在跟著孟寧上戰場的前一日,浮南在晨時的鏡前,細細為自己梳妝打扮了,她描畫著細細的眉,薄唇在淡色的胭脂上輕輕一抿。 她要去見阿凇了,總要好看些才是。 浮南將桁架上的外袍披上,這華貴的衣裳上追著白色的羽毛,像是翅膀,羽上泛著淡青的色澤。 她抬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在這里,藏著一個堅不可摧的護身法寶。 活著的她才有意義,孟寧——或者說薛亡想要她活著。 門外傳來傳來敲門聲,浮南去開了門,孟寧站在門外,她看到她,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浮南今日倒是美麗。 “阿寧?!备∧蠁久蠈?,這語氣親昵。 “她讓了一日身體給我?!毖ν龅?。 “先生?!备∧闲?。 她跟上他的步伐,往邊境而去,魔域的推進已經將人界的空間擠壓得沒有多少了,薛亡確實已經來到最后關頭,他不得不動用浮南這個撒手锏。 若非必要,他確實不想讓浮南面對此事。 浮南記得,那日她與以“孟寧”為首的仙盟等人立于山巔之上,周圍霧氣繚繞,仿佛云端。 云端的深淵之下,蕩漾著冰冷魔氣,有冷肅高塔通天而起,組成堅不可摧的防御陣線。 過了那么多年的時光,浮南終于是看到了阿凇,他與她離開時候沒有任何變化,他的雙眸依舊堅定無情,高大的身影尊貴強大,他背上有一副弓箭,顯然,在此戰之中,他還準備使用浮南曾經讓他學的武器。 浮南在云端上,能看得清阿凇,但她不知道他能否看見她。 雙方都準備了殺招,人界與魔域的大戰一觸即發,薛亡站在浮南身側,負手而立,他唇角挑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能感應到阿凇氣息的變化,在浮南出現時,他原本強橫的氣息果然有所波動,而他很快就可以抓住這一點弱點,以他布下的陣法將他徹底殺死。 曾經他精心布置了無數環境來誘阿凇跳入陷阱,但都沒能成功,但他千百年前曾無心養大的小蒼耳,倒是實現了他的愿望。 在雙方對峙間,阿凇下令攻破人界,在混戰之中,他在深淵里,朝著仙盟的方向挽弓搭箭。 浮南看到他拉開弓弦時矯健的肩背,她一言不發,仙盟大部分修士都參戰去了,留在這里的都是仙盟的高階長老。 “孟姑娘,陣法準備就緒了?我果然感應到魔尊凇的氣息有所削弱?!奔鹃L風站在孟寧身側道。 “準備好了?!毖ν龊V定答道,“他這一箭要射我,且讓他來,將他力量消耗些?!?/br> “孟姑娘,你有把握能躲開嗎?”季長風問。 “若是巔峰時的他,我躲不開,但今日,他的心上人在此,他會分心?!毖ν龅?。 “到時陣起,候還是要請宋先生與我一道迎敵了?!泵蠈幊蔚で帱c點頭,他們很久沒有交流了,但今日是誅殺魔尊凇的大好時機,宋丹青不得不領命前來。 “嗯?!彼蔚で啾c頭。 浮南聽著他們在說著該如何將阿凇殺了,她忽地笑了,心里卻也沒多開心。 戰火蔓延至他們身前,在混亂之中,阿凇果然出了箭。 拉滿的弓弦松開,羽箭跨越綿長的戰線,朝他們疾射而來,薛亡看著那箭的力道,忽地有些驚懼,阿凇這一間堅定無比,似乎根本沒有受到浮南的影響。 怎么可能?浮南他還在這里,他不可能不擔心她!薛亡感覺自己可能算錯了一些東西。 與他一樣驚訝的還有浮南,她見阿凇那一箭的力道,忽地有些心慌。 羽箭轉瞬間已來到眼前,薛亡正待避開,但下一瞬,有人在修士之中出劍了。 宋丹青手中長劍一橫,竟然將“孟寧”的身體推開,他毫不猶豫地將浮南拽了過來,擋在她身前。 仙盟沒了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沒有浮南,宋丹青深知這一點。 那羽箭穿心而過的剎那,浮南的眼眸有一瞬間的失神,她想,就當阿凇是對準了自己,就當是她背叛了魔域。 她知道他箭術超群,他幾乎每日都在練習箭法,這一箭勢大力沉,直直穿心而過,她的意識在徹底消失的前一瞬間還在想,不愧是阿凇,這箭法果然好。 阿凇用盡全力的一箭,竟然擊穿了孟寧身上的金珠,他又修煉了這么多年,實力愈發強勁了。 無人可以接得住浮南跌落的身影,這一箭連孟寧的寶珠都可以擊碎,浮南的功法也護不住她,她不再能重生,這傷害超越了她復蘇的上限。 她是徹底死了,身上有無數靈氣崩散開,與此同時,阿凇腕上紅繩墜著的蒼耳也在這一瞬間由青綠變為黃褐色,遠在魔宮之中妥善存放著的蒼耳本體,竟然也開始枯萎。 他因她所言日夜苦練的箭法,在這世間擊出的最強一箭,射中了她。 這一瞬間的驚變,無人能預料,薛亡眼睜睜地看著浮南從云端墜落,他正待去救,卻見宋丹青從容地收劍回鞘。 “你在做什么?!”暴怒的氣息在云端之上炸開,薛亡竟將攻擊對準了仙盟的人,他已然接近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