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依雷傍傘(6)
*** 自那天起,張雷就再也沒有巧遇過崔妍依了。 是哪里惹她不快了嗎?張雷仔細回想他們的相處,腦中浮現的卻總是崔妍依的笑臉,完全找不出她不愉快的蛛絲馬跡,還是說,她是很擅長隱藏的人,早就對他不滿已久? 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否則連自己都要討厭起自己來。 他開始從頭反省自己的作為,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表現的太黏人了?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嗎? 心里的不平靜影響到表現,張雷手一歪,把后方貨架上的東西都給撞倒了。 「張雷,你在想什么,這么心不在焉?說給馮老闆聽?!柜T老闆終于看不下去,出聲關心。 「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只不過是在開口前就被拒絕罷了,身為男性,這種事或多或少都會經歷過吧,只是因為自己開竅的晚,現在才體驗到,沒什么好傷神的。張雷安慰自己。 「是妍依的事嗎?」還是馮老闆敏銳。張雷沒有反駁,馮老闆就當他默認了?!改愕谝淮我姷剿臅r候就對她傾心了吧?后來還發生什么了嗎?」 「就見了幾次面,感覺還算愉快,但前幾天卻好像惹她不滿了,還沒開口表白就被拒絕了,簡直被看透了?!箯埨卓嘈?,真把事情說出口,還真是苦澀。 馮老闆沒回話,張雷以為他是在想要怎么安慰他,正想和他說「不用了」時,又聽他開口了。 「妍依或許不是討厭你吧,她家里的狀況有點復雜?!柜T老闆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高@些話本來不該由我說的……你見過絹婆婆嗎?」 「見過?!?/br> 「你看她幾歲了?」 「這……」張雷腦中喚出絹婆婆的樣貌?!父杏X有超過一百歲吧?!?/br> 馮老闆搖搖頭?!肝乙膊恢浪龓讱q,沒有人知道,妍依也不知道,或許絹婆婆本人也算不清了,但她是我看過活最久的人類?!?/br> 張雷腦中再度出現絹婆婆的樣子,如果說她有千歲、萬歲,自己或許都會相信吧。 馮老闆繼續說:「但是和長壽的她不同,他們家的人,不管是直系血脈,還是后來嫁進來或入贅的姻親,全部都在年輕的時候就花葬了,活最長的應該妍依的母親,但也是三十多歲的時候就走了。這么長的時間,就只有自己活著,看著這么多家人離去……」 所以崔妍依才會在提到花葬的時候,顯得那么莫可奈何嗎? 「妍依她覺得自己也會和其他家人一樣,早早的面臨花葬,如果在這之前和其他人相戀,或許就會帶著那人進到他們家的詛咒里,一起早早花葬,又或是因為自己的花葬,讓對方得忍受失去另一半的痛苦,甚至讓對方認為自己只是被找來繼續照顧絹婆婆的工具而已?!?/br> 這就是她拒絕自己的理由嗎? 張雷覺得心被扎得疼,如果是因為這個理由,他似乎可以理解?;ㄔ崴鶐Ыo這個城市的痛太多、太大了,所有事情只要一牽扯到花葬,大家的態度都會軟化下來,變成體諒和憐憫。 但是即便理解,張雷還是不希望就此遠離崔妍依。 自己原來是這么自私的人嗎?張雷苦笑。 既使不知道哪天會說再見,或根本來不及說再見,張雷依舊想要把握能和崔妍依相處的每分每秒。 「抱歉,馮老闆,我下次再來幫你!」 他下定決心,要讓崔妍依看見自己的真心。 如果對方是刻意在躲人的話,那還真的見不上面。 張雷想起幾個月前急著拼命製造第二次見面機會的自己,不免笑了出來,覺得自己現在的情況和那時候所差無幾。 不同的是,比起那時,現在的決心更加強烈,任務的難度也高上許多。 那時候的自己總覺得到人家家附近悠晃太厚臉皮了,現在則是三不五時就晃到傘店,甚至站在那里等了好幾個小時,但店門卻始終沒被打開。 為了躲避張雷,崔妍依連生意都不做了,真的是鐵了心要斷絕和張雷的聯系。 「張雷哥哥,你怎么看起來悶悶不樂的?」周芷遠把腦袋探出桌子問道。 張雷拍了拍她的頭,苦笑著不回話。 「你和妍依姊姊吵架了,是嗎?」周芷遠又問。 張雷望向她澄澈的眼眸,突然發覺小孩子是很敏銳的,不能夠輕易的蒙混過去。 沒想到自己除了被馮老闆看穿,連小孩子的眼睛都躲不過。 「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吵架,但我們很久沒見面了,我找不到她,她大概在故意躲我吧?!?/br> 「那妍依姊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躲你的?」 張雷扳著手指算日子?!复蟾庞幸粋€月了吧?!?/br> 「咦?但我們找不到妍依姊姊,大概是從這星期開始的喔?」 周芷遠突如其來的回應,讓張雷一陣錯愕,沒辦法馬上明白。 接著換鄭向悠開口了?!肝覀儾洛梨㈡⒃摬粫且驗楹蛷埨赘绺绯臣?,所以連帶的也不想見到和你關係很好的我們了,但是如果是一個月前的話,妍依姊姊還是好好的啊?!?/br> 「但是這樣一說,妍依姊姊好像從一個月前開始就常常露出很難過的表情?!怪苘七h補充道。 「她露出很難過的表情?」張雷不禁重復了一次周芷遠的話。 這是不是代表,其實崔妍依也和自己抱有同樣的心情? 張雷討厭這樣胡亂的揣測,如果可以的話,好想現在就直接到她面前,全部問個清楚。 「妍依她還和你們說了什么嗎?」 「沒特別說什么,和平常一樣,只是這幾天就突然不見我們了?!灌嵪蛴苹卮?。 「把店都關了,完全沒有可以見面的機會?!怪苘七h面露失望?!该髅魃洗握f要和我交流畫畫的,這樣要怎么畫???」 崔妍依說過自己喜歡小孩,絕對不會突然為了躲自己而完全斷了和其他人的聯系,更不會放著和周芷遠的約定不管,無論怎么想都很奇怪。 她這樣的作法簡直像是隔絕了一切,縱使想避免他人牽扯進她家的命運里,以前的她也沒有做得這么絕。 左思右想,答案都只有一個。 人在事情發生了后,更會採取激烈的手段。 「好了啦,芷遠。事情應該和張雷哥哥沒關係,我們打擾到他了,快走吧?!灌嵪蛴瓶磸埨紫萑刖镁玫某了?,明白這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趕緊推著周芷遠準備離開。 「我出去一下?!?/br> 但張雷的速度更快,鄭向悠才剛讓周芷遠踏出一步,他就先他們好幾步的跑出去了。 他沒有計畫,就只是不斷的往前奔跑,仔細的彎進每條巷子,尋遍每一間店面,尋找有著黑色長直發和白皙皮膚的纖細身影。 就算翻遍了整座城市,他也一定要在今天把崔妍依找出來。 今天找不到,明天也要繼續,后天也是,在找到她之前,每天的目標都不會改變。 或許在他現在奔跑的途中,對方已經消失了。張雷不敢想像,把最壞的打算拋在后頭。 一個月前的崔妍依下定決心要和張雷保持距離,獨自守著自己可能早早面臨花葬的命運,而一個星期前的崔妍依──如果張雷沒猜錯的話──說不定指尖已經開始發黑了。 花葬的徵兆太過明顯,也難以隱藏,不論怎么掩飾,都很難不被發現。 要想隱瞞,就只能讓自己盡可能的不要接觸到他人了。 張雷不想相信,但也只想得到這個可能。 今天的天空佈滿了烏云,看不到一絲藍天和陽光,更讓他籠罩在一股絕望的氛圍里。 終于,烏云承受不了水珠的重量,開始下起雨來。斗大的雨滴配上快速的移動,讓原本沒有力量的雨水變成一顆顆扎實的豆子,無情地朝張雷撒去。 這場雨也稍微澆熄了張雷的衝動,他停下腳步,大口喘氣。雨繼續下著,打在他仰天的臉上,他也任憑雨水肆意的在他臉上流動。 崔妍依不會一整天都窩在家的,但她到底在哪里?得快點找到她,告訴她自己一點都不介意他們家的詛咒,告訴她自己愿意在她身邊待著,即便她可能隔天就會消失。 還有好多、好多話必須告訴她。 忽然,雨停了,張雷不再感受到臉上有雨水降下。 他睜開眼睛,發現該是黑壓壓的天空,此刻卻是一片紅。 「天色這么差,出門怎么不帶傘?這不是被淋得濕透了嗎?」 紅色之外,是崔妍依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