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令 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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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那就是狀元公了,聽說年僅十八,連中三元,剛冊封為武英殿大學士!好像姓、姓林,林子葵!” 手里握著掃把的唐孟揚突地仰頭,他眼前蒙著布,一片漆黑,嘴唇蒼白無血色,瘦弱成了骷髏般。唐孟揚陡然聽見了熟悉的名字,急忙問:“你說誰,林子葵是不是,他中了狀元?” “是啊,怎么,小揚子你認識?” 唐孟揚自從被攝政王發配去倒夜壺后,身份地位一落千丈。 但還是憑借會溜須拍馬的本領,討好了領頭太監,現在已經一路干到了神武門灑掃,看來過不久,他就能擦奉天殿的地板了。 聽見林子葵中狀元,他當場熱淚盈眶,試圖追上去,然而找不清方向,眼淚水打濕了唐孟揚的蒙眼布,悲慟嘆道:“賢弟啊,功夫不負有心人,你中了,中了!” 隱約間,林子葵好似聽見了這道聲音,停下了腳步。 元慶:“林大人?” 林子葵搖頭:“沒什么,我聽錯了?!?/br> 這“跨馬游街”的習俗源于前朝,后來便一直留下了這樣的傳統,正因為要游街,每年的狀元公,不說帥成林子葵這樣,至少都是樣貌端正,金陵百姓知道狀元今日要游街,早早地守在長街兩旁,尤其是心中懷春的少女,都想見一見這十八歲的狀元郎,該是何等的風姿。 “這馬是攝政王特意為您準備的,溫順,林大人,屬下給您牽馬?!?/br> “不不不……元慶、陳統領,不能由你來,”林子葵知道樹大招風的道理,“隨便讓個人來幫我就行了?!?/br> 元慶頷首,使了眼神派人牽馬:“林大人想游多久?” 林子葵問:“ 你主子幾時回?” “主子他……方才暗中出宮了,說要在人群里,看著您蟾宮折桂,跨馬游街。但主子說,讓您不要去人群里尋他,盡管看大路前頭,前呼后擁,條條坦蕩?!?/br> 第68章 金陵城(37) 敲鑼打鼓聲下, 狀元策馬游街,人群擁簇,鮮花鋪路, 順天府尹的捕快鳴鑼喝道、維持秩序,人潮嘈嘈切切, 甚至還有尖叫聲。 “狀元郎娶我!” “啊啊啊,林狀元!你好??!” 金陵民風大膽,這位小狀元郎的樣貌簡直讓各家小娘子瘋狂,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哪里去找, 街上,街上就有個活的! 活這么大,林子葵頭一次這樣高調,頭一次活在這樣眾多的仰慕視線下。兩旁的百姓無一不仰望他,當真是前呼后擁, 萬人空巷??闪肿涌嚾换厥?,目光盡處, 只有蕭照凌穿著熾紅長衫,立在河畔楊柳下, 微風拂柳,絕色傾城, 笑意盈盈。 眼前有飛花落下, 霎時, 林子葵心里的花也開了。 十里長街, 水泄不通。如果不是順天府尹的捕快全部出動,林子葵怕是要讓人當街給吃了。 林子葵游街, 肖府一家三口在嘆息惋惜。 肖家二姑娘聽聞林子葵眼睛好了, 考了狀元, 很是震驚,不免低頭看了眼自己懷里的奶娃娃。 肖大人道:“當初……哎,我真是千不該、萬不該??!” 肖夫人捏著帕子啜泣道:“當初文晟禮做大學士,我還感慨他升官快,得天家恩賜,誰知道他那么糊涂??!林子葵,那林子葵……老爺,你說……他那么重情義一個人,會不會……” 二姑娘卻只是搖頭:“娘,別說了,我孩子都有了。當初還好咱們沒把事情做絕,他剛中狀元,就是內閣大學士了,一朝名動金陵,官只會越做越大,爹如今也做了侍郎,與他同朝為官,交好不交惡便是?!?/br> 聽說年輕的狀元跨馬游街,肖二小姐還是沒忍住抱著孩子去看了眼,眼見寶馬香車,漫天飛花,狀元郎唇紅齒白,驚才艷絕。 當年爹便是看中了林子葵十四歲時的才情樣貌,給她說了這門親。如今看來,爹的眼光到底是好的。 回到別苑時,林狀元帽子都是歪的,衣服不知讓誰被拽爛了,發間還沾著幾片花瓣,一路有人給他撒鮮花,后來還有人送花入懷,林子葵抱不過來了,只能含笑道謝,誰知被女子追著不放,喊狀元郎。 房中,墨柳正在一臉恍惚地收拾東西,整個別苑的下人都在忙碌。 見林子葵下馬進門,墨柳就跑出去了:“公子,您回來啦?” 林子葵:“這是怎么回事,在收拾什么?” “方才宮里來了旨意,陛下給您御賜了宅邸,讓我們快些收拾搬過去呢?!?/br> “這里住著挺好的?!?/br> 雖然是娘子的家產,但換一個……就是朝廷的恩賜。林子葵想著,將圣旨看了,果真是攝政王的章,還恩準了他兩個月的假,讓他衣錦還鄉。 林子葵嘆口氣。 墨柳摸不著頭腦:“您不高興么,這里不好么?” “不是,走吧,搬過去?!绷肿涌麑⑹ブ际者M匣子里,心知自己如果什么都要糾結一下,那不把自己愁死,朝廷發的俸祿,御賜的所有東西,今后還會有。 所以林子葵干脆不想了,問:“夫人回來了么?” “夫人還沒回,公子,咱們夫人,她是不是身份不一般啊……”兩三日都過去了,墨柳還沉浸在陳元慶居然是什么禁軍大統領的震撼里。 那元慶是大統領,蕭娘子呢?!豈非皇親國戚?! 林子葵“嗯”了一聲,但沒告訴他,道:“回頭再說吧,你不要跟任何人聲張,陳統領在我家做事,讓人知曉,會招惹大禍的?!?/br> “嗯嗯,墨柳不說,堅決不說!我發誓!”別苑看似不大,但家當收拾起來卻很繁多,不過好在下人手腳麻利,將林子葵的所有衣箱行李裝好放在馬車上,天色已近黃昏了。 林子葵按著內務府給的府邸地址,交給了馬夫。馬夫駕馬將他幾人送到,金樽先下去,握著拳頭、伸胳膊將林子葵扶了下來。 主子交代不讓他用手碰林公子,所以他只用胳膊。 林子葵搭著他穿了護甲的胳膊,微一抬頭,瞧見了“林府”的牌匾,被燈籠的橘紅光芒點亮。 深黑的小葉紫檀木,鎏金的銅色字,定然不是一天就做得好的。 這些,都是蕭照凌提前準備的么? 狀元服是,狀元府也是…… 他怔愣思索時,墨柳忽然道:“公子,隔壁居然是定北侯府,定北侯,那不就是,不就是當今的攝政王么?!”他嚇了一跳,壓低聲道,“攝政王現在不住府上了吧?咱們夫人姓蕭,莫不是……” 林子葵往側面看去,只看見隔壁林立的高墻。 原來如此,自己的新府邸是挨著定北侯府的,只不過一個是東北開門,一個是西南開門。門不在一邊兒,故此狀元府門外冷清許多,街沿的桂花開了,落了滿地。 這門楣并不算高大,反而很低調,宅院進門時靜悄悄的,出乎意料的寬敞,長廊上盤著濃烈的紫藤花,宅院深處彌漫著飯菜的香氣。 林子葵知道既然晚膳做好了,大抵是里頭有人,那也只能是照凌了。 他只能沿著中軸一直向里走,快到廳堂時,隱約瞧見一高大身影好整以暇地靠著欄柵門,正低頭從游廊洞里望了過來。 林子葵許久都沒有見他穿這樣明媚的紅衣了,定定看了一會兒,側頭對墨柳和金樽道:“這宅院這么大,你們自己去挑個喜歡的院子吧,喜歡哪個就住哪個。挑完了來吃飯?!?/br> “好!”墨柳高高興興地就走了,金樽瞥了侯爺一眼,也轉身走了。 林子葵整理衣衫,朝蕭復走過去:“你幾時來的?” 蕭復拉過他的手心:“比你早到一會兒,下午看你游街去了,后來回了宮一趟。這宅子你可還喜歡?” 前兩個月就修繕過了,為的就是今日給他。 林子葵點頭,緋紅的交領整理得很妥帖,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來,說:“喜歡,就是大了些?!?/br> “不算大了,就那個被砍頭的龐尚書,他那宅子都是你的兩倍大,不過咱們用不上那么大,家里也沒有孩子,也沒有妾室,要那么大做什么?”蕭復低頭去找他臉上的表情、找到他澄澈的眼睛,聲音柔和了,“你是四品官,這府邸也按著四品制給你的,沒人會說什么?!?/br> 林子葵還是慢慢點頭,同他對視:“知道了,你的馬車在定北侯府么,過來時有人瞧見么?” “沒人瞧見,我跳過來的。不說這個了,先用膳?!?/br> 入朝為官第一天,林子葵得了兩個月的假期。 晚上,蕭復跟他解釋了:“考上進士了,都有這衣錦還鄉假,你若是不要,明日就要來上朝也行,就是辛苦?!?/br> 林子葵輕輕搖頭:“不辛苦,不過,我確實得回鳳臺縣一趟,用不上兩個月,給我爹娘掃個墓就是?!?/br> 蕭復問:“什么時候回?” “把十五過了再回?!?/br> “那你隨薛老一道,他在金陵逗留這么久,也該回淮南了?!?/br> 林子葵如今有了府邸,他那主院也是單獨的,聽不見書童的聲音了,一切都很陌生。院墻下種了一排爬藤千里香,緊挨著幾十株桃花樹,寢房書房浴房一應俱全,于夜色下靜謐無聲。 浴房池子里剛放好水,兩旁遮掩了三道屏風。林子葵正欲去沐浴,才發現浴池子里放了草藥包,熱氣熏騰出淡淡的草藥味道。 林子葵問蕭復:“這藥是怎么回事?” 蕭復正在寬衣,隔著屏風看不真切,聲音朦朧:“三哥給你調好了身體,你身子按理說沒有以前那樣弱了,竟然也能殿試后暈倒了?” 林子葵那天是沒吃飯的緣故,問:“這藥是謝先生開的?” “太醫開的,謝三哥去云游了?!笔拸秃芸鞂⒁律褜挼貌畈欢嗔?,從屏風后頭走出來,林子葵觸及后,下意識就別開了目光:“那……藥是給我用的,你也泡么?” 蕭復:“給你補身子的藥,我為什么不能泡?” 蕭復瞥見他竟然還裹得很嚴實,覺得好笑又覺得自己好生可憐,和小郎君分別在兩處屏風背后脫衣裳,自己脫干凈了,他竟然還穿著的!夫妻一場,一次共浴都沒有!次次都躲! 每次都得蕭復欺負他,林子葵一再忍耐著,底線一退再退,退到沒有底線。 “那你泡吧……”林子葵有點不好意思,誰家見過這樣的白玉池子泡澡啊,比檜木浴桶大了一圈,四周照著朦朧的燈籠燭火,桌上擺著瓜果點心茶酒,點了熏香——他何時享受過這樣的。 一是覺得奢靡,二是覺得,不方便…… 林子葵攏好衣裳就要走,被蕭復喊?。骸盎貋?,你等著,今日,我叮囑你游街不要尋我,為何還是回頭了?” 林子葵背著身站在屏風一側,記起當時感覺。 “穿紅衣的人很少……”馬車已然走過了,林子葵還是瞥見了,心里牽掛著,忍不住地一回頭瞧,果然是照凌—— 蕭復趴在池子邊:“那你現在為何又不回頭了?” 林子葵不知道怎么解釋。 蕭復:“我想想,你還芥蒂我讓你做武英殿大學士的事么?” 林子葵默了默,還是回答了:“有一點,你不該濫用你的皇權?!敝粮邿o上的皇權,被宇文鐸濫用,造成民不聊生,他不允許蕭復這樣。 蕭復:“那你來,我跟你說為什么不讓你做翰林?!?/br> 林子葵:“為什么?” 蕭復搖頭:“你進來我才跟你說,把藥浴泡了,你怕苦,我才特意讓太醫開的藥浴給你?!?/br> 蕭復倒沒有強迫,更沒有伸手去拽他,他只是安靜地等林子葵自己想,等了好一會兒,林子葵出聲:“那你把燭火滅了,太亮了?!?/br> 蕭復就輕彈水珠,將這狹窄浴房的燈火滅掉一半,頃刻光源暗淡了下來。林子葵背著身寬衣,屏風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蕭復仰頭靠在白玉池邊,眼眸半睜看著他遮遮掩掩的出來、下水,臉上表情很靦腆,規矩地坐在池子另一側。 八月的秋夜還不算冷,林子葵卻把脖子都躲了進去,借著朦朦燭光,看見蕭照凌神色半昧半明。以前他喜歡想,不能規規矩矩過一輩子么,怎么非得做那種事,弄得自己好像有些不男不女,折了男子自尊。 但他心里不是沒有感覺的,也知道為何,情到深處自然會如此,林子葵沒那么抗拒,也沒有那么怕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