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將心養明月 第8節
林月盈啪地一下,額頭抵著桌子:“嗚,我都和朋友說好了嘛?!?/br> 她難過地說:“我還問了你,其實如果,一開始你不答應送我的話,我也不會這么傷心。我難過的是你答應了我卻又沒做到,既然不可以,那就不要給我希望呀……” 秦既明嘆氣,伸手,去觸她額頭,捧在掌心,揉了揉。掌心柔軟,但他還是不容置喙的語氣:“今天你把頭磕成筋膜槍也沒用?!?/br> 林月盈說:“是不是公事和名聲比我更重要呀?” 秦既明說:“聽話?!?/br> 林月盈蹭地一下站起來。 她大聲:“秦既明,我最討厭你了?。?!” 第7章 洶涌 林月盈生氣了。 成年后她生氣次數不如青春期那般頻繁,即使吵架也不會鬧太大。 和秦既明吵架最厲害的一次,還是高中,她跑去和江寶珠、紅紅等人喝得爛醉,手機里又說的含糊不清,騙他說自己沒喝酒,夜里醉倒,三個小閨蜜擠了一床睡。次日酒醒后回家,才知秦既明等了她一夜沒睡。 秦既明罵了她一頓,林月盈性子執拗,倆人吵了好大一仗,誰也不理誰,冷戰了足足二百二十三分鐘,以林月盈酒后胃痙攣開啟了破冰。 秦既明抱著她去醫院,司機開車,倆人坐后排。一路上,秦既明抱著疼到抽搐的她,一邊用掌心給她揉疼痛的胃,一邊恨鐵不成鋼地輕輕拍她的臉,聽她疼得吸冷氣,嘆口氣,往自己肩膀按一按,低頭,用下巴蹭一蹭她額頭。 秦既明由著她嘗過酗酒后的痛苦,后來的林月盈也再沒喝醉過。 這次不同。 不是秦既明不慎弄壞了小時候林月盈的風箏,也不是成年后的林月盈因好奇而醉酒。 全是秦既明的錯。 怪他白白讓她空歡喜一場。 林月盈一邊抽抽嗒嗒地哭,一邊用紙巾狠狠地擦著鼻涕。擦到鼻子紅了,又湊到鏡子前看。 只看一眼,她飛快把紙巾丟出去,長手一撈,撈回柔軟的濕巾。 “不行,不能再用力擦了,”林月盈哽咽,對著鏡子,心疼地揉了揉鼻子,“這么好看的臉,不可以這樣糟蹋?!?/br> 她不肯讓秦既明聽到丟人的嚎啕大哭,只小聲哭了一會,越想越委屈,趴在床上蒙頭睡,也不想和朋友訴苦。好丟人的事,也好難過的事情,講出來只會加重她的傷心。 秦既明道歉了三次。 第一次在中午飯點,秦既明做了芥藍炒牛里脊,一道海米拌芹菜,還額外為林月盈煲了她的美容湯——花膠燉豬蹄。 做好后,他才敲門,叫她名字。 “出來吃飯了?!?/br> 隔了五分鐘,林月盈紅腫著眼睛出來,倆眼似核桃,坐在桌前,一言不發,拿起筷子就吃。 秦既明說:“你上次說芥藍炒老了,這次炒的時間短,脆?!?/br> 林月盈去扒拉芹菜,一小段一小段地往嘴巴里送。 秦既明又說:“這次用的是鐵桿芹菜,是不是要比西芹更好吃?” 林月盈生生挪了筷子方向,不夾芹菜了,又去夾里脊。 她腮上還掛著淚,妝已經卸了,褪了粉底的肌膚上泛著一點淡淡的血紅色,鼻頭也紅,紅殷殷。 搓出來的。 悶聲不吭吃完半碗米飯,喝了一碗湯,林月盈撂下筷子,扭頭就走,絕不肯和他多說一句話。 美食示好,失敗。 第二次,在林月盈去陽臺澆自己心愛的月季時。 秦既明坐在沙發上正看報紙,放下,叫她:“月盈?!?/br> 林月盈拎著小噴壺,一邊低頭看自己精心種的瘦巴巴小月季,余光瞧見他的身影,默不作聲。 “今年物價上漲,我想了想,女孩子,經濟寬裕些會更好,”秦既明說,“從這個學期開始,你每周的生活費都再增添一千塊,從我工資卡里直接打給你,好不好?” 林月盈專注澆花花,不理他。 秦既明聲音放緩:“我記得前天晚上你打電話,說看上的包又漲價了,是哪一款?” 林月盈目不斜視,小水壺噴噴噴。 秦既明自言自語:“那個叫0.22還是1.66?還是3.14?” 林月盈悶聲:“……2.55?!?/br> “好,2.55,”秦既明笑,“明天陪你去買好不好?” 林月盈重重放下澆水壺,轉身看他。 “哼!” 扭頭就走。 利益引誘,失敗。 一整個晚上,林月盈都憋著氣。她后天就要走了,而秦既明是后天上午八點半的機票。 晚上她也壓抑著,憋著不發出一點動靜,就像一個身負重任的間諜。頭可斷血可流,骨氣不能丟。 一直熬到第二天早晨,秦既明敲門,叫她起床吃早飯。 第三次道歉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林月盈站在洗手臺的鏡子前,對著鏡子和自己的頭發艱難做斗爭,她頭發有些微微的自然卷,又長又濃又密,自然的棕黑色,打理好了十分美麗。只是梳理起來有些麻煩,她自己鼓著氣,檀木梳卡在側面,怎么梳都梳不下,她心中又急又惱,一用力—— 纏繞在梳子上的頭發被她拉扯著生生往下拽,牽扯到頭皮,痛得她一聲叫。 聲音引來秦既明。 林月盈背對著他,眼里含著淚,還在對鏡子和頭發、梳子做著抗爭。 秦既明嘆口氣。 “淚這么多,”他說,“流一晚上了,還是一委屈一汪水?!?/br> 林月盈悶悶不樂:“你不要管我,你去上海吧,你去找你的工作吧,你工作淚少,工作不委屈,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隨時為你敞開懷抱?!?/br> 她捏著梳子,還沒解開纏在上面的卷發。 秦既明不說話,抬手,從她手里拿走梳子,仔細看,看怎樣拯救她可憐的頭發。 林月盈說:“不許碰我頭發,你這個出爾反爾畫大餅的大混蛋?!?/br> 秦既明專注地握著梳子,將上面纏緊的發絲一根一根地繞開:“來來回回就這么幾句,有沒有更具創意性的話來罵我?” 林月盈握緊拳頭:“毫無人性,令人發指,無恥之尤,恬不知恥?!?/br> 秦既明贊嘆:“成語學得不錯,還有嗎?” 林月盈說:“就算有我也不要告訴你,我還在生你的氣?!?/br> “嗯,”秦既明將她的檀木梳從纏繞的發絲間慢慢解開、脫離,在這個謹慎的過程中,他嗅到她頭發上明朗的薔薇氣息,還有綠檀木的淡淡自然味道,他說,“我在想,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彌補你的難過?!?/br> 林月盈伸手捂著胸口:“做什么都不可以了,我已經心痛到下一秒就啪唧死翹翹了?!?/br> 秦既明已經成功解下梳子,撫摸著她漂亮的長卷發,重新為她梳理:“先忍一忍,等梳完頭發再心痛——今天想怎么梳?” 林月盈悶聲,比劃比劃:“想要一個蓬松的丸子頭——我還沒原諒你?!?/br> “嗯,”秦既明說,“我知道?!?/br> 小時候也是這樣,她沒什么耐心,不愛梳頭發,如果保姆阿姨不在家,她就這樣,主動搬一個小板凳,坐在秦既明面前,指著自己的腦袋,要哥哥給自己梳漂漂亮亮的發型。秦既明手巧,還特意買了一本教人扎頭發的書,無論林月盈想要什么公主頭什么魚骨辮……都能扎得漂漂亮亮。 “我年紀大了,”秦既明忽然說,“再有一年,我就三十歲了?!?/br> 林月盈說:“雖然我現在還在生氣,但你的年齡真的不大,也不是一年,是一年零兩個月單五天?!?/br> 秦既明笑:“我知道這個年紀不算大,但你看看,我的工作,每天同機械和代碼打交道,不然就是去見客戶。月盈,我想說的是,我已經工作很久了,無論是思想,還是偏好,眼光,都很難和你、和你的同齡人達成一致?!?/br> 林月盈不說話。 秦既明手大,可以一把攏起她那濃密美麗的長發。握在掌中,像握著一把華美珍貴的綢緞,秦既明垂眼瞧著她的臉,青春年華正盛,無需鮮花華服妝點,朝氣就是她此刻最珍貴的裝飾品。 “我想了一晚,思考著該怎么去哄你,”秦既明說,“最后我嘗試用你的角度來看待問題,遺憾地發現,年齡的鴻溝讓我沒辦法完整地代入你的思維,抱歉,月盈?!?/br> 林月盈悶聲:“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哄我了唄?!?/br> “不是,”秦既明說,“我聽你講,已經跟不上時代的兄長想聽你的想法?!?/br> 林月盈看著鏡子,秦既明已經開始拿桌子上的發圈,將她柔軟的頭發扎在一起,還是和小時候的優秀手法一樣,圓圓滿滿的丸子頭。 她低聲:“我就是覺得被違約的感覺好難受,好像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而且,自從你說了你會送我后,我就一直在期待著上學的到來……啊,反正我也講不清楚,就,昨天你講完之后,我就好難過,那種感覺就像我馬上就要洞房花燭娶漂亮老婆啦,結果蓋頭一掀發現自己娶了一個猴……” 秦既明說:“挺有創意的比喻,我好像已經充分理解你的痛苦和絕望?!?/br> “就是這樣,”林月盈說,“還有,我都和朋友說好了,說你會送我,結果你又沒有時間……我都感覺不好意思面對紅紅她們了,嗚。明明是你失信,最后變得像我也說了謊……” 越想越傷心,眼看著秦既明已經扎好完美的丸子頭,她一轉臉,習慣性地要求抱兄長。她還穿著睡衣,夏天的,薄薄細細吊帶,梅子色,秦既明穿著t恤,猝不及防被她抱住,撞了一團軟散春日云。 洗得干干凈凈、已經穿了三年的純棉家居服,第一次上身、還未沾滿主人體溫的真絲裙,身體一僵,秦既明繃緊,捏住她肩膀,果斷地輕輕一推。 一對真絲裹的山茱萸離開溫厚的墻。 林月盈看著兄長。 洗漱臺上鏡子鑲嵌的燈帶打了明亮的一圈,映照著他干凈的臉。 現在的秦既明即將三十,不再是曾經打完籃球,滿頭大汗把她抱起來的十五歲高中生。 她在他年齡中的存在即將到達一半,而秦既明存在于她近四分之三的生命中。 好不公平。 “……還有,就是覺得你不那么在乎我了,”林月盈委委屈屈垂眼,“你說你要去上海、不送我的時候,都沒有一點點愧疚?!?/br> “怎么沒有愧疚?”秦既明放緩聲音,“愧疚得我昨晚都沒睡好,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讓我的meimei原諒我?” 林月盈慢慢慢慢地呼吸,她說:“那……” “昨晚說的一切算數,你想今天去買包,還是想等我回來后?”秦既明問,“你認為哪種能讓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