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第10節
沈趨庭無語,“那誰讓你把馬場賣了……本來咱哥幾個去跑兩圈,多痛快,誰他媽想窩這喝貓尿?!?/br> 他們幾個都不愛喝酒,喜歡騎馬、徒步、攀巖,往天地開闊的地方去,那才叫爽快。這也是圈子里就他們仨最玩得來的原因。 江何那馬場,本來是他們在東城最愛去的地方,前兩個月,突然就被盤出去,似乎還是賤賣。沈趨庭還以為他們家出了事,差點要拋股票。 江何聞言一頓,目光幽深。 裴澈也驚訝地看他,意思是——你原來不慫啊。這事兒你也敢提? 沈趨庭一拍腦袋,想起來,當時江何賣馬場,好像是跟那個叫齊青山的有關系。 齊青山是草原人,輕馳馬場的原始股東,馬場最早的幾匹馬,以及最初的馬種繁育和馴養,都是他負責的。 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孟杳的前男友。 孟杳從英國回來之后,去內蒙畢業旅行,與齊青山相識。齊青山生在草原長在草原,二十多年沒離開過,后來居然跟著孟杳到了東城。江何因此認識了最好的馴馬師,一直想開的馬場立刻就開了起來。 可惜齊青山一年多之后還是回去了,說是不喜歡東城。孟杳這姑娘一向灑脫,問清楚了就一句都不挽留,好聚好散,還不忘幫齊青山找江何要了待遇豐厚的分紅,保證他之后每年都能有一筆不小的進賬。 三個月前,齊青山突然來了東城。沒找孟杳,卻直奔江何。 沈趨庭也是后來聽裴澈說,兩人在江何辦公室坐了沒幾分鐘就打起來了,江何動手不留情面,可人家草原漢子也不是吃素的。兩個人打得那叫一個慘烈,江何右胳膊骨裂,臉上更是五顏六色。 沒兩天,江何把馬場盤出去,頂著張燈結彩的一張臉去美國,主動挨他爹的罵。 到現在,連裴澈也不清楚,齊青山和江何到底說了什么,兩人打成那樣。 “你就這點出息?一個馬場而已,想開再開就是?!苯魏攘司坪竽抗庾冣g,說話倒還是那股老子無所不能的拽勁兒,“你的馬我又沒賣,不還在那?” 沈趨庭也就是這會兒讓著他,才沒說什么。 開馬場,說得容易,這不是有錢就能行的事。真正的好馬難得,好的馴馬師更難得,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包廂里一時沉默,沒人說話。 碰到孟杳的事就這樣,哪怕沈趨庭裴澈和江何都是十幾年的朋友了,一說到這些事兒,他們倆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是不敢,是看不明白。 江何對孟杳到底是什么意思,沈趨庭和裴澈一直看不明白。 說是喜歡,他們倆這么多年各自談戀愛,誰也沒耽誤,關系清白得很。連這倆人歷任的男女朋友都沒有人因為對方吃過醋。 說是不喜歡,江何對孟杳,天上地下獨一份的珍重,他們倆都看得出來。 到最后,沈趨庭放棄理解,就當是什么人類高級別的感情吧。 裴澈卻覺得是江何這人有問題,說不清是太豁達還是太別扭。 江何這一天的疲倦在酒意的催化下洶涌襲來,開口趕人,打算自己在包廂里睡一晚。 裴澈和沈趨庭叫人送了毯子和醒酒茶來,也就走了。 江何最后看一眼手機,孟杳一個小時前問他們是否安全到達。 問的是,“你們”。 你們。 江何沒回,手機撂一邊,闔眼睡了。 第08章 .又頹廢又憤怒,像一團迷霧中間燃著一點焰火。 孟杳等了半天,沒見江何回復,有點不放心。想去問鐘牧原,手指在對話框上懸了幾秒,又退出了。 她不想跟鐘牧原有太多接觸。 舊時光里的人突然出現,像詐尸似的,令她不安。 但她還是有點擔心,忐忑到最后看到沈趨庭的朋友圈,拍到三只酒杯,知道其中一個是江何,才放心睡下。 在長嵐住了一晚上,孟杳就發現許多事情不對勁。 林繼芳在老屋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她長居靜嵐寺二十多年,除了每年去摘楊梅,連過年的時候都不愿意下山。這次怎么會在老屋住下? 另一件事更奇怪,孟杳發現林繼芳很關注屋外的動靜,門外一有人聲經過她就豎起耳朵。記得小時候,她們家沒有主人cao持,是鎮上最簡陋不像話的一家,看起來就門庭凄涼??山裨?,林繼芳居然大張旗鼓地在門口曬了許多東西,從衣服到各式咸菜干果,熱熱鬧鬧。 孟杳心里存疑,沒法放心回東城。 可明德那邊要求多,明天她沒課,但有 office hour。她試著向教研室主任提交請假申請,爭取在長嵐多待幾天。 林繼芳卻已經不耐煩,第二天吃早飯就在問她要不要上班,要上班趕緊走。 孟杳保持耐心,繼續跟她掰扯體檢的事情。 “真的是學校的福利,今年新加的?!彼f,“有年齡限制和時間限制的,你不去就要浪費了?!?/br> 林繼芳置若罔聞,手上麻利地收拾著碗筷——孟杳其實還沒吃完,但她叮叮咣咣,動靜很大,是趕人的架勢。 孟杳端碗的手往桌沿縮了縮,手指捏著筷子,攥得發白。 她心里很煩,機械地繼續勸著,說話都麻木了,“私立醫院的全套體檢,很專業的,出的體檢報告也很權威。我很多同事都帶長輩去過了,真的不要一分錢……” 也不知是哪個字說動了林繼芳,她兇狠擦桌子的動作一頓,直起腰,“在東城?” 孟杳愣了一下,點頭。 林繼芳咕噥:“…遠得要死?!?/br> 孟杳說:“不遠,你要是不愿意在東城待,體檢完我當天就把你送回來?!?/br> 林繼芳想了一會兒,抹布往盆里一丟,烏黑的臟水差點濺到孟杳的碗里。 “今天去可不可以?”林繼芳問。 孟杳小心地說:“體檢要提前預約,而且要空腹?!鄙滤椿?,立馬又補充:“明天可以,明天一早就去?!?/br> 林繼芳好像還是不太情愿,皺眉好久,在水盆里用力地搓抹布,搓得水花飛濺,半天才說:“那就去一下?!?/br> 孟杳松了口氣。 回房間立刻查東城那家有名的私人醫院,不出意料地早已約滿。這種私立醫院的對外預約基本形同虛設,大部分客戶都有固定聯系的醫護團隊,根本不需要走官網這種公開的預約。 孟杳無奈,還是撥通江何的電話。 鈴聲響了好久才接起,接起后又默了好久才聽到一句啞透了的,“…喂?” 估計昨晚喝了不少。 孟杳見怪不怪,只是怕他現在腦子不清楚,事情過不了耳,所以語速放緩,“你爸媽每年身體檢查,是不是慈濟醫院負責的?” 江何反應倒快,顯得她多慮,徑直問:“你奶奶答應體檢了?” 孟杳嗯了聲,不意外江何信息靈通。昨天他都到長嵐了,回去隨便查一下或者問一句,也就知道了。 “什么時候?” “…明天?!?/br> 孟杳有點沒底氣,她和江何關系好,讓他幫忙約個體檢這話她能說出口,可開口就是明天,她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慈濟醫院的名氣,普通人能約到兩個月后的,都算走狗屎運了。 江河那邊窸窸窣窣一陣,應該是他起床了。然后孟杳聽見一句言簡意賅的:“行?!?/br> “…謝了?!?/br> 江何沒理,又問:“明天幾點?我去接你?!?/br> 體檢要求空腹,都得趕早,東城過來還要兩個小時,孟杳忙拒絕:“不用,我自己帶她過去?!?/br> “你有車?”江何聽起來不太耐煩,他起床氣一直挺重的。 “……”不是還有動車么。 “七點,我把你車開過去?!苯沃苯优陌?。 “好,那謝了。你再睡會兒,不說了?!泵翔眯睦锔屑に謳妥约航鉀Q了件大事,但沒多說,這人少爺脾氣,覺睡不夠是真的要打人的。 江何什么也沒說,掛了電話。 四杯酒讓他頭疼了一晚上,睡也睡不安穩,剛剛坐起來那一下,天旋地轉,要不是孟杳還說著話,他估計一頭就要往那玻璃茶幾上栽了。 江何看見桌上的醒酒茶,灌了一口透心涼,清醒了點兒,直起身,叫人送他回家。 不再補一覺的話,明天他連車都開不動,去個屁的長嵐。 * 解決一樁大事,孟杳心里松快許多。盡管林繼芳的反常還是盤亙在心里,但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她也不是什么有行動力的人。 孟杳一直挺佛的。 不對,說佛也不太合適,她有時候又挺憤怒。當年莫嘉禾跟她宣言不“叫賣”文字的時候她就挺憤怒的,現在鐘牧原正人君子地請她“幫助”莫嘉禾,她其實也有點不爽。甚至偶爾看到江何明明那么吊兒郎當卻能活得特別自洽,一般富二代那些孤獨寂寞不能做自己的矯情病他一個都沒有,她也會又困惑又惱火。 但她的憤怒并不會觸發任何行動。 她憤怒完了,也能平平淡淡地接受。人類多樣性嘛。 又頹廢又憤怒,像一團迷霧中間燃著一點焰火。 裹挾著她按部就班活到現在。 活得也還行。 孟杳也有那么一刻想到要不要通知一下孟東方,但想想也就算了。孟東方連她出國的時候都沒出現過,父女倆四五年沒聯系,突然要找人,麻煩只會更多。 林繼芳在客廳里看電視,雪姨敲門那一段反復放,聲音頂天大,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迷上的鬼畜。 靜嵐寺待了二十多年,心是一點都沒靜。 孟杳看了眼微信,教研室主任還沒回她。她心里頓時預感不好。 今天是周日,明天就要上班。要是主任還不批假,她就算曠工了。雖然現在還沒有學生預訂她的 office hour,但保不齊有誰會 walk in。 教研室主任姓項,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對孟杳特別好。當初面試,就是她拍板把孟杳這個專業并不直接對口的學生放進來教作文的。 說孟杳有靈氣。 有靈氣的人不應該為生活所累,所以應該來明德這種錢多事少的地方。 現在回想,也是很離譜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