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第23節
江河轉身上了車,再沒往孟杳那邊看一眼。 孟杳攬著莫嘉禾,遠遠地看著越野車飛速開遠,心里莫名有點空。 * 莫嘉禾又續了攤,瘋狂地往自己嘴里塞東西。不到十分鐘,一陣反胃,猛地沖到路邊樹下去吐。 孟杳手忙腳亂地照顧她,鐘牧原叮囑她幾句,起身去另一條街上買藥。 藥買回來,莫嘉禾獨自抱著瓶礦泉水,坐在馬路牙子上漱口。 孟杳憂心地問鐘牧原:“她這樣沒事嗎?” 話語中有些低落,“我以為她已經好很多了?!?/br> 可今天晚上看著莫嘉禾一個勁兒地塞烤串,看著她接邵則的電話,看著她窩在自己的懷里。 明明并沒有發生什么。 莫嘉禾只是在吃飯和說話。 可孟杳卻覺得自己從沒這么難過過。 鐘牧原是專業的心理醫生,因此顯得平靜,沉穩地說:“已經好很多了?!?/br> 孟杳的反應也是剛開始接觸抑郁癥患者的正常反應,生活中每一件普通的事,起床、吃飯、和人溝通,對抑郁癥患者來說,都可能無比艱難,在旁人看來,也充滿無言的悲傷。 他輕聲安慰:“她已經在好轉了,會越來越好的?!?/br> 他從來不喜歡做這樣無用的保證。 可孟杳垂眸皺眉的樣子讓他的心一陣抽疼。一定要好,他想,他一定會把莫嘉禾治好。 給莫嘉禾吃了藥,兩人送她回家。 其實孟杳很想說要不就別回了,或者,回她爸爸mama家吧??赡魏搪冻鲚p松的微笑,說,他今晚肯定不回來。 來的時候是鐘牧原開車接了兩個女生,所以把莫嘉禾送回家后,他又直接往孟杳家里開。 孟杳情緒低落,一般人在深度接觸抑郁癥患者后,都有這樣的表現。 鐘牧原車開得很慢,一路上沒有說話,給她平復的時間。 可這條路終究不夠長,他們還是到了終點。 鐘牧原把車停在路邊,沒有開鎖。 “我是不是……不該請你加入的?!彼吐?,自嘲似的笑了笑。 除了他自己,誰都不會知道,以莫嘉禾的名義反復邀請孟杳加入治療,藏了多少的私心。 他沒有辦法,除了莫嘉禾的事,孟杳不會動搖、不會回頭。 那是他朝孟杳走近的唯一的路。 可現在,他忽然有點后悔了。 他怎么會讓孟杳這樣難過。 可沉默了一路的孟杳忽然出聲,語氣堅定,“但我已經看到了?!?/br> 看到了莫嘉禾的文章,看到了她的悲傷,也看到了她對自己的信任。 也許更早的時候她就看到了。 看到了 17 歲的莫嘉禾寫奶奶家門口的早餐店,看到她拒絕了自己之后仍然會那么真誠地道謝。 “鐘牧原,我們一起……盡力吧?!?/br> 她扭頭沖鐘牧原笑了笑。 是這八年來他夢到過無數次的微笑。 鐘牧原幾乎想要立刻傾身擁抱她,費了好大的力氣忍住,笑著點頭,“好,我們一起?!?/br> 他堅持送她到樓下。 這次終于知道她到底住在哪一棟了。 孟杳擺了擺手同他告別,轉身走向單元門。 鐘牧原看著她刷卡開鎖的背影,恍惚一瞬,好像回到高中。 小樓的燈光昏黃溫暖,就好像當年宿舍樓的燈光仍然亮著,他晚自習后踩著點送她回去,看她在最后一刻刷開門禁。 他還來得及。 “杳杳?!?/br> 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開口,快步走到她面前。 孟杳抬頭看著他,黃色的燈光遮掩,沒有看見他眼尾已經泛紅。 “…對不起?!?/br> 鐘牧原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先對她說一句對不起。 孟杳一瞬便反應過來,同時也終于看到他通紅的眼睛。 “你……” “我后悔了許多年?!辩娔猎_口便有些哽咽,不禁垂下頭去,努力扯了個微笑再看向她,“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我知道我應該先說句對不起?!?/br> “當年,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鐘牧原?!泵翔么驍嗨?。 “讓我說完,好不好?”鐘牧原近乎懇求。 “我當年不是不喜歡你,你的紙條我看到了,綜合樓天臺我也去了,我……我只是在階梯教室多留了一會兒,所以去晚了……” 他們高三那年的三月,十三中依慣例給學生舉行百日誓師大會暨成人禮。 那是高三一整年里難得清閑的一個下午,階梯教室的儀式結束后,學生們可以自由活動,合影、互相送花、帶父母逛校園。 孟杳昏昏欲睡地聽一票教師代表家長代表學生代表發完言,等鐘牧原在掌聲中走下臺,終于來了精神,亮著眼睛悄悄地推一張紙條到他面前。 紙條上寫的是:綜合樓天臺見,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生日愿望了。 百日誓師前一周是孟杳的十八歲生日,鐘牧原送她一整套莎士比亞,依舊陪她自習到十點半,留了十分鐘不知從哪變出一只小蛋糕,催她許愿吹蠟燭。 蠟燭熄滅后短暫的半分鐘里,孟杳伸出去接禮物的手不小心碰到鐘牧原的手。 然后被他輕輕地圈住手腕,沒有放開。 “你許了什么愿望?”黑暗中他的鼻息很近很近。 孟杳心是空的,她本來就沒有許愿的習慣,只是遵從習俗、做個樣子。 被他一問就更空了,只好說:“…不能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br> 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占滿整顆心,聲音都是顫抖的。 鐘牧原低頭笑了,呼吸噴在她的脖頸上。 他放手,站起來開了燈,在明亮的燈光下祝福她。 “好吧,那我不問了。無論你的愿望是什么,一定都會實現?!?/br> “生日快樂,杳杳?!?/br> 后來的一周里,孟杳確定了自己的愿望。 也是她得過且過的很多年中,第一個很強烈、很想要實現的愿望。 可鐘牧原沒有來。 她在天臺上等了很久,從極佳的視野俯瞰小花園里有人偷偷牽手,cao場上有女生跳韓團舞。 江何裴澈的排場最大,直接搭了個舞臺,一把吉他一把貝斯,身后還有他們天南海北認識的樂手朋友,電吉他的嘶鳴聲劃破沉悶已久的校園,原本分散各處拍照的同學立刻聚到一起瘋狂尖叫。 江何唱《不再猶豫》,唱到“夢想有日達成”的時候抬頭朝她看了一眼。 昂著下巴,無比張揚。 估計是在祝她愿望成真吧。 孟杳打算告白,多少有點緊張,所以提前問過江何,男生喜歡女生怎樣的告白。 江何像聽了什么笑話,從桌洞里掏出一沓情書扔在課桌上,“孟杳,這是我這周收的情書,里面什么花樣都有,去年還有個學姐直接往信封里塞套子。但我不用看,我一個都不會喜歡?!?/br> “真正喜歡你的人,不管你做什么、說什么,他都會喜歡的。你擔心什么?” 江何好像比她自己還肯定鐘牧原也會喜歡她。 孟杳翻白眼,嫌棄他的意見毫無建設性。 江何不甘示弱地白回去,嘲笑道:“就你選的這地兒,你確定百日誓師那天天臺沒人?還是你想當打卡點啊,鼓勵所有人跟你和鐘牧原合影?婚禮現場???” 孟杳也有點猶豫,“但綜合樓天臺比較破,一般都沒什么人的……大家應該會去教學樓天臺吧?” 江何冷笑,嘲她天真,“算了,小爺幫你一把?!?/br> 然后就有了校園演唱會這出。 江何不可一世地說:“你放心,我在樓下唱歌,誰還會關心你和鐘牧原親沒親嘴兒?” 孟杳當時還很無語,誰剛告白就親嘴啊…… 可事實上鐘牧原連告白的機會都沒給她。 成年后的第一周、再無第二人的天臺、粉紫色的晚霞從天際鋪到她的身后,甚至燥了半小時的江何都忽然換了一首歌,安安靜靜地唱《同桌的你》,像是在為她助陣。 天時地利,只是鐘牧原沒有出現。 第二天回班,鐘牧原表現得平靜如常,仿佛他沒有收到過紙條,也不知道孟杳等了他一個多小時。 早讀聽力放完,他甚至還像以前一樣想幫她對答案。 孟杳看他伸過來的手,問:“你昨天去了嗎?” 鐘牧原不說話。 孟杳懂了,把他手上的答案接過來,自己勾完對錯、重看了一遍聽力原文。 他們平靜地坐了最后三個月的同桌,高考英語結束后鐘牧原堵孟杳,說要請她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