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101節
方才說話的大嫂身旁的另一名男子接口道: “當年可是他家妹子嫌老李窮, 這才拋夫棄子自己一走了之的吧? “還卷走了家中錢財,也虧得老李是條漢子, 自己又把這面館張羅起來! “怎么, 如今看妹婿發達了就趕來攀親,攀不上就動手?” “就是, 做人咋能這么不厚道?!?/br> 人群里絮絮響起眾人的指點聲。 那魁梧的莊稼漢聽著眾人的謾罵指責, 起先還比劃解釋著什么, 只是眾人都瞧不懂他的意思, 他便又一次無力地摔坐在地, 嗚嗚地捂臉痛哭。 男子肩上的小狐貍眨著一雙清澄澄的眸看完這一切,湊到他耳邊小聲道: “裴時行,你有沒有聽到? “原來連店前的那個雕像都是照著胡娘子的模樣刻的, 為的是有一日天南地北的食客來往, 能發現她的蹤跡?!?/br> “現在還被人砸了店面。唉, 他好可憐呀?!?/br> 小狐貍長嘆一氣, 難過地趴在裴時行肩頭。 雪衣素冠的道士恍若未聞,只以漆黑的眼瞳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裴時行,我們幫幫他好不好?” “我不喜歡多管閑事?!?/br> 塵晚不意他竟然這么冷血,她重又跳起: “你們不是講究慈悲為懷嗎?” “那是佛門中人,” 他用劍鞘將肩上的狐貍爪子一只只撬起: “塵晚,我是道士?!?/br> 小狐貍死死扒住他肩上衣料,可裴時行力氣使的大,她四個爪子仿佛圓滾滾的湯圓,終究支撐不住,啪嘰一聲摔在地上。 攤成了一張狐貍餅。 “起來,走?!?/br> 裴時行望著地上耍賴的狐貍,冷淡開口。 小狐貍往后動了動耳,這是不悅的征兆。 她裝作沒聽到。 “索性我只是去告罪,只是順路帶上你這個罪魁禍首。塵晚——” 裴時行的語氣變得莫測起來: “你說既然是罪大惡極的罪魁禍首,想必是死是活也沒甚關系罷?我現在就用這劍……” 塵晚幾乎是自地上跳起來的。 裴時行冷笑一聲,動腕合起劍鞘。 又是一聲叫她頭皮發麻的錚鳴聲。 “走?!?/br> 裴時行話己出口,大步離去。 身后的小狐貍四腳并用,極快地追趕上他。 下一刻卻搶先到了裴時行腳面前,躺倒在地,阻他去路。 裴時行不管,抬腳便要自她身上跨過去。 四只雪白的小爪子死死抱住了他的腳,不讓他走。 俊朗的男人薄唇抿平,低頭望去。 那無賴的小狐貍正沖他搖尾巴,尖尖的狐吻張開,咧著嘴。 原來狐貍也是會笑的啊。 笑起來還挺可愛的。 可惜裴時行不解狐貍的風情,收回腳,徑自換了個方向。 無賴狐貍又躺倒在他面前。 如此戲碼上演十多遍,裴時行終于妥協。 卻忍不住咬牙道: “狐貍,你給我記好了?!?/br> 話罷便又轉身向那面館行去。 塵晚哪有不應,她一個骨碌便翻起身,用又蓬又大的尾巴掃了掃身上塵土,噠噠地追上裴時行腳步。 裴時行穿行過人堆,望著那正撫著妻子雕像痛哭的李老板: “你可是想探知你娘子的生死和方位,我可助你?!?/br> 李老板幞頭都在方才的爭執中被打落。 此刻自蓬亂的發絲間露出一雙血紅的眼望住裴時行,熱淚縱橫。 “是呀,這位道長,你當真能幫老李?” 李老板神色恍惚地趴在那雕像面前,還是側旁一位大娘代他回話。 這十年間老李是如何思念胡娘子,又費了多少工夫尋妻,眾位街坊鄰居都是看在眼里的。 特別是他同胡娘子的兒子也在前年夏天溺水身亡,可老李堅持不肯續弦,一直孤身一人癡守著家門。 他尋過修士,算過卦,甚至招過魂。 可大多皆是徒勞,至今亦不見胡娘子下落。 因此,此刻眾人雖望這年輕人生的相貌堂堂,一副器宇軒昂的模樣,卻終究是半信半疑。 “是……是……”李老板仿佛終于反應過來,“慧娘,我要我的慧娘??!” “她的生辰八字?!?/br> 裴時行并不廢話,聽李老板報出八字便開始起卦。 只是不過片刻,他停下動作,墨眉輕蹙: “你妻子的生辰八字,當真?” “是啊,我同慧娘成婚十年吶,自當年交換庚帖我便牢牢記在心頭的啊,怎會有假!” 李老板情之深處,傷而落淚。 人群中與他相識的眾人也忍不住為這癡情男子嘆息,卻又在心頭感慨裴時行看起來有本事,實則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我再問一句,你所言是否屬實?” 裴時行眉目比之方才愈加肅冷。 眾人見他這態度,已然在暗自撇嘴。 “這位郎君,” 李老板抹了把臉,哽咽道: “老夫謝過你的熱心,只是我的確未有欺瞞,郎君不必如此?!?/br> 話中之意是裴時行自己技藝不精,卻要將過錯推在他身上。 人群中的指點聲越來越大,他甚至看見有個大娘故意瞪著他呸了一口。 “還是多謝郎君?!崩罾习逡桓笔Щ曷淦堑哪?,卻又愣愣抬頭謝了一遍。 裴時行冷笑一聲,意欲離開。 偏頭時卻見塵晚又化作了人形,正在人群里同那些不信任他,指責他的人爭辯。 “不是的,他很厲害的?!?/br> “你們不要這么說,他真的很厲害?!?/br> 塵晚在眾人如潮翻涌的唾棄里連聲解釋。 只是眾人都不愿意相信,甚至在她出言時將臉扭了過去。 她委屈地轉開眼,正好與裴時行的視線對上。 裴時行瞧見了她眼底的淚意。 跨出的步子就這樣頓住。 眉目清雋的男子忽而止步,轉身回到李老板面前: “我再來幫你算一算?!?/br> 眾人幾乎看不清他的動作,只是他在虛空中劃了幾筆,天邊便倏而飛來幾只雀鳥。 其中烏鴉的鳴聲嘲哳,令眾人生出一絲不安。 “去?!?/br> 裴時行闔眸,只吐出這么一個字。 那群雀鳥卻似通人語一般,徑自飛過枝檐,往著李老板的房屋飛去。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都因為這詭異的場景有些生懼,膽子小的人已經自行離去了。 可那雪衣郎君卻不為所動,微寒的風拂過他的衣袖。 他卻只是闔眸立在原地,似一柄暗藏鋒芒的神兵。 可待他再睜眼時,眸底的幽光又讓他整個人顯示出鋒銳浩氣。 “李老板,你的妻子,不就在你家的后院里頭么?” 方才伏在雕像上哭到肝腸寸斷的李老板頓時止聲:“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