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煉捂著嘴巴偷笑。

    姜糖瞪了徐望歸一眼,又伸手敲了敲成鋼面前的桌子，“你們兩個不吃飯就出去，吵得我耳朵疼?！?/br>
    父子兩聞言對視一眼，皆沒有說話，只非常默契地端起各自面前的碗。

    姜糖看著他們，無力地扶了扶額頭，她有時候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帶了三個孩子。

    次日。

    姜糖把服裝廠的事情跟蘇大娘交接完，請了十天假，下午便帶著小李往邊城火車站，晚上坐上到江寧市的火車站。

    三天后，姜糖和小李到達江寧市，他們沒有直接往姜姥姥家去，而是找招待所歇息一晚，養好精神，第二天才前往姜姥姥所在的塘頭村。

    姜糖和小李先坐車到縣城，再轉車到公社。

    塘頭村就在牛塘村隔壁，兩條村子在同一個公社，今天又正好是趕圩日，以至于姜糖一下車就被人認出來了。

    “姜糖？”說話之人是姜二嬸隔壁的一個大娘。

    姜糖恰到好處露出詫異的表情，笑著朝她打招呼，“春華娘，真是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br>
    春華娘對著姜糖直接來一通上下掃視的打量，同樣笑著說道：“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剛才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你現在變了好多，我差點就不敢認了?！?/br>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里感嘆，印象中姜糖一直是面黃肌瘦，穿的衣服洗得泛白滿是補丁，沒想到半年沒見，就變得又白又有氣色，看起來就像時髦的城里人。

    完全看不出她其實也是鄉下姑娘。

    “你怎么自己回來了，兩個孩子呢？”春華娘回過神后又問道。

    話雖然是對著姜糖說的，眼睛卻是直往小李身上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八卦。

    姜糖仿佛沒看到似的，也沒有為對方介紹小李的打算，臉上的笑容連弧度都沒有變化，依然彎唇說道：“回來看看姥姥，兩個孩子要上學，來回折騰耽誤學業，就沒跟著回來?！?/br>
    春華娘聞言卻是不怎么相信，“那兩孩子大的也沒超過七歲吧？就上學了？”

    要知道牛塘村的小孩怎么著也得八九歲才送去學校，這樣可以多幫家里干一些活。

    姜糖笑了笑，“我也覺得兩個孩子太小，送去學校也是浪費錢，不過他們爹覺得兩個孩子在家太搗蛋，還不如送去給老師管教，至少還能學點知識?！?/br>
    春華娘聽得不斷咋舌，這是得多能掙錢才有的想法？

    一時間春華娘看向姜糖的眼神都變了，不過也只一瞬，因為她又瞥見姜糖的肚子了。

    “那你懷上沒有？”春華娘壓低聲音湊近姜糖問道，臉上帶著擔憂和掩飾差勁的八卦興味。

    姜糖掃了一眼對方充滿幸災樂禍的眸子，扯了扯嘴角說道：“當然沒有，我還這么年輕，為什么要懷孕生孩子？醫生可說了，生了孩子的女人老得快?！?/br>
    說到這，她聲音頓了頓，繼而意味不明地看了春華娘一眼：“而且我去年見過春華姐，明明才比我大一歲，但是看起來像是大了十歲?！?/br>
    春華是春華娘的女兒，跟姜糖是同齡人，但結婚到現在已經生了三個孩子。

    春華娘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笑容差點就要維持不住，“你這孩子說什么呢，哪個女人不生孩子？你現在還小，很多事都不懂，這女人結了婚沒有孩子傍身，在夫家是抬不起頭的！”

    不知道為什么，春華娘越說越覺得是這么回事，心里頓時充滿底氣，連帶著把姜糖剛才的冷嘲都拋在腦后，姜糖的眼底充滿了不屑。

    仿佛她結婚到現在沒有孩子，是一件很讓人看不起的事情。

    姜糖：……

    她為自己在這浪費的時間懺悔。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苯俏⑽⒁恍?，“如果沒什么事我們就先走了，我姥姥還在家等著?！?/br>
    小李在一旁聽完全程，也覺得眼前這人說的話過于離譜，他設想了一下，如果他meimei被人這么說，他一定會把對方狠狠揍一頓。

    不過現在是姜糖的事，他沒有資格多管閑事，但不妨礙他不給春華娘好臉色，“嫂子說的對，我們走吧，太陽越來越大了?！?/br>
    姜糖點頭。

    于是春華娘還未來得及說什么，她就看到姜糖跟著那個陌生的男人走了，而且那個陌生的男人還殷勤地為姜糖提行李。

    再一想姜糖突然回來，身旁又只有一個陌生男人，完全不見她男人和兩個繼子。

    春華娘想到什么，頓時呼吸一窒，再倏地睜大眼睛，滿臉都是震驚，仿佛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她伸手捂住嘴巴，眼睛往四周看看，最終抬腳飛快地往牛塘村的方向走。

    **

    姜糖不知道公社有沒有牛車到塘頭村，想著距離不遠，就跟小李一起走著過去。

    到達塘頭村已經是快下去的時間了。

    姜糖二人剛走到村頭，就看到一群人涌上來，為首的是姜姥爺，他旁邊一個留著平頭黑黑瘦瘦的男人，身后還跟著三個小孩子。

    黑黑瘦瘦的男人是姜舅舅，三個小孩是姜糖的表弟表妹。

    “大妹，你終于來了?！苯褷斢蟻?，“本來你舅舅想到公社上去接你的，但我琢磨著你可能會先回家，就說在村頭等一等?！?/br>
    姜舅舅臉上帶著憨憨的笑，見到姜糖和小李有些局促，他看著小李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是外甥女婿？”

    小李臉上的表情一僵，飛快搖頭澄清，“不是不是，我是徐團長的勤務員，團長沒空，安排我陪嫂子回來?！?/br>
    姜舅舅聞言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尷尬，姜姥爺沒好氣地拍了一下他手臂，“你這眼睛長到屁股了？大妹結婚的時候你沒見過小徐？”

    而塘頭村圍觀的人則暗暗倒吸一口涼氣，周勝利那短命jiejie生的女兒竟然這么好命，嫁的男人不但是個團長，平常居然還有勤務員照顧生活。

    周勝利是姜舅舅的名字。

    不過也有人不以為然，誰人不知姜糖是給人當后娘，好好的閨女哪會給人當后娘，能有好日子過嗎？有這種想法的，都是因為嫉妒，一旦看到別人過得比自己好，就忍不住嘲諷。

    一時間眾人看向姜糖的眼神，有羨慕的，也有不屑中帶著嫉妒的。

    姜糖不在意別人想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姜姥爺身上。

    短短一段時間不見，原本精神很好的姜姥爺，身體變得有些佝僂，臉色也沒有先前紅潤，看起來很是滄桑。

    姜舅舅因為尷尬，變得更加局促了，彎著腰朝小李道歉：“這位同志，真是對不住，我這記憶不太行，你別介意?！?/br>
    小李知道他是徐望歸媳婦兒的親舅舅，哪敢真的要人家道歉，連忙躲開：“別別別，使不得?！?/br>
    姜糖出言阻止，“舅舅，沒事的。有什么回去再說吧?！?/br>
    看熱鬧的人實在太多，她雖然不在意，但也不想被人當作猴子般觀看。

    姜舅舅聞言忙不迭在前面帶路，姜姥爺走在姜糖身邊，問了一下百煉成鋼最近的情況，又聊了聊在竹橋認識的幾個朋友。

    轉眼便到周家了。

    姜糖把在供銷社買的東西拿出來，一包大白兔奶糖和一罐子麥乳精，她直接抓了給三個孩子一人抓一把。

    姜舅母見狀趕緊上前阻止，皺著眉頭教訓三個孩子：“不能拿，趕緊把東西還給你們表姐?，F在家里情況不一樣，你們奶奶生病了，你表姐要給奶奶治病，負擔已經很大了，所以你們不能再吃表姐買的東西?！?/br>
    姜糖：？？？

    小李站在一旁，小心地瞄了姜糖一眼，隨即不著痕跡地齜牙，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知道徐團長這些家務事。

    姜糖微微瞇了瞇眼睛，看了看仿佛什么都沒聽見的姜姥爺和姜舅舅，又看向滿臉笑意的姜舅母。

    她眨眨眼，滿臉無辜地說道：“舅母你說什么呢？現在是只我同意給姥姥治病，你和舅舅都不同意是嗎？”

    “怎么可能？！”

    她的話音剛落，姜舅舅就著急地反駁，“你姥姥的病一定要治！”

    說著他還往外面看了一眼。

    姜糖：……

    第50章

    姜糖笑了,她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姜姥爺，又將目光落在姜舅舅身上，“姥姥呢,她現在在哪里？”

    姜舅舅嘴唇蠕動了下，正要說話，這時院子門口突然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大妹？你到了？”

    姜糖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微微愣了愣,是姜姥姥。

    老人與之前她見到的模樣完全不同，花白的頭發變得全白,原本只微微彎的背現在很是佝僂，臉上的rou已然消失,瘦得皮包骨，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當然最重要的是，姜姥姥眼睛里的光沒有了。

    姜糖看著姜姥姥，腦海里閃過許多畫面，皆是對方關心她時的表情,雖然大部分是原身的記憶，但也有一部分是在竹橋發生的。

    她的心中突然涌上一陣酸澀,很快又被她壓下去。

    這一切看似過了很久，實際只在姜糖的腦海中剎那間閃過。

    她收回思緒,臉上帶著笑迎上去，自然地接過姜姥姥手中的青菜,“這么大的日頭怎么不在家待著，還出去摘菜？”

    姜糖不想在老人面前,與姜舅舅等人說那些會傷透她心的話。

    姜姥姥也仿佛沒感受到屋里奇怪的氛圍,任由姜糖接過那一抱青菜,臉上依然是慈祥和藹的笑意，“這不想著外孫女要來看姥姥，姥姥想趁著自己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好好招待招待外孫女?！?/br>
    “娘，你說什么傻話呢？”姜舅母突然插話，語氣雖然有些責怪，臉上卻是帶著笑的，“不要說這些不得勁的話，大妹現在爭氣了，能治好你?！?/br>
    姜舅舅也說道：“對，醫生不是說了，你的病并不是沒有得治。我也說過一定會努力為你治病的?！?/br>
    姜姥爺皺著眉頭看向姜姥姥：“孩子說得對，你這種消極的心態不行?！?/br>
    姜姥姥聽著，臉上的笑卻是頓時消失不見，她沒有理姜姥爺等人，而是看向姜糖：“姥姥的病你別擔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br>
    姜糖朝她笑了笑，心里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姜糖沒有說什么，只點了點頭。

    倒是姜舅母神情有些著急：“娘，你是大妹的親姥姥，是她最親的人，怎么能不擔心？”

    姜姥姥面無表情：“因為我不稀罕她的擔心，我有兒子兒媳，還有三個孫子孫女，稀罕一個外孫女的擔心做什么？”

    姜糖面色不變，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姜舅母頓時急了眼，她瞪了姜舅舅一眼，又看向姜糖，笑著哄道：“大妹，你姥姥生病了，這是在說傻話呢，你可別放心上?！?/br>
    姜姥姥不等姜糖回答，就冷聲說道：“我只是生病，不是腦袋瓜子出問題?！?/br>
    姜糖看著姜姥姥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瘦弱佝僂得讓人心酸。

    她走到前面，伸手握了握姜姥姥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姥姥，我都知道的?！?/br>
    末了姜糖對姜舅舅和姜舅母說道：“既然事情都到這地步了，我也懶得跟你們拐彎抹角，姥姥的病必須得治?！?/br>
    姜舅舅：“當然得治?！?/br>
    姜糖聽到他毫不猶豫的回答，微冷的面色稍稍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