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8節
立春啦~超級感謝寶寶們的支持。 裴時行:把思路打開,無所謂,我會不要臉 第6章 糾纏 立政殿中氣氛肅穆,似乎仍留方才唇槍舌戰的硝煙。 三位老臣已先行離去,殿中只留下裴時行君臣二人。 經歷一場酣暢淋漓的論辯,裴時行并未松懈神志,墨眉緊擰,仍在思索方才所議的鹽鐵使一事。 孫太傅年高望尊,適才卻言辭激烈,毫不留情地駁斥置鹽鐵使一策。 可裴時行其實很能理解這位業已為周朝殫精竭慮整三十年的老臣顧慮何在。 大周初定之時,百廢待興,官家奉行與民休息之策,不少大商巨賈趁政道寬松之時,壟斷鹽鐵,大肆斂財。 哪怕后來的君主逐漸顯露鋒芒,有圖興之舉,但終究難以撼動這些撐大了胃口的商賈。 是以到如今,官府與民間實則心照不宣,各退一步,官私并行,表面上形成兩相得利的共贏之勢。 今上若真要下力氣革新,殊為不易。 從選官任官、人員調配、更新律法,再到民間輿論。 在哪一處該妥協,哪一步又要走得無比強硬——這所有的一切,都要求陛下必須將每步棋走的準,拿捏住分寸。 否則便是滿盤皆輸,勢必會引起朝野動蕩。 孫太傅自是知曉關節厲害之處,所以才不顧情面,直言反對。 只要因襲陳策,便可無功無過。 求的便是無過二字。 可裴時行卻以為,眼前這局必須要破。 如今大周國富民安,四野靖順,八方來朝??蛇@盛世榮光背后,矛盾已然悄然醞釀。 他如今看得到的是一州一縣之民無鹽可食,看不到的還有多少呢? 有壟斷資源的舊富豪強,有積壓愈重的民怨民憤,有黎民百姓不斷被剝削的錢財,不斷被拖累的體魄。 有書生學子們于潛移默化間被影響、被扭曲的觀念與認同。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積弊都會在日后一并爆發。 屆時才是更悲慘深重的民生疾苦。 人之一世何其短暫,裴時行知曉,終他一生或許也不會看到那一日。 但他想在當下,在這個許多人尚且看不到危機的當下,以自己的力量扭轉、再不濟也要延遲那一日的到來。 置官選官,必有豪強大族的干涉;律法修改,要靠少數人的才思對抗天下,極力完善每一個漏洞,防止碩鼠依法而亂法。 到成文公布,民間會有激進學子的檄文叱罵,有別有用心之人的暗中推動。 待一切革新舉措真正落地,于大周十三道的土地生根,又會產生許多尚且無法預知的困境。 而當完成這一切,他要做的事才僅僅開了個頭。 道邇,行亦難至;事難,為也有不成。 但必須去做。 不是看不見前路險阻,不是不知此事若敗,他便會成為禍主亂法之人,死不得超生。 只是天道既然選中他,讓他看到了危機,那他便義不容辭。 伏愿以裴時行一人之身,一力之舉,一身之言,為周朝驅散如今的盛世光芒背后,正在凝聚的云翳兇雷。 待新政初見成效,這條路上必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認同他,這股微弱力量屆時會更加壯大。 更何況—— 何其有幸,此生得遇明主,他有個賞識他,愿與他風雪同道的君王。 裴時行將堅定的眼光落在元承繹身上。 皇帝方才旁觀四位臣子一場舌戰,卻好像并不受影響,此刻嘴角掛笑,仿佛只是隨口問道:“若當真要置鹽鐵使,卿可否為朕舉薦賢才?” 裴時行知皇帝心中必然已有人選,此刻問他亦飽含深意。 可他出身河東,根基并不在上京,入御史臺四年也未與官場中人有過過從甚密之舉。 所以他不懼猜疑,坦然地講出了真話:“臣推薦諫議大夫徐汝賢大人?!?/br>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哦?何以是此人?” “徐大人人品端正,剛強抗直。永徽十九年時曾出任萬年縣令,到任即處置豪強,得鄉民交贊。至離任之時,萬年田者讓畔,道不拾遺。當地百姓感其恩德,立生祠供奉?!?/br> “其二,徐大人為官二十載,輪轉六部,對各部情狀運作均有所了解,永徽二十五年任刑部侍郎,曾參與修法,精通大周律令?!?/br> “因此,臣以為,若要初興改革一事,如徐大人此等清風亮節、習焉明察之人,必能為陛下多添助益?!?/br> 皇帝這下倒是實打實放出了臉上的愉悅:“含光所言有理?!?/br> 元承繹放松下來,忽而話鋒一轉:“你又去見晉陽了?她的態度如何?” 這話一出,方才爽肅清舉的肱骨之臣仿佛驟然失卻帷幄姿態,眼神中透出幾分迷惘。 一如每個在男女情愛中不得其法的年輕人。 “殿下無意于臣,命臣盡忘前塵,不再糾纏?!?/br> 龍座上的帝王換了個坐姿:“這樣啊——既然晉陽都這般直白了,那你就不許再去煩她擾她?!?/br> 裴時行不為所動:“望陛下恕臣愚魯,不敢聽令?!?/br> “陛下明鑒,臣確然是誠心求娶殿下,就算眼下她對臣不屑一顧,可臣還是不愿放手,想繼續爭取。 “哪怕只能如而今一般無用地糾纏?!?/br> “放肆!” 元承繹全無議政時的欣賞之色,恨恨咬牙道:“朕的meimei豈是你想糾纏就能糾纏的!” 裴時行氣定神閑,待皇帝平息完怒火方才繼續。 他言辭懇切,仿佛眼前人不是慍怒的帝王,而他也只是在向女方護短又暴躁的兄長作出承諾。 “臣向陛下保證,絕不會對長公主殿下死纏爛打,也不會讓殿下因臣而感到困擾?!?/br> “但也懇請陛下開恩,”他抬起清明銳利的眸,繼續道,“至少能讓臣擁有一個愛慕者的身份,以此同上京諸多才子公允競逐?!?/br> 皇帝自鼻子里哼了一聲,松口復問道:“期限多久?” “到殿下成婚?!?/br> 至少,到殿下同人成婚。 幸好元承繹不知他話外之意,否則當場便可用狗頭鍘取他性命。 君臣二人各懷心思,卻奇異地用三言兩語暫定此事。 商定下鹽鐵一事,打發走了meimei死皮賴臉的追求者,皇帝看一眼漏刻,這才發現自己已是四五個時辰不曾休息了。 他指節輕敲了敲,終于決定休憩一會兒,隨即利落起身,吩咐大內官道:“回千秋殿?!?/br> 謝韞聽了宮人通傳便候在門口。 遠遠就看見皇帝龍驤虎步,正帶著一行人自立政殿方向行來。 她看著元承繹英挺的眉目漸漸清晰,上前迎了幾步,眉眼含笑,一派溫婉靜美。 見她來迎,皇帝大步上前。 待握到皇后的手,元承繹眼中笑意終于蔓延到嘴角。 二人目光對上,哪怕成婚多年,謝韞還是會羞澀。 可更多卻是高興。 她柔荑被人捏在手里,紅著臉隨他往主殿方向去。 帝后二人一路閑話,謝韞輕聲慢語同皇帝傳達了長公主的意思。 可不料皇帝卻很固執,并不打算就此終止他的送禮大業。 他們二人相處時極少留人在近前服侍。到了殿門口,李德海極有眼色地止住身后如云的侍從。 他指使人合上殿門,悠悠轉過身,瞇眼瞧了瞧天,只覺今日天色極好。 殿內。 皇帝此刻模樣的確不太好叫旁人窺見。 他甫一進門便一路拉著皇后入了內帷。 待謝韞在他身前站定,元承繹散了骨頭似的坐到榻上,攬過皇后纖腰,將臉埋入她柔軟少腹,滿足長嘆一聲,聲音悶悶傳出來:“皇后,朕好累啊?!?/br> “你抱抱朕怎么樣?” 謝韞有些癢,忍笑由他撒嬌。 她卸下手上飾物,就著這個姿勢輕輕揉按皇帝后頸經脈,替他緩解久坐的僵麻感。 謝韞至今猶記她得知皇帝要納她時的驚訝。 自幼寄住英國公府的表小姐這還是第一次面圣,她偷覷了眼龍座上的皇帝,只覺他和傳聞中弒弟奪位、殺伐果決的模糊面孔對不起來。 他實在年輕的過分,也俊美的過分。 可無論皇帝符不符合她的期待,他為君,她是民。 謝韞只能順著他的意思、旁人的意思,接旨、謝恩,待嫁、學禮。 再到大婚那一日由人扮飾,穿上皇后禮服。 每一步都有人為她置辦,她只消按部就班地順從便好。 就像皇后的華冠麗服,謝韞甚至不需自己動手,只要像一個偶人那般,展臂、抬手、落手、轉身,自有重重祎衣加身,綴下白玉雙佩,博鬢雙蟬,青履金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