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97節
阿娘特意囑咐過,不要讓阿湛知曉。 “除了是你的母親之外,她還有旁的身份。我們作為小輩,她生下你已然足夠偉大,你不必在心頭怨恨她?!?/br> 元湛沉默了一會兒,想起這三年間謝韞偶然也對他露出淺淡的關懷。 再次開口時,話中哽咽已然平復許多: “她在明月閣待了整整四年,四年都沒能見過天日。阿隱,你可曾去過遠方?” 裴隱自然去過。 她隨阿耶阿娘去過河東,亦多次出京游玩,她如今不過七歲,卻已然用腳步丈量過大周的無垠疆土。 見過層林盡染的秋日好景,也聽過萬仞青山間的漁歌互答,親眼見證過萬丈紅日自地平線噴薄而出,一雙尚且柔軟的手掌已經握過鄉野農人的鋤頭,踩過新翻出來的濕潤泥土。 可阿湛還沒去過,故而她只是對他說:“阿湛,我也沒見過遠方?!?/br> “那我們日后一同游遍大周可好?” “阿湛,我相信你,總有一日你可以踏遍大周的每一寸疆土?!?/br> 其實阿隱曉得,他除了帶著自己,還想帶著他的娘親一同去看遠方。 只是小太子的別扭心意怎么能被她戳穿呢? “阿湛,”她笑了笑,“我相信你一定會長成一個很好的人?!?/br> “阿隱,你也是?!?/br> 晚風輕柔地拂在面上,如紗的紅日霞光將他們的面孔映的金紅。 皇城沉默地佇立在上京城中,山銜落日,上京被籠罩在一片靜美暮色下。 可他們遠遠眺望,上京城外有飛瀑流泉,擊石如萬壑雷;悠長的清泉流出深山,載起人間煙火,順著河道匯入江河汪洋。 林中松濤如訴,茂翠深直;倦鳥俯瞰過大周的土地,掠過晚風中大片起伏不定的稻浪,如波如瀾。 城外雞鳴犬吠,炊煙裊裊,不知是誰家孩童放飛了紙鳶。 正是太平好年景。 作者有話說: 帝后大概就是醬紫了~ 其實我之前寫阿隱出生時“黃氣抱石”“漫天霞光”,是以前讀《酉陽雜俎》時描寫某位皇帝出生的吉兆。 我當時是設了一個她會做女帝的暗示。從貍貍的祖母,到貍貍,再到阿隱,女人被扼殺被批判的野心總有一天會成為名正言順的現實,憑她們的智慧和實力讓別人閉嘴。 但是這又是新的故事啦,阿隱很聰明,可阿湛也不弱,上一輩還都是老狐貍,所以他們只是小孩子,可以快樂地玩耍很久很久。 第57章 前世番 陽春三月, 百草新綠,一駕馬車奔馳在河東官道上,棗紅色駿馬在春日煦陽下濃烈耀眼, 仿若四蹄生風的神駒。 車內的一家三口卻臉色各異。 裴時行故作冷淡地繃臉許久。 可元承晚連頭也不抬,他默默盯了她許久, 長公主連半個眼風都沒舍得分過來。 若再等下去, 恐怕雙眼澀干了她也不會主動來哄他。 裴時行只好主動開口?!皶x陽長公主殿下,” 男子清冽微沉的嗓音是說不盡的陰陽怪調: “您的李郎買舟下揚州,如今也該到了,您不寫封信問候一二?” “呀,多謝裴大人提醒, 本宮即刻就寫?!?/br> 李釋之即將出官揚州巡院使, 趕在調令下來之前便自管去到當地了解情況,她自然要去渡口相送。 可壞就壞在李釋之對她道了句“若是為殿下, 臣千愿萬愿”, 恰好被來接她的裴時行聽到。 他當場不顯什么,只是在他二人帶著阿隱啟程回河東, 路上有了空閑, 裴時行將這句話在心頭咂摸千百遍。 然后又醋上了。 這個冷心腸的壞女子! 裴時行再不愿望她烏黑的發頂, 抬手便鉗起她精致下頜, 恨恨吮盡了長公主唇上口脂, 水聲漬漬。 他又故技重施咬了上去:“這是你家郎君給你的懲罰?!?/br> 那無端被阿耶蒙了眼的小姑娘不明所以地坐在阿娘膝上,小手連連去掰裴時行的大掌。 待阿隱終于重見光明時,阿耶阿娘唇上亮晶晶, 正怒視彼此。 她還是個不過半歲的小嬰兒, 以為阿耶阿娘也同她一樣流了口水, 十分善解人意, 口中嗚哇,小手扯著自己的口水巾。 要分給他倆。 長公主果然被懷中可愛的小人兒哄軟了心腸:“阿隱是要給我擦嗎,阿娘的寶寶真乖?!?/br> 這便又垂眼同懷中的小女娃玩耍,不再理裴時行。 可阿隱卻是個善良的孩子,又 “吖吖”地對裴時行說著什么,揪著巾子想給阿耶擦嘴。 裴時行難得感到一些羞恥之意。 抬手自妻子懷中接過了女兒。 他原本對這占據了長公主全部注意,得她畢生溫柔的小兒生出過醋意。 可是此刻,被這嬌憨柔善的孩子湊到面上嗚了一口,在他側臉上落下個帶著奶香氣和口水印的吻。 裴時行撿起些為人父的良心,登時什么氣都消了。 可這小姑娘不愧是她阿娘生的,同長公主一樣會哄人。 親了一口還不算,還把藕節似的小胳膊摟上了阿耶的脖頸,軟軟地窩了上去。 元承晚幾乎是眼看著裴時行的眉揚起,而后一雙眼也彎了下去。 也是第一次聽到裴時行用這般做作的語氣極力模仿親和模樣,同孩子對話: “阿隱怎么這么棒,都會摟人了,啊,阿隱乖乖!” 方才還硬氣無比的郎君在小女兒的擁抱下柔軟到不行。 長公主也傾身過去摟了摟他,在他另一側面頰上落下香吻: “裴郎還醋不醋?” 裴郎約莫是不醋了,他已然在這一大一小的攻勢下全然淪陷,頭腦都暈乎乎的。 長公主輕笑一聲—— 裴時行就是這般容易拿捏,無論是什么年紀。 待長公主一家三口抵達河東裴氏家門時,已是六日之后。 阿隱已經半歲,可自她出生,她的父母便一直在忙于旁事,故而也就一直未能帶她回河東同祖父祖母一聚。 今次新政順利頒布天下,羽項風波也平息下來,他們終于得閑帶著阿隱來敬拜宗祠,也趁此機會將裴隱小姑娘的大名落到族譜上。 裴矩和柳氏一早便候在府門等候,待見得長子懷中那個粉軟的小姑娘,二老簡直挪不開眼。 素來穩重冷肅的裴矩更是眉開眼笑,連一把髯須都在顫。 長公主免了眾人的禮,任裴氏族人對這個新添的小姑娘好奇不已,甚至自隊伍后頭踮腳張望。 可待其他房的族人散去,他們一家人入門時,裴矩和柳氏還是對長公主行了禮。 裴矩拜完晉陽長公主,復又轉身對著裴時行拱手一禮: “裴御史久不登寒舍,今日得您一面,當真是蓬蓽生輝??!” 裴時行懷中抱著阿隱,側身避過了這一禮,并不敢受。 可他自然也聽懂了老父話里的揶揄和埋怨。 他也抱著懷中的小姑娘,有模有樣地回禮道: “裴別駕不必見外,這都是本官該做的?!?/br> 兒子的官職如今已是高過老子了,這句“本官”也可算是回敬。 可叫裴矩皺眉的是,這素來端方持重的長子竟也學了如此油腔滑調的做派。 柳氏和長公主在一旁望著這狀若三歲小兒的一對父子,俱是忍不住失笑。 “殿下莫要見怪,”柳氏無奈笑道,“這老頭子就是這么個臭脾氣,他并不敢冒犯殿下?!?/br> “母親不必多禮,我心里都曉得的。日后定多多帶著阿隱回河東,叫她在您二老膝下盡孝?!?/br> 可這對父母前腳剛給襁褓中的女兒安排了承歡膝下的重任,后腳就敢將孩子拋給家中一對老父母。 兩個人手牽著手,一身輕地出門游玩。 裴時行一身月白色繡銀圓領袍,盡顯清雋溫雅,也將他這些年身居高位養出的一身凜冽氣勢沖淡不少。 倒真似個風雅又溫柔的小郎君。 長公主亦是一身絳色襦裙,輕羅窄袖,作未嫁的小娘子打扮。 仿佛一對尚未婚配,私自相約的小兒女。 長公主也應景地扮起了無辜小女郎:“哥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再叫一遍?!迸釙r行也拿捏著清冷郎君的高姿態。 “哥哥?” 他眉間風華一瞬綻放,對著她露了個堪稱風流的笑:“哥哥帶你去茶樓聽曲兒?!?/br> 除卻榻上,元承晚甚少見他露出這等姿態,一時心動,乖乖由這不著調的壞郎君牽著她往茶樓去了。 可聽的不是曲兒,卻是先生的說書。 待他二人入座,清茗樓最利嘴的說書先生姍姍來遲,將手中醒目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