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32節
慌的一把將人打橫抱起,這便要大步回殿,宣府醫來瞧。 元承晚順從地被他抱著,勾緊了駙馬的脖頸。 待走出幾步,她在一片搖晃的視線中仰望著裴時行清晰利落的下頜,終于悄聲道: “本宮不疼,放我下來?!?/br> 裴時行渾身一懈,腳步滯住。 男人周身韌薄有力的肌rou都隨懷中軟玉的一句話而鎮靜下來。 卻未敢放松抱她的力道。 他將人往自己胸口緊了緊。 而后低眸,冷冷睨向懷中人。 白皙頸項間的喉結因吞咽而輕滾,下一刻卻又死死抿住唇角。 這副模樣,好似方才不是他慌的主動抱起人,卻是她自個兒跳到他這個貞潔烈男身上來的。 長公主目色游移,難得略有心虛之感,輕輕翹了翹腳,示意他放下自己。 “呵?!?/br> 裴時行自喉間冷笑一聲,輕手輕腳放她落地。 言間幾分氣郁幽怨:“你總拿孩兒嚇我?!?/br> “你也只關心孩兒啊?!?/br> 裴時行立時被這一句氣得喉頭發悶。 他咬牙別開臉去,再不愿望一眼這沒有心肝的壞女子。 下一刻卻又怒極反笑。 眸若寒星的俊朗男子回眸,話音冷沉道: “不然呢,不關心孩兒,去關心殿下的異姓表兄嗎?” “……” 元承晚一時氣結失語。 可見男子骨頭輕,慣不得。 如裴時行這般時而涎皮賴臉時而氣性十足的男子便更是如此。 否則等閑便要叫他尋著機會蹬鼻子上臉。 長公主悟出至理,痛定思痛。 隔日便遞牌子進了宮,再不愿望見這賤人的臉酸模樣。 謝韞知她入宮,一早便在千秋殿備下各色小食茶點。 元承晚一眼望去,俱是合宜妊婦體質,又對她口味的點心。 足見其用心。 她方才由皇后身邊的女官延引入殿時,恰見皇嫂正凝神垂眸于手中繡活兒。 謝韞從前在閨中時,女紅便極為出色,每一處針腳都密實平整。 見了元承晚入內,她放下手頭針線,笑望著來人上前。 皇后生性娟靜,不見外命婦時,都作素妝打扮。 不同于元承晚的錦簇光艷,似謝韞這般柔美的女子,需得于靜和平流中方嗅得沁人清芬。 一絲多余的點染裝飾在她身上都會成為累贅。 她素來賢德馴良,今日亦是因聽聞元承晚克扣駙馬一事,這才特地詔她來。 是有話要交代的意思。 “貍貍克扣駙馬俸祿一事,做的不妥?!?/br> 謝韞溫婉眼眸中難得顯出譴責之意: “《女戒》有云: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夫不御婦,則威儀廢缺。 “駙馬身為男子,又被陛下擢官任職,在外更需講究威儀,你卻叫克扣一事為大理寺諸卿所知。 “這叫駙馬日后在同僚面前怎么抬起頭來?” 這消息被捂得密密實實,皇嫂又怎會得知? 元承晚聞言微詫。 下一刻卻不禁在心頭暗罵皇兄—— 定是他將大理寺的律表中所奏說與了皇嫂。 有些人好好一個皇帝,面上威勢十足;可誰又能料到,其人背地里對著妻子,竟能如此多口多舌。 長公主面無愧色:“我為君,他為臣,罰便罰了?!?/br> 朝中上下多少臣工被罰過俸,也沒見哪位大人的臉皮同俸祿一起掉到地上來。 謝韞目色含笑,無奈輕嘆道: “可他在外為臣,關上門來,你二人便是夫妻,縱不講夫為妻綱,他終歸是男子,貍貍該多顧著他的面子些?!?/br> 她輕聲道:“便是你皇兄,御宇登極,震服四海,誰人敢對他有半分不敬。 “依你說,論及在外頭受的尊奉趨迎,再沒有比陛下更多的了。 “可做回夫妻,無論他在外頭受的風光夠不夠,為人妻子的,還是需的多多哄著他,讓著他些?!?/br> 元承晚聽的暗暗挑眉,只覺皇兄的日子實在安逸的過分。 她忽然對裴時行一日勝過一日的刁蠻習性釋然。 日日面對著皇兄這般好命男子,也難怪那男人嫉妒得兩眼發綠,如今也敢跟她鬧起來了。 可長公主卻以為,皇兄如今受著皇嫂諸多的哄與讓,絕不因亦不該因為他是男子。 而是因了他頭上冠冕輝煌,因了陛下二字。 可這話自然不該直說。 她眼瞳透徹,靈動神飛。 忽然發問:“皇嫂,你說,男子可是比女子脆弱?” 謝韞老實地搖頭。 家塾里的先生一早便有過訓導,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 男子剛強,女子自應當視夫如天。 此天之道也。 “既是不弱于女子,那何須要女子俯就他們?”長公主接續發問。 還被寫入規訓,要她們處處小心呵護男子。 她揚眉一笑,不以為然道:“皇嫂放心,他們碎不了?!?/br> 尤其有一等男子,面皮奇厚,更是無比頑強。 “可這是天道,”謝韞猶疑道,“生來便是如此,哪有什么碎不碎的……” 長公主捻了塊奶酥糕,卻并不入口: “皇嫂愿意如此待皇兄,我身為meimei十分感念。但那是因為皇嫂好性兒。 “皇兄亦是有幸,得你同他鴻案相莊,可謂天般地配?!?/br> 但她與裴時行才不是這般。 長公主微微一笑,咽下后半句。 她又將目光投向謝韞,這位皇嫂才貌俱佳,亦堪得國母風儀。 唯有一處不美,便是她實在太過柔軟了。 “皇嫂是個極好極好的人,”元承晚字字誠摯又認真。 而后眼神懇切道:“比我二十年來見到的許多人都好。 “那等被你視之為天的男子,要我說來,與你提鞋也是不配的?!?/br> “他們不是天,更一點兒也不脆弱,所以皇嫂不必如此?!?/br> 謝韞烏黑眼瞳愈發柔和下去。 這位肆意放曠的小姑總能予她萬般精彩。 她此刻亦不禁低眉合思。 究竟為何?為何書中要說男子強于女子,貴女子一等,乃是女子的天。 可又是為何,為何女子就應當處處俯就、照料他們,方方面面算無遺策。 閨訓書中恨不得對女子耳提面命,好似一處未能顧好男子之身心,他們便會脆弱凋萎。 若當真是天,農人依四時之序耕種勞作,以天為依準,靠天得一口飯吃。 這才是自然天道。 哪里有反過來,要“農人”去處處呵護,悉心照料“天”的呢? 謝韞微微出神。 而后為自己忽起的這一絲蕪雜思緒所擾,一時失笑。 殿角處錯金群山嶂博山爐中并未燃香,想必是緣長公主有孕之故。 可風過廊檐,簾櫳披拂,亦有幽遠寧靜的爽然。 二女默然之間,似有清風拂面,香遠益清。 “你總有你的道理,”謝韞終于搖頭失笑道,“皇嫂總說不過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