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鶯嬌 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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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澤蘭忍不住唇角輕牽,也有點佩服自己此時此刻還笑得出來,不過小殿下實在太可愛,總也抓不住重點,這會兒還關心林合子,難道他會編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話嗎——嘆口氣,“從第一次見她就曉得了,合子耳后的胎記其實是我不小心用燭火燙傷,怎么會認錯?!?/br> 難怪他要認對方做meimei,還準備當娘家人,將合子嫁給修楓,原來本來就有這層關系,再聯想到合子說的那番話,還問供奉是不是徽州人,看來不會有假。 十歲就下毒殺人! 十七公主禁不住倒吸口冷氣。 她不知該如何回應,也許對方根本不在乎回應,緊張得心口快跳出來,眼睛盯著一團黑漆漆看,模模糊糊的影子晃來晃去,不知所措。 蘇澤蘭等了一會兒,已經聽到牢房外響起腳步聲,意識到剩下的時間不多,強迫自己轉過身,語氣冰冷而強勢,“殿下需早做決定,即便你不殺我,皇帝也不會放過我,咱們都沒有退路可走!” 她呆呆地瞧著他,在昏暗不明中依舊俊秀的臉龐,散落青絲下的眸子詭譎多變,讓人看一眼就會陷入漩渦當中,沒來由得害怕。 可他這樣好看,破舊牢房,凌亂衣服并沒有讓對方憔悴不堪,反而將這種美推向極致,一碰就要碎了似地,讓人心疼。 她突然想蘇供奉這一輩子,幾乎從來沒有體會過溫情,出生被母親拋棄,又被親生父親追殺,與親哥哥反目成仇,如今還要做這種好比自殺之事。 那些隱秘的前塵往事,對方到底有沒有殺掉段夫人的侍女,茜雪心里沒底,雖然看上去天衣無縫,但總覺得哪里不對,她終歸無法相信他是那樣的人。 “公主——”蘇澤蘭有些等不及,又輕輕叫了一遍,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他禁不住往前走幾步,卻被迎面撲過來的小殿下摟住,溫軟甜香的身體躲進懷里,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張張嘴,說不出話。 茜雪忍住淚水,臉頰緊緊貼在對方胸膛,蘇供奉又清瘦了許多,隔著扯開半邊的圓衫,輕輕踮起腳就能碰到他的鎖骨,瞧著那件早就跌落在地的琉璃藍披風,咬牙道:“供奉,這是你所盼望的嗎!如果真是,我——就成全你?!?/br> 淚珠滾落桃腮,也打濕了他胸口皮膚,灼熱從心尖涌入眉間,蘇澤蘭俯下身,嘆息般地嗯了一聲。 她抬起頭,鼻尖蹭上鼻尖,余光瞧見對方脖頸下有個傷口,淤青色很深,忘了自己曾經瞧見過沒有,失神地問:“供奉,這是什么?” 蘇澤蘭控制住想吻她的沖動,顫巍巍地答:“舊傷。 ” “怎么弄的???” “當初在死牢,段殊竹用戒指劃的口子,挺疼!” “你還知道疼——”她又哭了,泣不成聲,“你怕疼,還要我賜死你!” 他環住她腰間的手緊了緊,柔情備至,“公主,臣現在心更疼,殿下真憐惜臣,就別哭了,反正也要走這條路,最后還能為小殿下做點事,臣心里——高興?!?/br> 將頭埋在她的脖頸,字字真心,“最難過的是沒有機會與殿下好好相處,答應過一起種海棠花,也沒能實現。殿下,你記得——等臣走了后,不要太想念,要記得這是臣自己的選擇,只要殿下能夠安全,臣一定會很高興,無論在哪里?!?/br> 茜雪顫抖著張開嘴,卻只說了聲:“供奉!”淚水便淹了過來,下一句已經講不出。 偏偏愛上這么個人,她若是不順著他,對方也會自己找辦法,茜雪不再吭聲,只聽蘇澤蘭繼續柔聲道:“謝謝公主,臣這一生總算做了件好事,全是托了小殿下的福?!?/br> 最后一盞燈滅了,彼此只能感知對方的溫度。 她恨不得撕了他這張嘴,死到臨頭還在哄人。 作者有話說: 天下的蜜,蘇供奉的嘴。 第98章 紅豆相思暗結蘭(四) 十七公主回到烏衣巷, 一路馬車顛簸,她坐在翻飛的帷幔內,失魂落魄。 宵禁后的長安空無一人, 街道上彌漫起薄霧, 遠遠望去好像下雨似地,秋露抹抹眼淚,伸手替公主披緊裘衣,輕聲道:“殿下,別太傷心, 雖然奴婢不知道發生什么, 但如今事情都趕在節骨眼上,千萬保重身體,若是公主倒下,愈發不可收拾?!?/br> 她嘆口氣,回過神, 深以為然,局已設好,他們都是深陷其中之人,誰也逃不掉。 屋內點盞燈, 吩咐侍女出去,茜雪歪在榻邊, 困意全無,目光落在前方的紫檀木柜上,伸手打開,看見了那個蝴蝶玉佩, 當初便瞧著眼熟, 原來就是自己送給崔彥秀的那枚, 蘇供奉真稱得上步步為營,只是她渾然不知。 那日在崇文館,崔侍郎說要離開,她以為他要告老還鄉,沒想到再見已在大牢之中,最后竟天人永隔。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br> 她當時念錯了,“明月何時照君還?!?/br> 一語成鑒,如今真的無法再回來。 忍不住唏噓,隨手往里翻,找到了蘇供奉方才提到的《金剛經》,緩緩打開,果然有張絲帕躍入眼簾,上面細細繡著一根根直挺紅竹,與段殊竹石舫花屏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這世上哪里有紅色的竹子??! 滿眼不過三個字——段殊竹,段殊竹。 一針一線,全是女子情絲,鼻尖飄來一股梨花香,人人都知道子華殿的梨花開得最好,她不知為何紅了眼,雖物是人非,但自己與薛貴妃有何不同,終是愛上一個禍害! 擔心眼淚沾濕帕子,連忙小心收好,又發現柜子底部由娟黃絲巾裹著一些東西,拿起來看,上面貼張紙條——小殿下。 字體飄逸,蘇供奉的筆跡,好奇地打開,頓時愣了愣,隨即無奈苦笑,這個死人——虧他想得來。 里面東西并不多,卻是好幾本治國,平天下的書,還用紅筆標記出重點語句,旁邊另有張滿朝文武關系圖,各種利害關系一目了然。 她又想哭,又想笑,人家是真打算讓自己登基,成為一代女王。 榻邊的燭火晃了晃,點點光線落到柜子邊,突然打到堆起白紙上,細看竟是已經打好格子的一疊疊宣紙,心里騰地柔情繾綣,又是對方三更半夜一筆筆畫好,怎能讓人不心疼。 這一夜自然睡不安穩,靠在榻邊瞇了會兒,早上天空才蒙蒙亮,耳邊便響起杏琳的聲音,“殿下用早飯吧,修侍郎與林娘子來了?!?/br> 她迷迷糊糊地嗯一聲,翻個身才意識到是林合子在外面,忽地坐起身,急急問:“林娘子在哪里!” 杏琳連忙回:“公主別慌,與修侍郎好好地在大廳里等呢?!鼻茖Ψ揭荒樸俱?,心疼地:“殿下,咱們先吃點東西吧?!?/br> 茜雪擺手,讓對方給自己穿衣打扮,火燒火燎地往前面趕,見到二人又不好直接問,只能說些客套話,修楓與合子也是擔心蘇供奉,聽到公主回了烏衣巷,連忙來關心一下。 等修楓回到工部,茜雪才趕緊摒除眾人,拉合子坐在花屏內,壓低聲音道:“合子jiejie,我這里有事想弄清楚,你一定要實話實說??!” 公主滿臉嚴肅,惹得對方一陣緊張,趕緊點頭。 她做個深呼吸,估計對方還不知道蘇供奉底細,也就長話短說,“jiejie,meimei記得你曾經說過有位兄長,早年就離開家,那他是為何啊,還有——離家之前有誰來找過沒有?” 合子不禁詫異,公主怎會關心起自己那點陳年舊事,但瞧對方屏氣凝神的模樣,曉得不可怠慢,認真道:“回殿下,我是有位兄長,早年父母收養的孩子,說實話那會兒太小了,已經完全記不得他容貌,也不清楚兄長為何要離家,不過公主猜對了,當時確實有個衣著華美的女子來找過,兩人還吃了頓飯,然后——” 她忽地停住,臉騰地紅起來,十分窘迫,茜雪的心也跟著提到嗓子眼,莫非蘇供奉說的都是真事,他竟殺死恩人,在只有十歲的年紀。 “然后如何——”顫巍巍地:“合子jiejie,我要聽所有的事?!?/br> 對方輕輕地嗯了聲,呼吸急促起來,“公主,然后——那位夫人就離開了,我因為喜歡她頭上戴的花,所以跟在后面,發現——她晃晃悠悠,好像哪里不舒服,然后就摔到河里,不知生死!” “可是中毒?”茜雪慌得忍不住,驚恐地問:“jiejie仔細想一下,現在看起來是不是中毒?!?/br> 林合子滿臉通紅,說了聲:“是?!?/br> 十七公主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心直往下墜,手緊緊抓住案幾邊,強撐著才能不暈過去,卻聽到林合子接著道:“公主,我也不知道殿下為何會問這些,但——我心里有話說,那都是,都是我的錯??!” 茜雪的三魂七魄方才回來點,呆呆地:“什么!” 不成想林合子噗通一聲跪下,掏帕子抹淚, “殿下,我那會兒小,許多事也反應不過來,后來仔細琢磨,那頓飯肯定有問題,但兄長看起來并沒事,所以也許是由于酒?!?/br> “酒——” “對的,一定是酒,兩人吃著同一食物,只有酒不同,但——那兩杯酒其實被我換過,我也是調皮,鬧著玩的!” 茜雪吃驚,不確定地又問了遍,“合子jiejie,你說的可都是真事!” 林合子膽怯地垂下頭,尋思十七公主位高權重,不會要責罰自己吧,她也是年少無知,根本不知道發生的事,嚇得眼淚落下來,“殿下,句句屬實,那兩杯酒我確實換了一下,但我什么也不清楚啊,而且我與那位女子無冤無仇,兄長應該也沒有——” 對方不知故事全貌,自然混亂得很,茜雪卻長出一口氣,原來如此,她就知道蘇供奉故意瞞住,縱使不是本意,但最后造成了一樣的結果,就全攔到自己身上。 隨即又是一陣心疼,那會兒就想自殺吧,十歲便不愿活了,如今還騙她,幸而費勁心機,漏算了合子這一卦,總算見到真相。 公主臉色一會兒一變,讓跪在地上的林合子愈發沒主意,連忙又向前挪幾步,急切地:“殿下,我——我這里還有事稟報,那個女子,哦不,現在是位夫人了,她——還活著,以前我一直以為對方死了,可前一陣來到長安,公主還記得除夕前咱們去買屠蘇酒嗎,遇到衛國夫人,就是蘇貴妃的母親,那會兒我覺得十分眼熟,后面又無意間瞧見幾次,果然是她,準沒錯!” 人還活著!十七公主簡直喜出望外。 讓蘇供奉再說殺死人,如今就連誤殺也不算了。 但對方竟然是蘇雪盼的母親,看來段殊竹對這件事也略知一二,怨不得蘇供奉沒底,說自己有把柄落在對方手中。 無論如何,林合子說的話才是重點,她倍感欣慰。 “jiejie別怕,我沒別的意思?!惫餍ζ饋?,如釋重負,扶眼前人起身,“沒事就好,都過去了?!?/br> 她安撫合子一會兒,才讓杏琳送回西坊,又喚秋露到近前,吩咐道:“去請段主使,他肯定已經回到長安,我要見見?!?/br> 總是被這些人不停設局,這一次,也該她來。 每年除夕之后,日子便過得飛快,眼見著臨近元宵佳節,華清宮里越來越熱鬧,今次與往日不同,皇帝在長生殿養身體,下人伺候起來格外小心。 春天如約而至,窗口的迎春花開得耀眼,蘇雪盼伸個懶腰,靠在軟緞墊子上,瞧花窗落下光的影子,細細流光翻飛在空氣里,起了層淡淡浮塵。 輕輕一笑,翻身迎上天子秀氣的睡顏,調皮地親了親對方緊閉唇角,瑞龍腦香可真好聞啊——最尊貴的陛下,這些日子朝夕相處,總算是有點愛上自己了吧。 雖然只有擁抱,親吻,但比之前井水不犯河水地共處一室強太多了,她知足。 蘇雪盼伸出指尖,一點點觸摸對方鼻尖,自言自語,“陛下,我知道你心里有個檻,也許是什么事,或者真的有一個人,但臣妾沒關系,臣妾愿意等,就連瓷器燒壞了都能有極美的品種1,心碎了也一樣可以——完好如初?!?/br> 說著笑出來,清淺笑聲飄入棠檀桓夢里,也讓他輕牽了唇角。 冷不防聽到珠簾外有動靜,靈兒怯怯的聲音,“陛下,貴妃,段主使求見,說有重要的事需要商議?!?/br> 棠檀桓嗯了聲,該來的總要來,瞧對面人一臉驚恐,笑了笑,“貴妃別怕,還有朕在?!?/br> 他起身穿衣,并不著急,緩步來到大堂內,冷冷地看對方施禮,抿口茶,問:“主使一大早就來,有什么急事? 段殊竹滿面笑容,仍舊一副清俊儒雅的模樣,恭敬地回:“陛下,那臣就有話直說了,其實這件事臣早就想講了?!鳖D了頓,云淡風輕地:“臣,想要辭官還鄉?!?/br> 作者有話說: 1蘇貴妃說的是冰裂紋瓷器,段殊竹給過她。 周二大結局。我設置了抽獎,哈哈。 第99章 紅豆相思暗結蘭(五) 清晨的光洋洋灑灑, 落在段殊竹紫金長袍上,泛起一層隱秘流彩,擋住了身后躍躍欲試, 想要奪門而入的盛大光芒。 剛煮出來的白茶guntang, 在舌尖蕩了蕩,棠檀桓不禁咬了下嘴唇,將茶碗放到案幾上。 他想過段殊竹為何而來,逼宮或是攤牌,直接將自己囚禁, 但絕對沒料到對方要辭官。 “主使——此話怎講!你——” 段殊竹笑笑, 云淡風輕,“陛下,臣早就想辭官了,陛下還記得臣去年來長安,說的就是住到夏天就回金陵, 其實臣已經在九華山待得很習慣,早已經不適合朝堂,而且—— ” 抬起那雙波光瀲滟的金絲瑞鳳眼,語氣格外真誠, 惹得天子都幾乎以為不認識對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