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69節
只是里頭那對年輕的父母卻倏而齊齊沉默下去。 老傅姆本就是趁著駙馬也在,欲要再暗示幾句。 畢竟尋常人家里頭,孩兒頭次吸不出來,要郎君代勞,從旁協助的也是有的。 總歸是夫婦二人,這事雖有些羞人,可說到底也算不得什么。 “嬤嬤,” 長公主裝出一副羞赧難言的模樣,貝齒輕咬,一張芙蓉面都燒的酡紅: “我們知曉的,您先歇著去罷,我二人再陪一陪孩兒?!?/br> 紗櫥外的老嬤嬤瞇起一雙看透世事的慧眼,連眼尾的皺紋里都藏著曖昧笑意。 可待她帶著滿面會意笑容合起門扇,方才含羞的長公主便倏然對著裴時行變了面色。 她怒而咬牙道: “裴時行!你不是口口聲聲閱遍閣中醫書嗎?你怎不告訴本宮還有這一茬?!?/br> 裴時行以長指抵了抵鼻尖,難得顯出幾分不自在。 他的確不知曉還有這等說法,前人的醫書里頭也從未記載過。 只是這似乎也怪不到他頭上—— “殿下,你當時便漲的疼。若非是臣從旁協助,又能怎么辦呢?” 總不能積攢下來到此刻才留給孩兒罷? 他所言的確有道理。 可是這道理自裴時行口中說出來便帶了些推卸的意味: “所以你覺得本宮無理取鬧?” “不敢,”他默默垂了眼皮,流利道,“是臣搶了孩兒口糧,是臣得了便宜還賣乖?!?/br> 長公主原本就是激他幾句,孰料此人不要面皮,竟敢這么直白地說出來。 她啞然片刻,默默轉了話音: “那本宮現在喂她,應該也是可以的罷?” 二人面面相覷。 裴時行率先有了動作。 他對某些事情已是輕車熟路,眼下極為乖順地做了自己萬分熟悉的那一程。 而后目光勾勾地望著那小兒拱入娘親香馥馥的懷抱,在她懷中不斷吞咽,甚至發出響亮的漬聲。 “殿下……臣其實也渴……” 余下未出口的后半句被消沒于長公主霜刀般的冷眼中。 裴時行輕輕吐了口氣,強自別開眼光。 待懷中的小人兒吃飽喝足,長公主一雙玉臂都微感僵麻。 裴時行彎身自她臂彎間接過女兒,一時手腳都不知該怎么安放。 他其實扎著枕頭獨自練習過許多遍,該怎樣抱孩子,怎樣拍哄,待她喝飽之后又該怎樣拍出嗝。 可那終究只是個枕頭。 眼下真真切切抱了個柔軟的小人兒,雖她老老實實地被捆在襁褓里,卻還是有些細微的掙動。 連鼻翼呼出的熱氣都仿佛拂在了裴時行面上,令他手腳僵麻,一動不敢動。 長公主看慣這男人平日運籌帷幄的模樣,此刻的慌亂無措便顯得更加滑稽有趣。 “裴時行,你是不是有些笨呀?” 裴時行僵著臂節,眼觀鼻鼻觀心,正是慌亂非常又在極力遮掩的模樣。 可他鉆研日久,本就欲要在養育孩兒這事上擔起主力,免她cao勞。 眼下輕易不肯在元承晚面前露怯—— 男人薄唇微啟,清晰吐出冷笑: “呵,臣聽聞婦人一孕便會戇三年,殿下不如先問問自己?!?/br> 元承晚自然也聽過這等說法,但也只作無稽笑談: “本宮是生了個孩兒不假,又不是將腦子分了一半予她?!?/br> 可裴時行的確在元承晚孕中便將他能設想的所有境地都考慮周全: “殿下莫慌,臣之前誦書便是為了引你思索,保持你的頭腦靈活。 “書房里已經備下了五經全集,若真有變傻的征兆,臣之后會督促殿下日日誦記的?!?/br> 元承晚在心頭暗罵此人果真死性不改,方才親吻過他的那一口都開始泛苦。 她銀牙咬的死緊,話音卻放得更加嬌柔: “啊呀,那豈不是勞累裴御史,本宮該以何等禮節作饋?” 她語調婉轉,媚眼不過輕輕挑了挑,便輕易將裴時行的呼吸并魂魄一道勾走。 裴時行被她的一雙玉手吸引住視線。 她仿佛是在系起衣帶,卻又將動作放得極緩極柔。 當然男人私心里覺著,這衣帶其實沒甚必要再系了。 只因滴答墜流珠,卻是摁也摁不住,已涓滴洇濕了大片痕跡。 “元承晚!” 她就是趁著他此刻懷抱孩兒不敢動作,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惑他。 “嗯?”她已是這副情狀,甚至右手還在徒勞地堵著,卻偏偏作出滿面無辜姿態。 一雙清透的眼都蘊足了江南三月的春.水,又在眼尾輕輕挑起。 “裴大人怎的了,可是我做錯了什么事?” 她水目里透出驚惶,哀求道:“我年紀小,還請大人莫要責罰?!?/br> 裴時行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急速鼓噪。 雙眼因了她這意味不明的話充血變紅,恨不得此刻就令這無辜惑人的妖精好生嘗嘗苦頭。 可他心頭想的澎湃,卻只能促著步子將小姑娘送至暖閣的搖籃里頭。 徒留那姿態玲瓏柔婉的女子繼續輕揉,望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暗自好笑。 裴時行未能親自懲治長公主,卻又等來一個他萬分不喜的不速之客。 是沈夷白來登門拜訪,兼作辭行。 長公主尚在暖房之中,不便相見,便只能由這初為人父的御史按著妻子囑咐。 親手抱了女兒出來迎見。 沈夷白風致高華,一雙鳳眼因著裴時行臂間粉色襁褓中的小姑娘而彎起。 也就此遮覆他眼中的全部情緒。 他今日著的是一身雅麗華重的道袍,群青暗繡銀云紋的紋樣作飾,并不似平日素靜。 可他竟也體貼至此,并未熏香,生怕刺激了這初生的柔稚小兒。 “多可愛的孩子,雪團子似的??赡晨催@相貌,倒是更似駙馬些?!?/br> 沈夷白禮節極好,并未貿然地探手抱過孩子,只微微探身上前。 而后用指腹觸了觸她柔嫩臉蛋。 這觸感倒是同他家中的一面鼙鼓相類。平滑柔軟,卻又無比強韌,敲擊不破。 乃是極好的料子。 裴時行時時注意著他的動作,口里發問。 手上卻不著痕跡地抱著女兒避過: “表兄這是欲要離京了嗎,可有想好下一方去往何處?” 他一貫云游四海,閑散悠游。 沈夷白收回指節,也袖手微笑道: “還未想好,只是家父年邁身弱,天寒將至歲暮,恐咳疾更甚,某少不得要盡孝的?!?/br> “哦,竟是如此?!?/br> 他要回隴西。 裴時行唇畔笑意未變,心頭卻極快地閃過一絲什么。 “那在下便祝表兄布帆無恙,一路坦途?!?/br> 沈夷白面上笑意完美無儔,復又行下一禮。 他于月底便自行啟程,只是長公主彼時尚在暖房見不得風,便未能相送。 本可替妻子代做人情的裴御史借口臺中事繁,也不愿去送。故而那日便是沈夷白同他的最后一次會面。 及至彌月之期滿,皇帝為外甥女越制冊封,昭告天下,號為樂康郡主,食邑兩千戶,儀服同列侯。 小姑娘的名字也由長公主親自敲定,單名一個隱字。 長公主復又休養了十多日。在暖閣待了整四十日的美人玉軟花柔,更顯豐美嫵麗。 裴時行饜足地飲下了他最后一頓口糧。 而后投桃報李,決意將長公主習武之事提上日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