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將心養明月 第77節
但秦既明沒給林月盈這個機會。 他松開meimei的手,關上所有的車窗,坦然自若地下了車,關上車門,自然而然地走到李雁青面前,微笑著接過林月盈的筆記本,笑著說謝謝。 關閉的車窗隔絕了內外部的聲音。 秦既明接過林月盈的筆記本,低頭一看就明白,是機械社團統一定制的東西。很多社團都喜歡做這樣的定制品,統一印著logo的t恤,統一的帆布包,或者這樣,統一的筆記本。 林月盈平時很少買這樣厚實的本子,秦既明低頭,翻著看了看,確認扉頁上就是林月盈的名字。她的字還是秦既明教的,幾乎和秦既明寫得一模一樣,只是兩人力量有差距,她的字多了些秀美的味道。 “謝謝,”確認之后,秦既明笑著說,“麻煩你追過來,不然我還要再來送她一趟?!?/br> “沒什么,是我不仔細,”李雁青解釋,“下午我和月盈一塊兒整理實驗數據,我們倆本子很像,位置又靠在一起,我整理時粗心大意,沒注意,把她的筆記本裝進我包里?!?/br> 秦既明說:“月盈從小就丟三落四,老毛病了。有你這樣細心的同學,我放心多了?!?/br> 李雁青說不客氣。 站在他面前的秦既明,的確像是一個溫和有禮貌的兄長,他語調溫和,提到自己meimei時,聲音中也是滿滿的寵溺,和那些疼愛孩子的家長別無二致。 李雁青幾乎要因為自己剛才的念頭而羞慚了,羞慚自己不該用那樣的想法去揣度一對兄妹。 “你臉上的傷,”李雁青主動問,“是——” “小事,”秦既明搖頭,他說,“打球時不小心撞了下,不礙事?!?/br> 李雁青喔一聲。 秦既明捏著那個筆記本,說:“月盈在家里面任性慣了,脾氣也嬌,這個怪我,我就這么一個月盈,從小就慣著她——平時月盈說話太直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也多擔待?!?/br> 李雁青解釋:“沒有,林同學很好,她在社里一直都很受歡迎,也不任性?!?/br> “是嗎?”秦既明笑,“你可別光為她說好話,我看著她長大,她什么脾氣,我知道?!?/br> “真的,”李雁青說,“上次投票,大家投給她的票數也多?!?/br> “沒想到她在外面表現還挺好,”秦既明嘆氣,“在家里就不一樣了,去年買了件新大衣,沒幾天,弄臟了一點,洗不干凈了,立刻要再買一件新的。我問她,為什么不再買另一個款式的呢?兩件一模一樣的,不會穿膩?” 李雁青僵住。 他問:“一模一樣的兩件大衣?” “是,”秦既明含笑,“她就是這樣的性格,有一點臟就不會再穿了,再去買全新的回來。改天你來我家做客,你還會看到我家中有許多兩件一模一樣的東西——但凡有點瑕疵,她就覺得不完美了,一定要買新的回來?!?/br> 李雁青:“啊……” 他想到被墨水弄臟的那件大衣,想起后來終于搜到的、令人咂舌的價格。 他早知兩人之間有著巨大的貧富差異,但當它如此直白、深刻地出現在李雁青面前時,仍舊是一種無能為力且窘迫的羞恥和惱意。 那件被弄臟的大衣,李雁青完全賠不起。 是他父母辛苦一年可能才能賺到的錢。 “月盈喜歡買兩件同樣的東西,可能和她小時候一件事有關,”秦既明不動聲色地說,“小學時候,班上孩子打鬧,跌壞了她的鉛筆盒。那鉛筆盒價格頗高,她為了安慰班上的孩子,不想讓他賠,就說鉛筆盒修修就好——實際上,她自己用壓歲錢買了個一模一樣的,就是為了不讓同學有心理負擔。我們月盈雖然有時候任性了些,但心腸不壞,對每個人都很好?!?/br> 李雁青喃喃:“是,對每個人都很好?!?/br> “對了,社里的經費是不夠嗎?”秦既明捏著那個筆記本,瞧了瞧,說,“這種本子容易散,設計不適合久寫,紙張容易洇墨——這樣,下個月我給公司負責這塊兒的同事對接一下,提提建議,給你們社團捐一筆錢?!?/br> 李雁青搖頭:“不用?!?/br> “不用這么客氣,”秦既明說,“科技的研發和機械的進步都需要錢作為支撐,這種小事,也用不了多少錢?!?/br> 李雁青沉默好久,才點頭,說了句謝謝學長。 秦既明一手拿著拿筆記本,另一只手彈去落在李雁青纖瘦肩膀上的落葉,仔細替他整理一下衣領,微笑:“將來的學習或者工作上,有什么困難,可以直接找我。你是月盈的同學,又叫我一聲學長,有什么問題,我能幫就幫?!?/br> 李雁青說好,謝謝。 他機械地重復著這兩句,終于品出點什么。 秦既明說回頭見時,李雁青猛然抬頭,叫住他。 “學長,”李雁青說,“明天月盈要考試?!?/br> 秦既明說:“我知道?!?/br> “家里點些驅蚊的東西吧,或者插個電蚊香,”李雁青說,“讓她別再被蚊子咬了,明天考試還挺重要?!?/br> 秦既明笑著說謝謝。 上車后,林月盈一無所知,好奇地問秦既明:“你們倆剛剛聊什么啦?怎么聊這么久?” “沒什么,”秦既明順手將筆記本遞給她,“聊了聊你們社團里的經費問題?!?/br> 林月盈喔了一聲,沒有放在心上。 她還是心疼秦既明的臉,那一塊兒痕跡在入夜后變得更加明顯,是很惹眼的一塊兒淤青。就連家里做飯的阿姨,都煮了水煮蛋,說是在電視劇里看到的,拿剝了殼的水煮蛋在淤青上揉一揉,能好得快些。 林月盈聽在心里,等阿姨離開后,立刻去拿放到溫水中的水煮蛋給哥哥揉,秦既明不適應,板著臉躲了幾次,還是躲不過,只能任憑meimei拿蛋隨意揉搓著顴骨上的這一片淤青。 揉著揉著,淤青沒有揉散,倒是有其他地方起來了。 林月盈明天屬于考試周第一考,秦既明自然不會混蛋到現在再拉著meimei去跑步,他不動聲色的遮掩并沒有欺瞞過meimei。林月盈說沒事,頗為勇敢地表示可以坐在上面吞一吞。但這種膽大的發言和英勇的舉止隨著實踐不足一個指節就宣告失敗,她臉色蒼白地摟著兄長的脖頸,不肯下了,反倒努力往上,臉貼著他的臉,小聲說糟糕了。 的確糟糕了。 秦既明在檢查后發現了林月盈今天下午那種若有似無異物感的原因。 太過了,就像夏天被催熟的花,花開太過,風雨過盛,花瓣都被浸浮腫了。 愛上一手帶大的人已經足夠禽獸,秦既明不可能不顧及她的身體和明天的考試。視線落在meimei漂亮的、剛剛涂了一層柔軟潤唇膏的唇上,秦既明大拇指指腹摩挲著她柔軟的嘴唇,輕輕地揉了好幾下,最后還是微笑著拒絕了她以口代下的建議。 “還是考試要緊,”秦既明拍拍她的臉頰,“去睡吧,明天好好考?!?/br> 林月盈點頭。 晚上還是睡在各自的房間中,只是再回到這闊別已久的臥室中,林月盈卻覺得心境完全不同。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地方,但身份和做的事情卻和以往大不相同…… 想到這里,林月盈就必須要念好幾遍清心寡欲的經才能清除掉腦海中的雜念。 何涵沒有再找過她——一開始還打了電話,但是秦既明接了。不知道他們兩個人說了什么,總之,秦既明告訴林月盈,在她考試周這段時間,何涵絕不會再來打擾她的學習和日常生活。 對于林月盈這個專業來說,所有的考試往往集中在兩周內解決。 幾乎,每一天,林月盈都有考試。 她仍舊住在學校宿舍里,不考試的時候也泡在學校教學樓的空閑教室里——學校圖書館禁止喧嘩和大聲交流,而林月盈需要一個允許說話的教室,來為自己那些臨時抱佛腳、基礎功不是很扎實的同學補他(她)們的課,講老師強調過的重點內容,甚至還會抱著自己的電腦過來,演示一些實踐考的內容給他們看。這兩周,就算是林月盈回家睡覺,秦既明也不動她。給她煨湯,或者任由她摟著自己午睡小憩,只有一次不慎走火,秦既明不想影響她次日考試狀態,只讓林月盈并攏了雙月退,暫且緩解。 林月盈認為秦既明有點太謹慎,她現在只是普通期末考,又不是高考這樣重要的情況。但的確也有那么一點點擔心再和上一回般止不住,這點的可能性太大了,畢竟走火結束后,林月盈洗澡,水和東西順著大月退一塊兒淌到小月退肚,氣味很重,多到不像話,令林月盈疑心秦既明究竟是忍耐了多久。對秦既明這方面的了解越深,林月盈越是吃驚地發現,兄長平時的確一直在節制。 她是個例外。 考試終于在第二個周的周五宣告結束。 又是黃昏傍晚。 林月盈考完最后一場,終于可以回宿舍收拾東西。 這場考試的結束也昭示著林月盈的暑假正式開始。 她這次不必自己再去投遞簡歷,秦既明找她要了一份新的簡歷,說是給她內推公司的崗位,具體什么,林月盈還不確定,但只知道,過上一周后,她就又要開啟另一段實習生涯。 而在這間隙的時間中,還有他們的智能機械大賽總賽事。 秦既明剛好這幾日出差,臨走前照例給林月盈留了信用卡和足夠多的現金。千叮萬囑,要林月盈有事情給宋一量打電話,以及別見何涵,何涵承諾過要和他們好好談談——必須是三人都在場的前提下。 林月盈一一答應。 她自己在家也只住了一日,便跟隨學校老師和隊伍里其他人去參加大賽的總賽事。 這次抵達酒店的時間早,一行人在酒店里吃了晚餐才散開,林月盈打算回房間時,猝不及防被李雁青叫住。 “林月盈?!?/br> 林月盈回頭。 她和李雁青上次見面,還是秦既明接她回家。 這么久沒見,李雁青看起來更瘦了。晚上大家都說明不許喝酒,不知為何,他現在的眼神看起來像是飲酒。 林月盈想,可能是他沒有戴眼鏡、近視眼的緣故。 李雁青走到林月盈面前,看著她,好久,才問:“你為什么要騙我?” 林月盈不解:“???” “那個衣服,”李雁青說,“我在網上咨詢了奢侈品護理的人,他們明確地告訴我,那么大面積的墨水暈染,不可能做到嶄新如初?!?/br> 沒想到會被直接拆穿的林月盈愣住。 李雁青已經走到她面前,他還是要比林月盈高出一頭,又瘦又高,狹窄走廊,沉寂的墻,他忽然伸手,握住林月盈的肩膀。 林月盈被他嚇得重重一抖:“干嘛?” 在她極力掙脫的瞬間,李雁青終于沉重出口。 “你哥和我說,你買了兩件一模一樣的大衣?!?/br> 李雁青看著林月盈,虛空中的手握了又握,抿著唇,神色有些蒼白的難堪,還有羞恥的懊惱。 他輕聲問:“林月盈,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可憐?你是在同情我嗎?” 第65章 委婉 “什么呀, ”林月盈沒能立刻理解李雁青,但她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人都有著保護好自己的本能, 而方才,李雁青的動作令她察覺到危險, 感受到微妙的不好, “什么?” 胳膊被他捏得現在還痛——這種話有些夸張, 林月盈后退的這一步, 是對方神情給她帶來的不安。 李雁青重復地問:“你在同情我嗎?” 他這句話說得比剛才還要輕, 輕到如同一個老人臨終時的嘆息, 出現得如此不合時宜、如此不應當、如此—— 毫無緣由。 林月盈感覺李雁青這句話出現得突兀, 她沒有辦法完全去理解他其中的情緒,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督促著朋友說出這樣的話。 她剛才的確被李雁青嚇到了, 現在需要花很長時間來安撫自己——也嘗試令李雁青冷靜。 “……那件衣服的的確確很貴,責任也的的確確并不在你, ”林月盈解釋自己當初說謊的緣由,她需要想好每一個字, 因而出口的語言也緩慢, 放緩的語速可以讓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維, 也觀察著李雁青的表情,她認可李雁青的能力, 想自己也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但理解并不意味著必須要無條件寬容,現在的林月盈還是要明確地表達出自己想法——她那真實的、毫不摻假的想法,“我高中時候上辯論課, 其中有一個議題是, 如果一個幼兒園的女孩子穿著價格高昂的奢侈品裙子去上學, 課上不慎被班級上的同齡小朋友弄臟,那么是否支持索賠?!?/br> 李雁青不說話,他站在走廊上,手緩緩地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