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25節
“她什么樣子我還不知道,用不著你在這里說。我對她還不夠用心還不夠好,我看光寵著也不是辦法,她那心性多磨礪一下也是為她好?!?/br> 沈寶用自覺是多言了,但她真是不放心,耳聽著王爺這意思,該是兩個人又鬧起來了。她養母那身子骨是真不經磨,管你是磨礪還是磋磨,她都受不住的。 多言了她也要說:“王爺自然教訓的是,我們受了王爺的恩,自然不該再讓王爺煩心,可我母親身子骨并不強壯,病由心生說的就是她這樣的,還請王爺多垂憐?!?/br> 她這話倒是說到薄光心坎里,這不,剛溢福院的阿梓傳話來,說她們娘子好像身體出了問題,要找大夫看呢。 薄光擺擺手:“你去吧,她好像是有些不舒服,你小心說話,多給她寬心?!?/br> 沈寶用心里一顫,這是她烏鴉嘴了,她阿娘到底是心病還是真病了?她馬上起身離開了王爺這院,朝著溢福院快步奔去。 “姑娘來了,快進去吧,我們娘子身子正不整利呢,興許看到姑娘能好一些呢?!卑㈣饔驅氂眠M了屋。 程煙舟一看是沈寶用,眼淚立馬就流了下來,但她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只是一個勁兒地問她:“你在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這么長時間不回來是不是出了事?若真出了什么事,別怕,阿娘就是去求,也會在王府給你留個棲身地?!?/br> 沈寶用自認十足堅硬的心軟了下來,她也曾擁有過好命不是,能被這樣的人收養,她何其幸也。 只是這個好人在遇到她后,命運直轉急下,落得個在猛虎嘴下討生活的結果。 沈寶用感慨著她們母女倆并不光明的前路,只能安慰對方道:“阿娘,我過得很好,我在繡坊做工,有吃有住有錢拿,掌柜的與姐妹們都是好人,我一時過得太過快活就把您給忘了。我真該死,阿娘打我吧?!?/br> 程煙舟哪舍得打她,她一輩子都沒與任何人動過手,她就不會打人。不過還是象征性地拍了沈寶用兩下:“你不知道阿娘會擔心啊,讓人送個消息進來也好啊?!?/br> “阿娘,我還有一件好事告訴您,我們掌柜的選我去參加三年一屆的繡技大賽,我要是得了繡坊仙子的名號,就會乘船去到外海,去看更大的世界,更廣闊的天空。阿娘你替我高興嗎?” “外海,”程煙舟眼中現出一絲向往,“我聽你養父說過,那里的人與咱們長得不一樣,真好,你可以在這么年輕的時候多跑跑,多見見,你養父若是知道了,一定會替你高興的?!?/br> 沈寶用發現,以前養母雖也心心念念著養父,但她在阿梓這些王爺派過來的下人面前,是不會提她養父的。 當然是怕人多口雜,傳到王爺那里令他不快,她養母在府上討生活是很小心的,怎么這會兒,什么顧忌都沒有了呢。 沈寶用觀她面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又摸了摸母親的額頭,并不發熱。 “阿娘,你哪里不舒服?大夫怎么說?”沈寶用問。 程煙舟:“老毛病,這天忽然熱了起來,我喉嚨就有些不舒服,咳了幾聲罷了,是丫環們瞎緊張。大夫還沒有來,來了也是那幾副藥,方子我都快背下來了?!?/br> 沈寶用說:“那我正好等大夫來,我親自去給您煎藥?!?/br> 程煙舟淡笑,笑后她道:“你很忙吧,又要做工又要準備比賽,就不要在阿娘這里耽誤時間了,你煎的藥就是不如阿梓,我吃著就是苦,以前是不好駁你心意,現在阿娘不想吃苦了,你不要插手我吃藥的事?!?/br> 給程煙舟看病的大夫是個老學究,人十分自負,每次來都好像給她這種身份的人看病辱沒了他似的,每次都很敷衍。 以前程煙舟是懶得理他,現在倒得了便利,于她隱瞞病情更有利。她相信這一次,只要她把癥狀說得與以前一樣,對方不會多問細查,會按以前那樣把藥開了完事。 但她的小寶太聰明,是個不好哄弄的,程煙舟也想與她的小寶多呆一會兒,但她怕她看出什么來,她不想讓人知道她病到什么程度。 沈寶用拍了拍她養母的手:“知道了阿娘,我不煎藥了。但我再呆一會再走,你怕我影響大夫給你看病嗎?!?/br> “你快走快走,我是不想耽誤你的事,按我們老家的老例,瞅別人看病的場面是不吉利的,你現在天天在外奔波,我擔心你的身體,外面的大夫哪有王府請來的好,我的小寶可不能生病,你不要叫阿娘cao心,聽話,先回去吧?!?/br> 沈寶用聽話地站起來:“好,我聽阿娘的,阿娘好好保重身體,我在比賽前再找時間來看您?!?/br> 沈寶用一出屋臉色就變了,她阿娘能騙誰啊,連這院里最傻的那個阿?騙著都費勁,更別說從小坑蒙拐騙沒少見且沒少做的她的小寶了。 沈寶用跟送她出來的阿梓說:“jiejie也看到了,我阿娘這是怕吃藥呢,我哪能依著她,還是看她吃了藥我再走才能安心,我在偏屋,jiejie幫我瞞著點?!?/br> 阿梓:“是姑娘的一片孝心,你在那等著吧,一會兒大夫就來了?!?/br> 大夫來后,沈寶用出了偏屋,小心翼翼地步入中廳,支著耳朵聽內室的動靜。聽了幾耳,沈寶用在大夫出來前出了中廳。 應該不是她多心,她母親在有意地引導大夫,而那大夫也是草草問話草草了事,這是什么破庸醫。 沈寶用憋著一口氣,待阿梓送大夫出來時,她把人攔在了院中,她拿眼挑了一眼這老大夫,然后問:“大夫,我阿娘什么情況?” 老大夫撫了把花白胡子:“這位是?” 阿梓:“這是程娘子的姑娘,姑娘,這是黃大夫?!?/br> 老大夫這才說:“天兒初變,嗓子不得利,與往常無異,老毛病了?!?/br> “這不對吧,我剛在中廳看了一眼,您可是連脈都未號,怎么下的結論?!?/br> 老大夫:“病人都這樣說了還能有假,像這種久病成醫的,心里多少都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br> 他這話一出口,連阿梓都楞了,這是什么話,這位黃大夫給府上別的主子看病可不是這樣的,醫理藥理說得頭頭是道兒,怎么到了程娘子這里,一開口就是股庸醫味兒。 沈寶用不與他廢話,轉頭對阿梓道:“jiejie可都聽見了,我今兒之所以沒走,jiejie覺得我是為什么,可是巧了,就還真讓我看出不對勁兒來了?!?/br> 阿梓能被薄光安排在溢福院,那是端得一個耳聰目明,心細如發的。 她也是大意了,也可能是被程娘子誤導了,怎么也覺得她是舊疾發作不礙事的。得虧沈姑娘關心她阿娘,多了個心眼,否則,程娘子別說是得了大病,就是小病被耽誤了,王爺那里她也是交不了差的。真是差點出了大事! “阿榆,送黃老大夫出去?!卑㈣髡賳就昃筒辉倮磉@黃大夫,直接去往王爺那里。 她走了兩步停了下來,問沈寶用:“這事兒是姑娘發現的,姑娘要不要與我一起去稟了王爺?!?/br> 沈寶用知是她辦事周全,不想落個貪功的名頭,于是道:“jiejie去吧,我去房中再看看母親?!彼迷谕鯛攣碇?,讓她養母有個心理準備,她這病瞞不下去了。 薄光進到溢福院的時候,身后跟著一個面生的大夫。 一進屋,就見程煙舟哭倒在沈寶用的懷中,她可能是見東窗事發,也不再裝了,這會兒看著臉色極差,一邊哭還一邊咳,聽那聲兒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他回頭去看大夫,見那大夫眉頭一皺,藥箱不講究地往旁邊凳子上一放,著急看診的樣子令薄光心頭一沉。 他上前擠開沈寶用,把程煙舟擁在了懷里并讓她靠著自己,嘴上說道:“少說幾句,看你咳成什么樣了?!?/br> 程煙舟見是他來了,還真被他說得不咳了,但見她臉都憋紅了,薄光又怕她這樣不好,馬上改口道:“你想咳就咳,別忍著,我又不是在數落你?!?/br> “王爺,您當年救了我一命,但該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我能多活這些年,心里是感激的,以前種種,多是我不懂事惹您生氣,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想侍候好您的?!?/br> 程煙舟這段話說得中間斷了好幾次,薄光嘴唇緊抿,臉色發青,一邊抱緊程煙舟,一邊對大夫道:“還請張御醫給好好看看?!?/br> 一陣人仰馬翻后,程煙舟睡了過去,張御醫被請到了中堂,沈寶用心情沉重地跟在后面,聽到那御醫對王爺道:“這位娘子身子骨太弱了,脈象虛浮得哪像這個年紀該有的,倒像個老者。這么個身體底子,不好弄啊?!?/br> 張御醫搖頭:“平常有看過診嗎,若是早些發現,好好調養一番,也不至于到這步田地?!?/br> 薄光面色一凜,眼中兇光一閃,壓了壓戾氣才道:“張御醫,你看現在這樣要怎么調,您說什么我們照做就是?!?/br> “我先開個方子,先吃著,若是吃得下還好,若是吃不下就有點難辦了。我觀病人心脈也有損,想是心事太重,治病最重要的就是病人的配合,若是病人都不配合,那就是神仙丹藥也救不了的?!?/br> 張御醫點到為止,薄光聽明白了,他道:“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讓她配合的,您只管開了藥方來?!?/br> 沈寶用只有一天休沐的時間,過了今夜,她就要回薄且那里,這是薄且與她說好的,他還說若她不按時回去,敢再騙他一次,她以后就不用出屋了。 沈寶用本想在繡坊住一晚的,但現在養母是這么個情況,她是要在此守一夜的。 薄光也是這個意思,他知道比起自己,程煙舟現在最想見的一定是她這個養女。 于是兩方一拍即合,沈寶用今夜留宿在九王府。她去落蜓軒拿鋪蓋,明明里面是亮著光的,但她走進去一看,院里屋里一個人都沒有。 不見云甄與衣彤,想來她們該是有別的去處。沈寶用看著屋里熟悉的擺設,還有一些她用過的東西還在原處放著,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明明以為是一輩子要在一起的人,結果就這么散了,好像她與周圍人的緣分都十分淺,與親生父母是,與幫助過她的老者是,與養父是,與貼身丫環是…… 如今,難道輪到養母了嗎?沈寶用忽覺無力,她坐在床頭,內心又一次告訴自己,不可以有期待,都是過客,都是易散的彩云,抓不住的,她什么都抓不住。 于九王府來說,這是忙碌的一夜,佑前巷也是。 “殿下,是否行動?” “查清來路了嗎?”薄且問。 阿感:“是新任都城府都尹陳松?!?/br> “誰?”薄且盯著阿感問。 阿感:“原陳御史家的庶子,陳家唯一活著的血脈?!?/br> 薄且聽出來了,阿感這話帶了個人感情。陳家是值得尊敬,但那陳松是個什么玩意,庶出且出了名的混蛋子孫,如今更是無法無天,敢夜闖他的別院。 父王覺得虧欠了他們陳家,所以寵著他,這不就寵出事來了嗎,是什么樣的好奇心讓他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薄且相信,只要陳松不是個傻子,他但凡打聽一下都該知道這地方是誰的。 薄且道:“若是他,你們先不要打草驚蛇,看看他過來是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br> 阿感領命:“是?!?/br> 陳松感慨這府邸之大,水墨坊的人說沈寶用在佑前巷的一個精致宅子中,這佑前巷里的宅子本來就不多。 他查來查去,查到一間是首鋪家的,里面有人住,另一間就是他現在身處的這一間了。想來這間無牌匾的絕美宅子該就是太子殿下的別院了。 作者有話說: 第32章 陳松最先去到太子的院中,太子還沒有睡下,屋里亮著燈。他觀察了好一會兒發現無論是整個園子還是太子這里,基本沒什么護院,奴仆也很清減,可算得上是冷清了。 陳松在對面屋頂上伏著,一眼就能看清太子屋中的一切景象,那里沒有沈寶用的蹤跡,只太子一個人守著棋盤,與自己對弈。 陳松打從進到園中就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但他還不能完全放心,還有幾個有人氣的院子他要探查一番。 終于陳松發現了放著巨大屏風的院子,他步入其中,心里明白這應該就是沈寶用做繡活兒的地方了。 主屋雖然沒有人,但偏房里有小丫環在活動,所以主屋是點著火燭的,陳松很輕易地就躲過了小丫環步入屋內。 他看著眼前的屏風,真的是好大一副,他不懂繡活兒,猜不出這要繡多久才能完工。屋中被他趟了個遍,能看出有女子在此生活的痕跡,但他可以確定,沈寶用不在這里。 他好不容易混進別院,他得弄清楚,在這里做繡活的女子是不是沈寶用。 在陳松眼里,繡品的區別他是一點都看不出來,所以他從屏風上那剛起了一點架勢的繡樣兒,根本看不出這是不是沈寶用所繡,于是他來到長案前,那一堆草紙一樣的東西,倒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陳松在與沈寶用說案子時,與她一起寫寫畫畫過,他認識她的字。他隨手拿起一張低頭一看,這畫工這風格,是她沒錯了。 同樣地,他也看到了太子的原畫,陳松心里忽然冒出一個想法,祈求陛下能長命百歲,太子經歷過什么他不知道,但能畫出這種東西,還要制作成屏風擺著,天天看著……這樣心性的君王,還是能晚繼位些就晚繼位的好。 陳松還找到了一張紙,上面橫著畫了幾條線,又豎著畫了幾條線,這些線條形成的小格子里寫著日期,每隔一段時間,日期是被紅筆寫上的。 陳松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最近的四月二十,也就是今日,它正好是紅色的??磥磉@是沈寶用把休沐日提前標好,用來提醒她自己用的。這一桌子的鬼馬精怪,處處透出她的手筆。 陳松能確定,那個大主顧就是太子,而沈寶用來過,但太子并沒有把她關起來,還放她休沐日出府??伤龈笕チ四睦?,他在水墨坊那里并沒有找見她。 外面響起了更聲,陳松不該在此多留,他決定離開。剛轉身邁了一步,他又回頭把沈寶用做的休沐日期圖拿起揣在了懷中,他覺得這東西挺有趣挺實用,也不知為什么沒忍住,就是想把它帶走。 陳松這一趟還是很有收獲的,他摸清了太子別院里的情況,尤其是護院的情況,再有他知道了沈寶用在哪里做工休息,最后,他還順手摸走了她的東西,待她發現時,該是一臉疑惑外加懊惱的吧,就當是他為她冒險而得的補償吧。 陳松在太子別院逛了一圈后揚長而去,而阿感則跪在太子面前正欲匯報,就聽太子道:“你起來說,坐在這里說?!?/br> 阿感一聽這話,非常慶幸自己剛才在執行任務時一絲不茍,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殿下這是要打算細細長長地問話了。 阿感坐下,太子還在與己對弈,頭都沒抬道:“說吧?!?/br> 阿感想了想,決定先從陳松留下足跡的順序說起:“陳都尹最先查看的是您這里,他沒有進屋,只在對面屋檐上觀察了一陣就離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