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點頭，拉著跑出來的席哥兒往屋里走，“你娘說后天就來看你，你乖乖的，別到處亂跑，更不能出村?！?/br>
    “后天？”席哥兒問。

    “對，今晚跟外婆睡一覺，明晚再睡一覺，睜眼你娘就來了?！睏盍岩还薹涿圻f給她爹，“我去看我姐了，她說她這兩天來看席哥兒?！?/br>
    楊老漢看了眼外孫，“他咋樣？”

    “我姐說大夫不讓打擾，我們沒去看?！?/br>
    “我過兩天去看看?！痹儆幸庖?，到底是他女婿，不去看他姑娘面上不好看。

    楊柳進屋看了看蕓姐兒，跟她嫂子打了個招呼出門往家走，大黑子看到她手上拎的rou，極盡殷勤的跟在后面，家里的人喊它，它回頭看看，扭過頭繼續往西走。

    “回來我打你狗嘴?！睏畲笊]好氣，跟她男人說：“嘴饞的很，家里又沒缺它的飯?！?/br>
    “自家的飯它吃不吃都是它的，外面的rou少吃一塊兒那就虧了，你當狗是個憨蛋？它也滿肚子心眼，精的很?！睏罾洗笳f，“你別氣，要氣也是妹夫氣，大黑子天天在他家吃飯，飯碗一丟就跑，光吃飯不看門?！?/br>
    就是狗精才氣人，心眼多又有主見，多聰明的一條狗，奈何它不偏心，人喜歡它五分，它只肯還三分，氣人！

    楊柳回去了把rou遞給春嬸，“阿石還得一會兒才回來，你把鴨子燉上，熏rou也炒一盤?！敝蟪鋈フ依讒鸷屠な?，讓坤叔去把木篷車推回來，喊雷嬸把熏好的雞鴨魚rou和雀子取個四筐下來。她從熏房出來，野貓貼在松木墻上沖她喵喵叫，這些貓大多都是野貓，入冬后長時間貼在墻根睡覺，跟家里的狗也混熟了，只要不往家里去，狗也不再追攆它們。

    “又餓了？飯還沒好?！币膊还芩牪宦牭枚?，楊柳撂下話就進屋。

    一直到天黑的看不見人影，村頭才出現馬蹄聲，程石騎著馬先進村，對站在門外翹首等待的婦人說：“人回來了，都好好的，馬上就進村了，你們別擔心，我先回去了?！?/br>
    “哎，多謝你費心了?！?/br>
    程家門外亮著兩盞燈籠，照亮了門前的石階，程石跳下馬，把韁繩扔給坤叔，“喂些溫水了再給它吃草?！彼蟛竭M門，廊下的女人站在燈籠下，鼓鼓的肚子把裙擺撐起，掀開門簾，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來，先喝碗姜湯?！睏盍鸦鹕蠝氐慕獪阃肜?，“坐火盆邊烤烤?！?/br>
    程石搓著手跺腳，“真冷啊?！鳖~前的冰霧烤化，順著額角眉眼往下滴水，他隨手一抹，接過姜湯一飲而盡，一股辣勁順著嗓子滑下去，辣得人要冒煙，“你這是煮了多少姜？”他放下碗哈氣。

    “就是要越辣越好?！睏盍涯鄩乩镒詈蟀胪虢钩鰜?，“這也給喝了?！?/br>
    “不喝了，我不冷了?！背淌笊聿唤?，嘴里火辣辣的要著火了。

    “你是咱家的頂梁柱，你要是病了，誰來照顧我？”楊柳把碗放桌上，“算了，你擺桌，我去喊春嬸端菜，待會兒你多喝兩碗粥?！?/br>
    門簾掀開又落下，程石抬起腿放火盆上烤，過了片刻，他端起桌上的碗，捏著鼻子一口灌下去，這一口下去，辣得他腦子鬧烘烘的，生生逼出了汗。

    春嬸端菜進來，rou香沖淡一屋子的姜水味兒，“還得是你媳婦說話有用，這要是換我給你端來，你碰都不碰一口?！?/br>
    程石呼出一口氣，“下次還是你煮姜湯好了……”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他及時閉嘴，把空碗放在顯眼的地方，等楊柳看到了，他沖她一笑。

    “吃飯吧?！睏盍趲Э空淼囊巫由?，“來，嘗嘗咱們對家做的熏rou?！彼葤读艘粔K兒鴨rou，吃完后沒再挾第二塊兒，之后再嘗熏豬rou，豬rou還成，就是煙黃味兒挺重，跟農家做的熏rou沒差。

    一缽燉鴨rou，大半剩下喂了狗和貓，吃了油大的再舔半碗豆子粥，大黑子舔著嘴一溜煙鉆進黑夜，黑色的身影在門外的燈籠下一晃不見了。

    程石如今對它沒了脾氣，只當是養了只食量大的野貓。

    ……

    次日，還不到辰時，千客食鋪外面已經排起了長隊，馬車停下，鋪子門剛打開，搬下車的雞鴨魚rou和三筐蛋就被心急的客人幫忙抬上桌。

    “別搶，也別囤多了，明天還會再來?！背淌呗曊f，“再過半個月還有熏兔rou，家里不缺貨，有錢都買得到?！?/br>
    “對，前面的別買多了，程老板說了，他不會再一聲不吭的就關門不賣了?！?/br>
    一聲不吭的程老板：“……”

    “麻雀給我數二十只，斑鳩來五只，鴿子來兩只，雞鴨各兩只，鵝來一只，魚，兩條青魚?！迸旁谧钋暗娜丝刹宦犓麄儐?，“你們山上的雞鴨鵝啥時候提來賣？”

    楊柳拿了只戳著竹簽的母雞遞過去，“今天只取了五十只來，一人只能買一只?！?/br>
    “那我不要雞，你給我換成鵝?！逼蛬D探頭往筐里瞅，“最大的給我拿一只?！庇止竟具哆墩f：“有就都提出來賣，有錢不賺你傻啊，別藏著掖著了?！?/br>
    “明年，明年入冬了想買多少都有?！背淌此岬氖侵窕@，從鋪子里取了個竹筐下來，“要不帶個筐？你買的東西多，提籃裝不下?！?/br>
    “行嘍，老板你給算算一共多少錢?！彼统龊砂疽贿?，讓后面的人進來買。

    賣過第一波，楊柳掏出水囊喝水，突然鳳娘子興沖沖地跑進來，沖她使眼色，“沈記的人過來了，就在門前轉悠，我讓我家小子跑去沈記看，說是只有幾個人?！?/br>
    程石跟楊柳都沒出去看，沒打交道的必要。

    又過了兩天，鳳娘子再來報：“沈記的rou賣不出去就降價了，雞和豬rou各降了十文，熏鴨直接降了二十文，看來他們也知道他們沒本事把鴨子的臊味熏掉?！?/br>
    千客食鋪沒受到影響，客人還是那些客人，依舊是不到一個時辰就能把rou和蛋賣空了。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

    第一百一十章

    “外祖當年怎么想起來從外地買了松樹大老遠運回來種的？”去醫館的路上, 楊柳問程石。

    “松子價高，咱們這邊松樹又極少，外祖想給娘種些出產高的樹, 再加上外祖母又喜歡吃松子，想著自己種了不掏錢買。誰知道種下三年, 松樹還是細條條的, 走鏢再去北方，托人一問，松樹結果要二三十年, 五十年的也是常見?！背淌执钕ド锨昧饲?，“種下的松樹比我大一歲, 也快二十年了，去年倒是有幾個松塔, 掰開一看，里面的籽比芝麻還小，估計也是白瞎?！辈唤Y果歸不結果，現在也派上了用場, 不比摘松塔賣松子便宜。

    “前人栽樹, 后人乘涼?！睏盍氲搅诉@句話, “沒有那半邊山的松樹, 咱家的熏rou也賣不上價?！?/br>
    “對，所以種下的那些果樹以后不能砍，即使我們用不上，或許子女長大就用上了?！毖鄢蛑搅酸t館，他“吁”了一聲, 看老丈人走過來, 他扶楊柳下車, “我們也進去看一眼?！?/br>
    “睡了，剛睡著?！睏罾蠞h皺著眉，站著馬車邊跟小女兒兩口子說：“他爹從縣城請來了名醫，診斷后說治不了，只能保著命，后半輩子癱床上了?！?/br>
    “還能動嗎？”楊柳問。

    “腰骨斷了?！睏罾蠞h在自己后腰比劃了下，覺得晦氣趕忙放下手，“你姐說手和頭能動，腰往下都沒感覺。算了，好歹保住命能吃能喝，他家不缺人照顧。要不是你姐拼著不要命拉他一把，房梁砸他頭上，救都沒得救?！比f事怕比較，這么一對比，能有命喘氣就是命大。

    程石看見陳連水在醫館門口朝他招手，他跟老丈人說一聲，走過去問：“最近挺忙？”

    “我不忙，輪不到我忙?！标愡B水往里看了眼，胡大慶就在醫館后院的側屋躺著，“治不好了，除了扎針和換藥，就一個體壯力大又懂些藥理的學徒在照顧?！?/br>
    “我過去看看?！背淌屗麕?，醫館后院有曬藥的，有炮制的，還有燒火熬藥的，藥味兒濃郁，倒是不刺鼻。房門關著，窗子用叉桿撐開，程石彎腰往里看，忍不住捂了鼻子，床上趴著的人臉朝里側看不清，露在外的脊背瘦成皮包骨。

    兩人在外看了眼，又悄悄離開，陳連水領他去庫房，“你托我留意的陳皮到貨了，前些天醫館清庫房，翻出幾麻袋菊花，去年的陳貨，有些潮了，正適合你用。你去賬房那里結了賬就能搬走?！?/br>
    “謝了兄弟?！背淌牧怂幌?，“前幾天在山上逮了頭野豬，你得閑了喊上志趣相投的去我家，我給你做臉，席面差不了?！?/br>
    “就等你這句話?！标愡B水夸他識趣，又帶他去找賬房，“李叔，程石來了，新到的陳皮和去年的菊花你給他結個賬?！?/br>
    “陳大夫，有病人找?！彼幫瘉砗笤赫胰?。

    “你去忙?！背淌屗茸?，扯了荷包去交銀子，拿了票據出門，見門口立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他沖他點了點頭，準備繞過去。

    “你是程石？屋里的人找你?！蓖街噶酥?，“胡公子聽到聲音讓我出來問問?！?/br>
    胡大慶找他？這倒讓程石好奇了，他跟過去推開門，屋里燒著三個炭盆，藥味血味混著不知名的味道，刺得人前額疼。這下他也看清了胡大慶的臉，瘦得沒了人形，幾乎是換了張臉。

    “姐夫?！背淌傲寺?，拎過椅子坐在床邊，“早就想來看你，大姐說大夫讓外人少打擾你，到了鎮上又拐回去了?！?/br>
    “我聽阿絮說了，席哥兒和蕓姐兒還要托你們多照顧，我現在這個模樣……”說著臉色就灰敗起來。

    “大姐跟伯父都還在給你找大夫，能治好的?！边@話說的，程石都覺得嘴疼。

    胡大慶嘆了一聲，“我的身體我知道，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币皇前⑿蹩拗f她跟兩個孩子需要他，求他好好活著，他真想咬了舌頭去了算了。

    “我喊你來是想求你多看顧下我家，尤其是阿絮，她想替我撐起這個家，替席哥兒保住家里的生意，她一個女人，生意場上容易吃虧?！?/br>
    程石忍不住挑眉，心里替他姨姐喝聲彩，了不起，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遭遇了人生大變，胡大慶沒行尸走rou地丟下爛攤子，癱在床上滿心愁的還是家里的事，接受能力還挺強。

    “都是一家人，說求就見外了，之前我就跟大姐說過，遇到麻煩了去找我?！背淌此樕锨吡撕?，說讓他先歇著，“好好養傷，等你回家了我們再去看你?！蹦┝顺鲩T前，又回頭說：“席哥兒在家天天念著你，很擔心你，怕你跟他奶一樣埋土里了?！睂τ诤⒆佣?，他會傷心沒了爹，但不會嫌棄有個癱在床上的爹。

    出了醫館了他嘆出一口濁氣，看楊柳走過來，程石搖頭說：“胡大慶找我說話耽誤了會兒，他這模樣，真是一步錯步步錯，談起兒女也知道掉眼淚，當初怎么就沒管住褲腰帶？”

    “是個好爹，不是個好丈夫?！?/br>
    一句話，程石瞬間清醒，想起胡大慶jian滑的性子，現在一口一個阿絮，說不準也是為了哄人心防著妻子丟下兒女跟人跑了。

    “走走走，我們回去，陳皮和菊花都搬上車了？”程石懶得再琢磨胡大慶如何想，不管咋想都那樣了。

    “搬上車了，就是有些擠，爹要跟你坐車轅上?！?/br>
    快過年了，來鎮上趕集的人極多，睡懶覺的這時候才趕著牛車剛進鎮，趕早集的挑著擔子已經快到家了，路上遇到想搭車的，楊柳都是推開車窗讓人看，裝滿了東西坐不了人。

    墻根瓦溝的雪都化了，只有地頭的草叢里可能還積著一甕雪，遠遠望去，枯黃和青綠間點綴著一抹白，眼花的老人輕手輕腳走過去，看清是什么玩意兒，踩上一腳再呸一聲。

    “逮著兔子了？”程石笑著問，他停車下地，把顛顛迎上來的外甥抱上馬背牽著馬走。

    駝背老頭抬起頭，“我還以為是兔子在偷吃麥子?！狈凑怀姓J是想逮兔子吃rou。

    “您老慢走，我們先回去了?！背淌泻粢宦?，牽著馬問小孩他是不是好姨父。

    “是?！毕鐑捍舐曊f。

    他娘昨天來過看他，雖然沒把他接走，但這小子是徹底不擔心家里了，清晨和傍晚不再蹲在村口盼著路上有他爹娘的身影。

    楊老漢在家門口下車，“你不下馬??？到家了?！?/br>
    “我待會兒再回來?！毕鐑簺_奶娘抱的meimei招手。

    “晌午讓他在我家吃飯?！背淌癄恐R繼續走，沖睡在稻草垛上的大黑子吹口哨，“走，到我家吃rou?！?/br>
    一提吃rou，大黑子一個猛子蹦下來，歡欣鼓舞繞著馬車跑。

    楊母剝著花生往西看，可惜她沒閨女了，要是再有閨女，找女婿的時候要找個喜歡貓狗的，比著二女婿找。

    “怎么說的？”她問老頭子。

    “就那樣了，大丫頭說找道士算了日子，臘月二十把他抬回去?！睏罾蠞h拎了個板凳坐下剝花生，看勞什子奶娘不在家門口，他才說：“老子要不是看他癱了，一準扇他幾嘴巴，遭瘟的玩意兒，管不住褲腰帶，上面還逮著馬尿灌，他倒是躺著不愁吃喝開始養老，苦了老子的閨女。王八羔子，還好意思對著老子掉眼淚說不想活了?！彼麄円患胰谠诤易×撕脦滋?，風言風語胡亂聽一嘴也拼湊個七七八八，恨得幾乎咬碎牙根，還要忍著給胡婆子發喪。

    “癟犢子，老子真恨不得他死了，他死了我把大丫頭接回來……”他看老婆子給他使眼色，憋屈的把話咽進去，拈兩顆花生米扔嘴里，嚼得像是吃人rou。

    楊母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解了圍裙搭筐上，“來，把蕓姐兒給我?！彼舆^小丫頭，“走，外婆帶你去看熱鬧?！?/br>
    西堰下邊已經開始挖土造堰，大半個村的男人和力大的婦人都在，麥苗割了喂鵝，挖起來的土堆在劃線的地方做堰埂。

    程石回家換了衣裳也掂上鐵鍬過去，身后跟著嗑松子咬板栗的姨甥倆，幾只好吃的狗搖著尾巴巴巴跟著，丟地上的板栗殼一個不漏地含嘴里咂巴咂巴。

    起伏的山，以樹成林，蜿蜒的水堰，青綠的麥田，荒廢的菜園，從高到低一大片，除了路南邊的這塊麥地，幾乎全是她家的了！楊柳驚訝出聲，男人回頭，狗仰頭，她笑瞇瞇地擺手，“沒事，我就是高興，我倆可太能干了?！?/br>
    男人扛著鍬繼續走，狗垂下頭撿沒啃干凈的板栗殼，偶爾看到一個剝干凈殼的板栗掉下來，搶到嘴尾巴都要搖斷。

    ……

    臘月二十這天，程石跟楊柳在鋪子里賣完東西，把筐都鎖在鋪子里，看街上人多，趕馬車不方便，兩人繞著窄道去胡家。

    楊家四口人已經先到了，有胡家的族人陪坐在前廳說話。

    “親家妹夫來了，春子，去喊你堂伯出來招待客人?！焙髴c堂叔起身，喊丫鬟看茶，“先坐，大慶他爹在后院，馬上就來?！?/br>
    楊柳看到他爹使的眼色，按住程石胳膊說：“你陪我去看看姐夫，事發這么久，我還沒見過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