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第31節
孟杳佯怒,“這話說的,牌桌上能叫我吃虧的人可不多?!闭f著把自己鼓囊囊的月牙包往桌上一擱,“出門特地取了錢來的!” 胡開爾“嘿”一聲:“那我可真就不客氣了??!” 孟杳今晚就是沖著痛快來的,賺一筆就算雪中送炭,虧光了那就是破財消災,總之誰也別給她磨磨唧唧。 她起身,伸手在冰柜上撈了瓶啤酒,鋁蓋一旋,刺啦一聲,“來!” 沈趨庭牌技最次,遭嫌棄,所以胡開爾叫了樓下的店長上來一起。四人湊齊四角,沈趨庭一旁候著。 江何卻忽然敲了敲孟杳桌前,“車鑰匙借我?!?/br> “干嘛?” “出去買點喝的,”江何說著起身,“她這兒東西太次?!?/br> 胡開爾又跳腳,“你自己玻璃胃酒和咖啡都喝不來,少給我甩鍋!” 江何接了孟杳的車鑰匙,不搭理她。 “你走了三缺一怎么打?有沒有責任心啊你!” 江何下巴一掃,指指沈趨庭,“讓他先給你喂幾局牌吧,不然你怎么贏孟杳啊?!?/br> 他點完火就走,事不關己的背影隱沒在走廊拐角。 胡開爾氣得語無倫次,對著門口抓狂。 孟杳看戲,手肘捅了捅接位的沈趨庭,傾身問:“他倆這么掐,你也不攔著?不怕胡開爾真生氣?” “不會!”沈趨庭樂呵呵,“我老婆就喜歡跟人掐架,也就江何跟她同齡吵得起來而已,你看別人誰理她倆?” 孟杳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有理!” 初秋的天兒,深夜已經很涼。 江何穿單薄衛衣,有點冷。插著兜走到路邊,看著孟杳的車姿勢刁鉆地卡在兩輛大車之間,沒忍住笑出聲來。馬騎得那么好,怎么車開成這副熊樣? 這片是不夜城,多晚都有車開進開出,她要是就這么停一晚上,這車明天一早肯定被蹭出花來。 到時候甭管她今晚玩得多痛快,兜頭一瓢涼水,心得堵死。 他遠遠地沖咖啡廳二樓看一眼,能朦朧看見一個背影,披肩長發已經扎成了丸子頂在腦袋上,一副要血戰到天明的樣子。 江何叼著衛衣的拉鏈頭兒,深吸一口氣,橫著擠進兩車之間,艱難地上了車,把座位調寬,手搭方向盤,不算費力地將車子挪了出來。 東城遍地都是便利店,江何挑了個停車的好位置,進店挑了一大堆飲料零食,又把店里剩的那點兒關東煮全要了,坐在一旁等。 等他拎著大包小包回到不在乎吧,胡開爾剛被孟杳連挫兩局,正酸爽地從包里掏錢,瞥見江何,少不得損一句:“喲,這誰叫的外賣?” 江何目不斜視,走過去把還熱著的關東煮擺出來,“不是你點的,你別吃?!?/br> 胡開爾置若罔聞,挑起一顆花枝丸嚼得津津有味。 孟杳笑瞇瞇,“我點的我點的!今天我請!” 江何瞪她一眼,她沒看見,正在驕傲地數錢。 江何:“……” 又給停車又給送外賣,他可真他媽的服務到位。 兩人女人在牌桌上越打越有勁,沈趨庭和江何輪流換崗,也沒換過她倆逐漸高漲的廝殺欲。 打到最后,沈趨庭已經躲到鋼琴底下一副自閉狀,店長小姑娘頭發都豎起來了,江何勉強撐著一絲精神盯著孟杳和胡開爾。 這倆人瀕臨精神失常一般,兩個腦袋湊一塊數錢,數值喊到天地銀行都不敢開的程度。 天際泛白時,胡開爾終于也支撐不住,蹲到鋼琴底下和沈趨庭擠一塊兒,店長憑借優越的打工人素質挺到最后一刻,給老板和老板夫披了塊毯子,也暈暈乎乎地回去睡了。 孟杳的頭發不知什么時候從丸子頭變成兩個小揪,哪吒似的,看著一屋子亂七八糟,抱了瓶酒,事了拂塵去。 這店離東大很近,孟杳坐在門口的馬路牙子上,這會兒天漸漸亮,她才發現這小路拐角過去的另一條街上就是東大的一個小門。 她本科的時候常在那條街上晃悠,和室友刷夜趕過作業,陪江何挖角過那家口味很好的意面館的廚師,也和當時的男朋友體驗過漏水的小旅館。 孟杳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喝多少了你?”江何不知什么時候出來的,和她一樣往馬路牙子上一坐。 孟杳瞧著他倒清爽,臉上除了一層薄薄的倦意,一點兒不像通宵的人。 “你一點兒沒喝?”她問。 江何搖頭,他這一晚上,就喝了半杯水,多半還是因為跟胡開爾斗嘴口干。 孟杳笑:“你這個自制力,不像富二代?!?/br> 江何也笑,習慣了她拿“富二代”的帽子往他身上套,實際上她知道他是什么樣。他滿不在乎地來一句:“一屋不能四個全瘋?!?/br> “……”這張嘴是真欠揍,孟杳真佩服還有那么多人愛跟他做朋友。 “你昨晚說老太太心臟查出問題,怎么回事?”江何終于問到正題。 孟杳并沒打算瞞他,昨晚只是不想敗興,“前天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要來東城檢查身體。昨天一查,什么無癥狀心肌缺血,但醫生說不嚴重,吃藥控制就行?!?/br> “不是剛去慈濟體檢過?” “…可別說了,她就差沒去醫鬧了?!泵翔眯φf,“說垃圾醫院就會收錢,什么都查不出來還罵她老年癡呆?!?/br> 江何皺眉,“我待會兒打電話問問?!?/br> “不用,附院的醫生說這個病本來就不容易查出來,而且成因不明,那次體檢都三個月前的事了,估計那時還沒有問題?!?/br> 江何:“醫生真說沒事?” 孟杳奇怪地看他,“我騙你干嘛?” 江何沒說話。 他看著拐角盡頭處他們都很熟悉的街,手揣在衛衣口袋里,無意識地把玩著孟杳的車鑰匙。 “…但她昨天突然給我拿了份遺囑?!鼻镲L漸起,孟杳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里并不突兀,只是格外清晰。 “…嗯?!苯魏韲道飷灣鲆痪?,示意他在聽。 “說她死了長嵐的老屋歸我,讓我以后就拿這個遺囑去對付我爸?!泵翔媒又f,“你說我媽是不是挺牛逼?跑路之前還能領著她去把遺囑公證了,我都不知道她倆還有這層關系?!?/br> 這事細究起來,的確有很多可疑之處。但江何聽出來了,孟杳未必想知道上一輩之間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可這些恩怨情仇的結果統統加諸在了她肩上。她覺得荒唐,也覺得累。 他說:“也沒什么奇怪的,正常人都看得出你爸你媽誰靠譜?!?/br> 孟杳笑了,“這倒是,老太太很聰明的?!?/br> “但我從昨天起就有種預感,在想,她是不是要死了?!逼【破繑R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她語出驚人,江何卻巋然不動,仍舊只是輕輕“嗯”一聲,等她繼續講。 “真的,這種預感還挺強烈的,她如果不是感覺到自己身體不行,是不會這么乖跟我回東城的。但說出來又好像很不孝,醫生都說暫時沒問題,我總不能直接跟他講,我覺得她要死你趕緊治。而且去過一次醫院我的碼就抽瘋一樣要黃好幾次,好煩?!泵翔檬秩χ毤毜钠【破款i,有一下沒一下地磕著瓶底,“你記不記得咱小時候看科學頻道,里面說人大限將至的時候自己是有感覺的?!?/br> 江何把她手里的啤酒瓶接過來,擱在一邊。 “如果你的預感是對的,你希望她聽你的話配合治療嗎?”他問。 孟杳被問住了。 想了想,說:“我希望她長命百歲。但如果要死的話,就……干脆一點吧,直接死掉比較好?!?/br> 挺大逆不道的話,江何卻一點都不意外。 他和孟杳都太了解彼此是個什么德行。 孟杳她媽確定要去廣東打工那一陣,給她連著買了一個月的口紅糖,特別大方。等要走那天,滿條街找孟杳,淚眼汪汪地要同她告別,有很多話想說的樣子。當時江河和江序臨站在自家陽臺給她望風,黃晶領著梅月霞往反方向去,孟杳蹲在陽臺角落吃星球杯。 星球杯比口紅糖好吃,所以孟杳選星球杯。 mama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所以孟杳不和mama告別。 孟杳消極、厭世,自私、利己,她從來不要不好的東西。 所以她要的一直很少。 江何毫不客氣地指出現實,“但這不是你能選擇的?!绷掷^芳是長命百歲還是纏綿病榻,誰能知道? 孟杳早料到他會這么說,也毫不客氣地瞪他,“我曉得,要你說!” 江何這時候就擺富二代的架子,沒心沒肺只有錢,“有要幫忙的,就開口?!?/br> 孟杳笑:“要是真到花錢保命那一步,我也只能找你們了?!?/br> 孟杳正等他財大氣粗的回答,譬如“這點錢對我來說就像你壁櫥里一口鍋”之類的,半晌卻沒聽見聲音。 抬眼,江何的目光定在街對面。 孟杳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穿西裝的男人拎著袋包子行色匆匆。清晨的街道上還沒什么人,因此他格外顯眼。 孟杳反應了兩秒才看出這人是鐘牧原,裝包子的塑料袋印著東大一食堂的標,身上穿的西裝似乎也是她昨天就看見的那套。 孟杳納悶地嘖了聲。 大概是街對面坐在馬路牙子上的兩個人也很顯眼,她剛出聲,鐘牧原也恰巧停住腳步看過來。 三人對視,一時竟有些尷尬。畢竟都不是什么體面的樣子。 鐘牧原愣了更久,久到孟杳主動沖他揮了揮手,他才回過神,頷首微笑示意。 他轉過身來,正臉看倦容明顯,又滑稽地晃了晃手里的包子,像是在說自己又餓又累,不便寒暄。孟杳笑了笑,他便繼續走了。 等他走了,孟杳咕噥一句:“人家熬夜搞研究,我們熬夜打麻將?!笨s縮脖子,也不知回憶到了什么,感嘆:“學霸真可怕?!?/br> 江何沒接茬,他跟鐘牧原本來就不熟,孟杳也不覺得奇怪。 兩個人并肩坐著,各自撒癔癥。 良久,江何出聲:“吃早飯去?” 第25章 .“趕死???!” 東大十幾個食堂里,向來是一食堂開門最早,包子最好吃。 江何排隊時在回憶,自己到底有沒有吃過孟杳強烈推薦的這家包子。他本科的時候不常住學校,就算住在宿舍也八成不會起早來食堂吃包子,因此對這些東西并不熟悉。但似乎又有點印象,當時的女朋友很喜歡拉他去食堂圖書館小花園約會,說這樣才有校園戀愛的儀式感。 江何不喜歡往人堆里湊,但也愿意和女朋友認真談校園戀愛,一起自習、上課、翹課、吃飯、壓馬路、送她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