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珍也想起來了，老家那些人個個不是省油的燈。

    地里刨食的，總覺得當工人很輕松，好像只要抬抬手就能賺到錢一樣。

    其實她父母每天累的不行，才僅僅溫飽而已，每回老家來人總是會大傷元氣。

    廠子里也有同村的人，想來程學良和程誠立功的消息，沒多久就會傳到老家去，錢素梅饏想想都覺得頭疼。

    “我和孩子跟你一條心，你說不給，我肯定一分錢也不拿！”

    程學良這么說錢素梅是信的，以前夫妻打配合的人不少。

    不過這招對別人也有用，對程學良的二叔恐怕沒用。

    當初他們跟著婆婆在老家的時候，程家二叔幫了一些忙。

    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時候，還給了些窩窩頭救濟，可那點窩窩頭的恩情這么些年早該還清了，程二叔卻非揪著不放，逢年過節的禮差了，就滿村找人評理，說程學良沒良心，當了工人就忘本......

    程曉珍想了一圈，忽然說：“媽，我們這筆錢留在手里，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老家的人時不時過來，就算討不了好，咱們也別想得清凈，倒不如把錢花光了......”

    “花光了？！”錢素梅嚇一跳。

    他們的工資一個月二十來塊，全家人不吃不喝一年也攢不了這么多錢，花光了？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程曉珍：“是啊，媽，哥不是要結婚，你有錢了給兒子買個房子不過分吧？”

    錢素梅又愣住了。

    現在的房子都是公家分配的，哪兒需要買房子，就沒人有免費的不住另外花錢買的。

    但兒子確實老大不小了，家里不寬敞，想結婚也難。

    錢素梅不知道以后房子會漲價，程曉珍知道。

    當初不少人下崗以后，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房子就是剛需，從一開始五六百塊錢一套，直接漲到幾百萬一套。

    現在覺得花五百塊錢買一套房子虧了，以后才知道五百塊買房子有多賺！

    不過程曉珍也知道，錢素梅是思維模式固定，一下叫她拿出五百塊買房子，肯定比割rou還疼。

    反正錢已經進了家門，怎么安排的事可以慢慢再考量。

    這天晚上，程曉珍一家吃的格外豐盛，不止有廠子給的紅燒rou，錢素梅還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個大魚頭回來，趁著他們去洗澡的功夫，早就咕嘟咕嘟燉了一大鍋魚湯了。

    揭開蓋子，將切好的蔥花撒下去，空氣中都滿是魚香味。

    錢素梅：“曉珍，這碗魚湯端去給蔣奶奶?！?/br>
    程曉珍脆生生的應了，送了回來，爸媽已經把碗筷擺好了。

    剛才滅火的時候著急沒注意，其實冷水澆在身上怪冷的，洗了個澡恢復了大半，這會兒一碗加了胡椒的魚湯下肚，整個人才仿佛活了過來。

    胡椒這個東西，程誠一向又愛又恨，他沾上一點就會流鼻涕，但是這種辛辣感又讓他格外上、癮。

    一碗下去還嫌不夠，又添了一碗，吃到眼淚鼻涕一大把，捧著肚子站都站不住，程誠才覺得滿足。

    錢素梅笑兒子傻，家里又不是沒的吃，做什么這幅狼吞虎咽的樣子。

    但一想，孩子們確實很久沒得這么豐盛了，要不是有錢了，她往常也舍不得買魚頭。

    唉，都是錢鬧的，早幾年家里不借錢給人家，也不至于連吃飯都要節儉。

    這回她說什么都不會再把錢借出去了。

    *

    家有了一筆錢進賬，暫時不用擔心開支問題，程曉珍繼續看她的書，平時除了將填好的資料送去蓋章，就連吃飯都捧著書。

    女兒栽了個跟頭，比從前更用功了。

    錢素梅都怕她把眼睛熬壞，總勸她起來走走，去樓下曬曬太陽。

    程曉珍懶得去，她現在的時間緊的很，一分鐘恨不得掰成兩分鐘用，再說下去了就得聽鄰居們的閑言碎語，這個問她有沒有把握，那個問她高考是什么樣的感覺。

    本來不緊張，問都問的緊張了。

    錢素梅看她不聽、還眼睛都熬紅了，氣得說要把書鎖起來，才把程曉珍推出了家門。

    梁金鳳和范嫂子見她下來，沒問高考的事兒，反而說到那天大火，說著說著自然說道程家的那筆獎勵金上去。

    程曉珍聽的頭大，筒子樓是真不好，完全沒有隱私可言，尤其在大家同在一個廠子的情況下。

    程曉珍不論別人說什么都笑，笑得臉僵了，別人看她不說話慢慢的也就轉了話題。

    太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程曉珍舒服的瞇了瞇眼，自除了有些聒噪，別的還行。

    正想著找個什么借口回去，就見她爸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爸，怎么了？”

    “你外婆生病了，村里來了消息，叫我們回去一趟?！?/br>
    第8章 看房子

    程曉珍這下也沒心思曬太陽了，跟她爸一起往回走。

    “外婆前一陣不是還好端端的？”

    程曉珍的外婆家在紅星公社，前一陣外婆還讓大舅過來給家里送了些自家種的菜。如今農村的日子反倒比城里好過了，家家戶戶有了自己的田地，想種什么種什么，賺不了大錢，可好歹不會餓肚子。

    城里頭吃一把小菜，都得幾毛錢。家里出產多了，外婆就會讓大舅送些過來。

    不過每回大舅回去的時候都不空手，有時候管錢素梅要熱水瓶票，有時候要棉花票。這些票證單賣，可比小菜貴多了。

    錢素梅偶爾也會說家里不湊手，錢大舅當下不會說什么，回去以后錢外婆馬上就找來了。

    看著是給女兒家送小菜，其實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心里都清楚。

    有了這么多先例，也不怪程學良一說外婆身體不舒服了，程曉珍立馬就有不好的聯想。

    程學良心里何嘗不知道這點，但是他為人老實，當初娶媳婦的時候是真的一窮二白，要不是老太太點頭，他想娶錢素梅簡直白日做夢。

    恩情總是要還的。

    從兩人進廠當工人開始，老太太隔三差五要這個要那個，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媽，我看外婆肯定是知道咱們拿了五百塊這事?！背虝哉湟贿M門就說。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救火的事情近在眼前，廠子里也有紅星公社的人，錢外婆要知道實在輕而易舉。

    錢素梅嘴里比吃了黃連還要苦。

    她不想給，可只要她敢拒絕，老娘恨不得把這些年的來的生恩養恩算清楚。到時候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錢素梅在家里是大姐，底下還有兩個meimei一個弟弟，不論何時錢外婆想的都是從她這里挖東西，貼補底下的弟妹。

    錢素梅悶不吭聲的收拾東西，嘆口氣說：“還是去一次吧，我們不去，她明兒就得找過來?！?/br>
    程曉珍上輩子和錢素梅一個性子，怕別人說、怕鬧得臉上不好看，結果每次苦果都是自己往下咽。重來一次，她覺得沒有什么比自己得實惠更重要的。

    “媽，你一個人去，爸和哥要上班，我要復習。你這次去除了五塊錢，什么都別帶，東西也別買。到時候外婆要是問起這筆錢，你就說買房子了，不止不夠用，咱家還往里貼了一筆......”

    “至于房子也好辦，我今天就去看，看得差不離了，我們就把房子買下來！”

    錢素梅還是覺得手里應該多留點錢，買了房子可就又沒有余錢了。

    程曉珍：“錢放在我們手里，他們東挖一點，西挖一點，只要你扯不開臉面，早晚都有挖盡的一天?！?/br>
    家里為什么沒錢？

    雙職工的家庭過的比別人單職工家庭還不如，不就是因為拆東墻補西墻么？

    既然這樣，還不如一次把錢都花掉。

    現在覺得五百塊很多，用來買房子很雞肋，不出兩年，房子的價值立馬翻一翻。到時候，他們五百塊錢買了一套房，才是賺大了。

    錢素梅經不起女兒磨，到底咬牙應了。

    心里卻還抱著希冀，覺得家里不會做到這一步，沒準就是老太太生病了呢？

    *

    說要去看房子，程曉珍吃過午飯就出了門。

    原以為買房子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沒想到這個時候房價便宜，但是房子都是公家的，他們都沒這個權利去買或是賣。

    程曉珍有些灰心。

    這就好比明知道眼前有個金礦，卻連挖掘的權利都沒有。

    大中午的，程曉珍穿著夾襖走了一大圈，又累又渴。

    正巧邊上胡同里有個嬸子在賣大碗茶，這東西夏天喝的人少，但是大冬天還是不少人愿意來一碗暖和暖和。

    程曉珍花五分錢要了一碗。

    附近也沒地兒喝，她就站在邊上捧著碗，看嬸子賣茶。

    盯著瞧了一會兒，她發現了一個事，嬸子把茶放在一個茶桶里，茶桶不大，底下也沒有爐子，但是賣的茶一直都熱乎乎的。

    程曉珍心念一動，順嘴問了出來。

    吳芬衣著整潔，跟前兜著的灰褐色圍裙看著也干干凈凈的，聽了程曉珍的話她就笑：“我家就住在這附近，這桶小，我拎來拎去方便，一桶賣完再回家拿，保證茶又暖和又新鮮。要不是附近這一片都是我的熟人，我還不敢擺這個小攤呢?！?/br>
    吳芬自己打扮的干干凈凈，也喜歡看穿的干凈好看的小姑娘。

    得虧程曉珍長得好，衣服雖然一般般，但勝在干凈整潔，換了別人吳芬還不樂意說這幾句話呢。

    程曉珍懂她的意思。

    現在投機倒把管的還挺嚴，要不是附近有熟人，吳芬支個攤子碰上抓投機倒把了怎么辦？

    有熟人就不一樣了，但凡有人來了，喊一嗓子，吳芬就能飛快的把東西收回去。

    程曉珍把茶碗還了回去，夸了好幾遍茶好喝，把吳芬哄的心花怒放，又說家里哥哥要娶媳婦了，可惜沒個住的地方。

    吳芬深以為然：“現在大家都住在公家分配的房子里，有的人家才三四十平大小，里頭卻住著七八口人呢?！?/br>
    程曉珍：“可不是，我家四口人倒是還好，偏偏我哥的對象說，沒房子就不肯結婚。把我媽氣的，派我出來打聽房子的事。嗐，我都問一圈，哪有人家有多余的房子哦，自家住都還嫌不夠?！?/br>
    程曉珍半真半假的抱怨。

    吳芬一下聽懂她的意思，這小姑娘倒是個聰明人，明著跟她抱怨，其實暗地里在跟她打聽呢。吳芬笑了笑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