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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鶯嬌 第33節

    對方嗯了聲,似乎還琢磨會兒,諱莫如深,“感情這種事可說不準,有的時候一下子喜歡上了,也就顧不得那么多吶?!?/br>
    馬車轱轆吱呀吱呀,輕紗帷幔飛在陽光下,紅棕色高頭大馬緩步前行,馬尾在空中劃出半圓的弧度,在公主眼睛里來回搖擺。

    人誰沒有糊涂的時候呢,她癡癡地尋思,至少秋露有了喜歡之人,若是能夠長久,自己可以成全他們,一會兒走到華清宮,先找蘇供奉問問,對方肯定也沒意見。

    她想起他,眼尾挑了挑,喜悅一下子蔓延全身,像只小鳥落到心口,歡呼雀躍,嘰嘰喳喳不知道唱的是什么,聽不清卻覺得悅耳,車隊很長,人也多,整個世間亂糟糟,可她好像能感覺得到他,就在不遠處,心里柔情似水。

    公主臉頰紅撲撲,像潔白花瓣沾了粉,滿臉春色,杏琳瞧著,琢磨小殿下年紀不小了,招駙馬的事起起落落,總也沒個定論,恐怕對方也急,試探地問:“殿下,奴說句僭越的話,宮里前一陣傳出要給公主招駙馬,可現在一點兒信也沒有,要不趁著今日高興,找太后問問?!?/br>
    茜雪愣愣,壓根把這件事忘掉九霄云外,呆呆地哦了聲。

    公主真是個小迷糊,杏琳坐到邊上,把對方的花鈿貼好,“殿下,別怪奴多事,其實私下里打探過那位工部侍郎,都說人秀氣,脾氣溫和又出身書香世家,奴婢覺得挺好,這件事定下來越早越好,省的夜長夢多,到時候辜負了蘇供奉的一份心?!?/br>
    蘇供奉的心——茜雪忍不住笑出來,“他那個人有什么心,一天變三次?!闭Z氣嬌嗔,用手撐住臉頰,眼神樂悠悠蕩了出去。

    陛下這次來華清宮避暑慶生,帶的翰林學士沒幾個,里面就有蘇供奉,可見對方在翰林里做得順心,想著一會兒就能見到,無趣行程總算有了點樂趣。

    臨近午飯,隊伍來到宮門前,從望京門進入,陛下攜皇后與貴妃歇在長生殿,幾位公主下榻沉香殿,其他人則在宜春殿與春閣內落腳。

    晚宴開在九龍湖對面的飛霜殿,半月前就開始準備,花團錦簇,美食羅列,太監宮女穿梭不停,就連梨園的小戲子,歌舞姬也是新買來的,已經演練多次,只等著登臺亮相。

    夜幕星河,華清宮內燈火闌珊,亮如白晝。

    仙樂飄飄,美酒飄香,十七公主在一片亂哄哄的盛景下只覺得心煩,抬頭瞧李白紫左右逢源,端莊優雅,倒是一點兒也看不出為難的樣子,旁邊的蘇雪盼簡直美成牡丹花,一身金色襦裙大袖,明眸善睞,完全沒有出身低微的小家子氣,不愧為天生的貴妃。

    眾人都熱熱鬧鬧,茜雪送完賀禮,左右也沒瞧見蘇供奉,偷摸想離席,還沒起身,秋露就來咬耳朵,“殿下,矅竺讓奴來傳個話,海棠湯那里已經熏好香,供奉自己制的藥湯,想著公主不喜歡熱鬧場面,不如去沐浴解乏,奴已經去查看過啦,確實準備好了?!?/br>
    茜雪回頭瞧對方,眼睛里蕩滿水波,可見杏琳說得沒錯,這丫頭真動了情,提起矅竺兩個字都喜滋滋。

    她不想掃她的興,低聲回:“你說的我自然信,不過蘇供奉人吶,怎么沒見?”

    秋露扶起公主,笑道:“今晚上人這么多,還不定被何處絆住腳?!?/br>
    她們一起往外走,窈窕身姿落到有心人的眼里,歐陽雨霖一邊與同僚飲酒,一邊時不時用余光打量公主,看見對方與侍女走出飛霜殿,心里咯噔一下。

    適才已有人在他的食盒里塞了紙條,只有簡單五個字:入夜,荷花閣。

    明擺著要私會,可他也不是傻子,小心起見還是先觀察公主的一舉一動再說,果然見對方起了身,心里頃刻間翻江倒海。

    歐陽雨霖也借故離開,偷偷瞧公主往西邊的荷花閣走,再也按耐不住,莫非公主私下里想見自己,他卻還膽怯不成,隨即壓住性子等了等,也小心翼翼往那邊去。

    十七公主并未察覺,徑直來到海棠湯,脫衣沐浴,聞著碧綠溫泉里的海棠香出神,慶幸段殊竹的魔抓當年沒伸到華清宮,此處的海棠花開得最美,還都是香味濃郁的西府海棠。

    溫泉里加了珍珠,茯苓,玉蘭花,一絲絲藥味彌漫,蘇供奉這人就是名堂多,“一天都沒見人影,還有時間弄這些!”她喃喃地說,笑意染上唇角,忽地覺得自己好像就要被海棠花香淹沒,仿佛那日落入對方懷中,騰地一下,臉又紅了。

    作者有話說:

    1歌謠自己寫的。紅綠:衣服。凌陰:冰窖。

    作者溫馨提示:華清池是個談戀愛的好地方。

    蘇澤蘭:附議。

    公主:供奉你要和誰談戀愛!

    第47章 夏竹搖清影(七)

    月亮落在水中, 彎成一抹金黃色,柳葉打著湖邊,搖搖欲墜, 夜幕下的潔白石橋泛起青灰色, 不遠處飛霜殿內花團錦簇,愈發閑得別處幽靜異常。

    歐陽雨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荷花閣走,繞過九龍湖,路過水上石舫,耳邊夏風習習, 拂過幽碧水面, 對面金鼓喧闐,入耳卻完全落不到心里。

    他的心攪成一塊碎玉,七零八落,又有一根線牽著,左右搖晃。

    路上的金吾衛不多, 在漆黑夜色下很快來到荷花閣,窗邊映出微微燭光,屋外碧葉連連,朦朧月色里瞧不見荷的影子。

    歐陽雨霖做個深呼吸, 頓了頓,伸手推開那扇虛掩的紅門, 面前是一扇雕金鴛鴦戲水九折屏,旁邊有張紅木矮桌,兩張胡床。

    心里凌然一抖,左右沒看見人影, 耐住性子等會兒, 忽聽屏風后發出細微動靜, 窸窸窣窣似裙擺摩挲地面,隨即挺直身子,試探地往前走幾步,吧嗒一聲,有團黑影落下,定睛去瞧,原來是條云錦絲帕。

    他撿起來,認出與上次放花箋的帕子一模一樣,應屬于公主,再看屏風后已無任何影子,走到燭火下,仔細將折好的帕子打開,里面果然有張花箋,這次的字多了些,洋洋灑灑。

    “公子親啟,恕茜雪唐突,近日心神恍惚,思來想去,倍感折磨,可惜身邊無人商議,遂出此下策,引公子來見。

    想必公子也早聽聞,陛下有意招工部侍郎修楓為駙馬,實則并非皇帝所愿,更非茜雪心意,乃是由于南楚欲求公主和親,令堂又執意促成此事,陛下為護住吾才出此下策。

    茜雪日日以淚洗面,不成想婚姻大事竟倉促至此,想公子飽讀詩書,深明大義,可否勸勸令堂,放吾一條生路!茜雪敬上?!?/br>
    歐陽雨霖嘆口氣,原來招駙馬之后還有這層關系,他竟不知。

    父親從小對自己期望頗高,可惜他天生不愛交際,長而久之也讓對方失望,朝堂之事便總是講一半留一半,近些年對養在外面未成年的小弟頗為寵愛,也不太留意自己。

    若不是他嫡出,弟弟不過是外室養的孩子,身份差距太大,一直沒讓進府,恐怕早就奪了他的位置。

    父親贊同十七公主和親,無非是忌憚那份遺詔,他雖然對朝堂不感興趣,但了解親爹,機關算盡,凡是會對將來造成威脅的人和事,都要盡快鏟除。

    哪怕年紀輕輕,一介女流的公主也不放過。

    正在琢磨之中,冷不防荷花閣外一陣喧嘩,來不及反應,幾個金吾衛已經闖進來,前面的侍衛瞧見他也愣了下,沒想到這間閑置的屋子里站著人,隨即施禮,“恕在下打擾,剛才有人報驪山里的野獸跑進園中,小人們才各處看看?!?/br>
    歐陽雨霖立刻收起絲帕,面上依舊鎮定,“侍衛長請便,我是來瞧荷花,這一片都轉過了,并沒什么異樣?!?/br>
    他急著打圓場,讓對方離開,擔心公主仍未走遠,被人瞧見不好。

    那位也聰明,知道不便打擾,宮里的人都有眼力價,拱手帶人離開。

    歐陽雨霖看對方走遠,方才出口氣,又拿出那條帕子瞧,自己坐在胡床上,思緒萬千。

    身后又有腳步聲響起,他癡癡地并未察覺。

    直到來人伸手,一把拿過絲帕,連同里面的花箋也落入對方手中,歐陽雨霖才大驚失色,回頭迎上一雙水波粼粼的桃花眸,蘇澤蘭春風滿臉,垂眸瞧了眼那張花箋,隨手放到燭火里點燃。

    “蘇供奉,你——”

    他被突然出現之人嚇住,難以猜度對方底細,不敢繼續問,呆坐在胡床上。

    蘇澤蘭神態自若,柔聲道:“大公子,這種容易讓人抓住把柄的東西怎么能留著,還是燒掉得好?!?/br>
    對方支支吾吾,臉色煞白不吭聲。

    蘇澤蘭將信燒掉,把絲帕疊好,放入袖口,抬眼瞧對方,笑意仍未散去,“大公子,明人不說暗話,臣適才在此處賞荷,瞧見公主的影子,后來又看到公子,想必這里有事,不過臣不是個愛八卦之人,坦白說公主與臣有恩,招駙馬的奏折也是臣提出,還請公子放心,只不過——”

    忽地猶豫起來,神色里全是惋惜之色,對面的歐陽雨霖連大氣也不敢出,垂眸不語。

    “公子,恕臣無禮,適才瞧了眼信,正如公主所言,令堂堅持要送殿下和親,陛下與臣實在沒辦法,就算能夠讓宗親的郡主頂替,也保不住會有人將消息透露給南楚,如今邊境劍拔弩張,出不得一點兒錯?!?/br>
    語氣誠懇,眉宇溫柔,并不像心懷叵測之人,更何況對方若想威脅自己,也犯不著費這個功夫。

    歐陽雨霖清清嗓子,臉色回暖,輕聲回:供奉是想讓我去勸說父親,不再插手和親之事?!?/br>
    “公子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無論你我,此刻全為了殿下著想,令堂是個什么人,如何固執你最清楚,難道還會聽勸!依在下說最近正有個好時機?!?/br>
    歐陽雨霖渾身一震,瞬間明白對方話里有話,可那畢竟是生父,再與父親有隔閡,也不能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隨即哦了聲,揣著明白裝糊涂,“供奉的話,在下愚笨,不太懂?!?/br>
    蘇澤蘭也不反駁,伸手一下下繞著燭臺上冒出的火苗玩,佯裝隨口道:“公子懂不懂有什么要緊,重要的是自知,臣聽說公子還有個養在外面的弟弟,雖未成年卻頗具才華,不久前歐陽仆射還找人來說,想入翰林?!?/br>
    歐陽雨霖騰地心里窩火,自己在國字監攻讀數年,一心想入翰林,幾次三番父親都不吭聲,為何那個不明來路的弟弟就能捷足先登,臉色不由得沉下來。

    蘇澤蘭笑了笑,緩緩站起身,邁幾步又回頭,語重心長,“公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正所謂宦海沉浮,父子不能相助,更何況一父膝下繞眾子,有些事你不先走一步,只能變為魚rou,任人擺布。依在下看歐陽仆射畢竟年紀大了,早該安享天倫之樂,公子才是前程似錦?!?/br>
    歐陽雨霖一頓,不禁抬頭看對方,俊秀飄逸,燈下若妖,有關這位蘇供奉的傳聞又飄在腦海,此人亦正亦邪,到底意欲何為,他心里沒底。

    “公子,還是不要辜負公主的心意為好,御史臺的案子快結了?!碧K澤蘭唇角上揚,意味深長地笑著,轉身而去。

    留下這句話砰地一聲,直擊歐陽雨霖的心門,他怔怔地望著蘇澤蘭碧綠色朝服消失在夜色中,身體抖了抖。

    如果自己作證告父親受賄,案子百分百坐實,皇帝又會如何處置,想來父親為官多年,在段殊竹放權的這段日子統領六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崔彥秀畢竟是自殺,不可能加罪,至多罷官還鄉。

    而他大義滅親,揭發有功,或許還能更上一層樓,重要的是不用再擔心公主和親,那對方也就不會招駙馬,也許對自己還會青眼有加。

    歐陽雨霖的心魂已經越飄越遠,燭火下看不到自己那張讓人膽顫心驚的臉。

    蘇澤蘭走出荷花閣,抬頭看滿天星光,荷葉如碧浪涌動,他聞著花香,緩緩走過望湖樓,夜幕中瞧不遠處的海棠湯內燈火闌珊,想到小殿下還在里面。

    微風拂面,送來庭院里一樹樹濃郁海棠花香,飄到他的鼻尖,像一種遙遠信引,在魅色無邊之夜,隱隱地撩撥著人心。

    去荷花閣之前,他曾吩咐過矅竺與秋露,好生守在海棠湯前,小心公主被人打擾。如今瞧過去,門前早不見人影,矅竺與秋露暗通款曲也不是一日兩日,借著月明風清,兩人還不得找地親昵,情有可原吧。

    蘇澤蘭抿唇笑了笑,猶豫一下,抬腳走進海棠湯前廳,里面伺候的侍女跪下施禮,他輕聲問:“十七公主可在里面?”

    對方點頭,并不吱聲。

    這些專門用來侍奉沐浴的宮女都經過嚴格訓練,第一個便是嘴嚴,無論看到何人何事,只當自己是根木樁子,不言不語。

    宮中歷來不缺風流韻事,尤其是這座溫泉水滑洗凝脂的華清宮內,在一個個霧氣騰騰的浴湯里,宮女們怎敢多言。

    蘇澤蘭也不難為對方,今夜他設計鬧出不少動靜,此刻只想確定公主無事。

    隨即往前走幾步,在墜滿珍珠的珠簾外停住,隔著偌大的牡丹花屏,已能感到溫泉熱氣繚繞,撲面而來。

    他想開口問,又怕嚇住對方,猶豫不決時忽有歌聲傳來,嬌鶯般的音色一聽就是小殿下,細細潺潺伴著流動水音,在空中飄來蕩去。

    “春風柔,夏花艷,楊柳依依燕兒俏,美嬌娘,少年郎,玉帶臨風情絲繞,歡意薄,相思盡,念到深處無處辭1?!?/br>
    蘇澤蘭聽著入了神,沒想到公主還會這些江南小調,他突然想起金陵,那些年在書坊做工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卻內心寧靜,其實那會兒復仇的心思已被歲月沖散,他做個小工,以后考取功名,似乎也想過安穩一生。

    但人生就是不可預測,誰能料到由于冷瑤又遇見段殊竹,他還以為他死了。

    前塵舊夢一場,這會兒已經遙不可及,眼前霧氣越來越大,一雙修長圓潤的手臂伸展出水面,雙腕翻飛扭轉,若花似云,伴著輕靈歌聲,曲線玲瓏的身子也映在眼前。

    隔著一扇花屏,纖腰慢擺,發髻散落,沾滿雙眸。

    他從沒想過小殿下會跳舞,如此美麗動人,心口砰砰響,那是許久都沒感受過的心跳。

    四周一切靜止,水汽熏著海棠香,燭火搖曳。

    冷不防后面響起嘈雜腳步聲,只聽一陣混亂,前面的侍女道:“守衛長,十七公主正在沐浴,不便打擾?!?/br>
    一個雄渾蒼勁的男子立刻回道:“休要胡言,既然公主沐浴,為何會有男子在此!”

    作者有話說:

    1小調是自己寫的。

    這么好的機會,二位還是要戀愛??!

    第48章 夏竹搖清影(八)

    負責巡視的金吾衛闖進海棠湯前廳, 守衛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下子就瞧見蘇澤蘭垂在內堂的縹色衣角,頻頻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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