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生活日志 第2節
熟稔把扁著嘴的小弟哄好了些,沈麗姝才輕輕敲了下罪魁禍首的小腦瓜,不輕不重的嗔道:“把小弟惹哭,娘回來又該揍你了?!?/br> 二弟本來仰著小臉眼巴巴看她,卻只得到一句批評,更是一臉不服,“哼,愛哭鬼,煩人精?!?/br> 正蹲在地上用樹枝劃拉著什么的大弟幽幽道:“你小時候比他煩多了?!?/br> 沈文殊稚嫩的臉上看似沒什么表情,眼底卻寫滿了對調皮搗蛋弟弟的控訴,明顯承受了太多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壓力。 哥倆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樣子,看得沈麗姝好氣又好笑。 這就是兄弟姐妹太多容易出現的問題了,一個個都成了檸檬精。 好在她現在是成人心理,別說底下幾個小家伙了,就連這輩子爹娘的年紀,都跟她上輩子差不多大,根本沒法跟熊孩子們爭寵。 不然以她小時候的狗脾氣,絕對是家里最大的那只檸檬精。 不過姐弟幾個都生得眉清目秀,大弟二弟臉上還帶著嬰兒肥,氣鼓鼓的樣子顯得越發可愛,讓重度看臉癌的沈麗姝不由自主露出了姨母笑,忍不住柔聲對二弟道:“那你別管小弟了,去跟大哥學認字吧?!?/br> 是的,沈文殊蹲在地上不是戳螞蟻,而是練習寫字。 本朝文峰鼎盛,普通人家就算不指著子孫通過科舉改換門庭,稍微有點余錢也愿意送孩子去識幾個字、學會算數,比如徐家幾位表兄弟,家里不指望他們小孩子種地養家,就統統送去讀書了。 沈文殊這個年紀,按說也該去學堂了。他身為長子,按照衙門里不成文的規定,未來可以繼承沈爹的工作,可是沈爹正當壯年,再干一二十年退休也使得,他如今小胳膊小腿的,不讀書難倒去街上瘋玩? 再說押司這份工作,再不入流也是正兒八經的小吏,大字不識可不行。 只是沈家這些年花銷太大,老爺子從生病到去世那幾年,不但掏空了家底,還欠了些外債,加上沈徐氏不停的生兒子,沈爹單位的福利再好也免不了元氣大傷。 如今總算把債務清空,但一家六口的衣食住行也不是小數目,實在沒幾個余錢了。 偏偏城里花銷極高,先生們的束脩甚至是鎮上的兩三倍,沈麗姝偶然聽到她爹沈家旺跟妻子商量,準備最近攢些錢,明后年送兒子回鎮上念書,鎮上束脩便宜,一次可以把老大老二都送去。 那樣家里就輕省了,他們兩口子可以抓緊再生兩個,才能不辜負老爺子的期盼。 沈家旺這個大名是過繼后后取的,寄托了老爺子對他最樸素的期許——希望家族子孫興旺。 就連離世前,老爺子嘴里念叨的也是多子多孫。 沈爹是孝子,自然時時不敢忘老爺子的遺愿。 但沈麗姝聽得就很懷疑人生了,家里幾個礦啊,敢這么生? 還真是活到老生到老了。 但在這個孝道大過天的時代,她又不能沖進去勸她爹不要那么孝順。 沈麗姝便知道,指望爹娘計劃生育是不可能了,她只能積極自救、發家致富,才能養活自己和未來源源不斷的弟弟meimei們。 說回沈文殊的教育問題,受傳統觀念影響,沈家旺和沈徐氏對長子還是寄予厚望的,在攢夠他的學費之前,沈家旺下班回家就陸陸續續教他認認字。 他跟老爺子進城后也上過幾年學,犧牲一點夜生活給兒子開蒙倒沒什么問題。 只是沈文殊也就是普通孩子,算不上笨也沒有多聰明,父親怎么教他就怎么學,完了照樣帶著跟屁蟲弟弟去街上跟小伙伴們瘋玩,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瀟灑自在。 直到他姐的芯子被替換,沈文殊的好日子徹底宣告結束。 最初是沈麗姝突發奇想要跟弟弟一起學認字。 她上輩子好歹接受過大學教育,學起繁體字堪比開了掛,饒是她盡量控制了自己的學習速度,不想那么驚世駭俗,不經意表現出來的“過目不忘”本事依然讓沈家旺驚呼神童,從此時不時就跟妻子感嘆,只恨自家姝娘不是男兒身。 父母的態度讓身為長子的沈文殊幼小的心靈遭受到了極大打擊,信心徹底被秒成渣渣。 小小男子漢也有自尊心,為了早日變得像長姊一樣優秀,沈文殊不再像過去那樣游手好閑,沉迷每天和小伙伴們上房揭瓦的活動中,他開始用更多的時間來溫習功課、練習寫字,家里還沒有筆墨紙硯供他練手,就用樹枝在地上練習。 然后小少年就發現,原來這只是他受苦受難的開始。 長姊不僅在識字書寫算數上甩他一百條街,搞錢的能力更是讓他下輩子都望塵莫及,并且為了更好的搞錢,她過去為母親承擔的那一半家務工作,完完全全落到了他的身上。 于是沈文殊短暫童年宣告結束,每天溫習功課的同時還要幫母親拖地洗碗照看熊弟弟,兩個月前那種無憂無慮在街上浪的日子,已經像上輩子一樣遙遠了。 沈文殊家里蹲的時候還帶上了小尾巴沈進殊,這調皮搗蛋的熊孩子是他大哥的跟屁蟲,沈徐氏也害怕沒有大兒子帶著,二兒子自己去外面玩會被欺負,有意把他拘在了家里。 這小家伙可不像他一生要強的大哥,雖然他自己也當上了哥哥,在心理上還把自己當寶寶呢,比不上哥哥姊姊就比不上了,他廢材得心安理得,蹲在家里也忙著招貓逗狗,每天吃飯睡覺鬧弟弟。 于是無形中又給他哥增加了許多工作量。 不過沈麗姝才不在意大弟的動機是什么,她只對他發奮圖強的行為表示很欣慰。 她喜歡搞錢,可不喜歡自己累死累活的搞錢,如果弟弟們都能支愣起來,未來都給她當勞動力,她豈不是直接躺贏? 所以她看到大弟蹲在地上寫字的畫面就不由自主露出姨母笑,還總想慫恿二弟跟他哥一起學習競賽。 可惜老二不為所動,恬不知恥的仰著小臉朝她賣萌:“我想聽阿姊講故事?!?/br> 他畢竟還小,沈麗姝倒也沒太捉急,爽快的問,“那你想聽什么故事?” 沈文殊見狀也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樹枝,眼巴巴的望著她。 沈麗姝沒有哄熊孩子的特殊技巧,更不是什么教育專家,穿到這樣復雜的家庭環境中,她只能努力做工端水大師。 沈文殊說是長子,也才比二弟大兩歲,依然是個孩子,就算沈麗姝內心對他寄予厚望,巴不得他立刻成長起來給她打工,她也不會做揠苗助長的事情。 講故事之前,她便把眼巴巴的大弟也叫過來,“大弟也過來,你們乖乖坐好不要調皮,我就給你們講講前些天在瓦子里聽過的故事?!?/br> 她這段時間為了搞錢混跡勾欄瓦舍、夜市酒樓,聽了一肚子的曲藝雜說。 說實話,這些故事更適合成人欄目,她更應該給小蘿卜頭弟弟們講講美好的童話故事。 只不過沈麗姝知道,她這段時間的表現已經夠震驚全家了,父母他們只是出于護犢心理才沒對她起疑,但為了讓這輩子的爹娘過得安心一些,也讓親朋鄰居們不要把自己當怪物看,沈麗姝決定搞錢以外的地方都要藏拙,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低調平庸一點。 所以她知道的那些優秀童話故事都不能講,只好把在瓦子里聽的那些刪去不和諧內容,平鋪直敘講給弟弟們聽。 饒是如此,兄弟倆也聽得津津有味、雙眼放光,外出洗完衣服回來的沈徐氏看到這一幕,不由得面露欣慰,說了一句,“還是我家姝娘有法子,弟弟們在你跟前從來服服帖帖?!?/br> 第3章 糖炒栗子。 聽到母親的話,沈麗姝才發現不僅大弟二弟乖巧安靜的聽她講了半個小時故事,懷里的小弟也不知何時枕著故事入眠,精致白皙的小臉上露出甜美安詳的睡顏,像極了小天使,沈麗姝無論看多少遍都還是姨母心爆棚。 她忍不住在軟乎乎的小臉上輕輕mua了一口,才把小家伙放回悠車里,上前接過沈徐氏手中干干凈凈的木桶,關切道:“娘累了吧,快坐下歇會兒,家里的碗筷我們已經洗干凈了,大弟也把桌椅地板收拾過了?!?/br> 沈徐氏打量收拾得干凈整潔的屋子一眼,倍感熨帖,果真順著女兒的話,扶著腰在凳子上小憩了片刻,心想老人果然沒說錯,女兒是爹娘的小棉襖,就是比小子們貼心。 他們家姝娘自前陣子病愈后,越發鐘靈毓秀起來了,想方設法賺錢給他們夫妻倆補貼家用不說,把弟弟們也教導得懂事明理了。 從前他們家大弟二弟是巷子里出了名的皮猴子,搗蛋闖禍不斷,而今卻兩個月沒給他們惹過麻煩了,街坊鄰居還以為她偷偷送他們去了哪個私塾,效果如此顯著。 還有帶著禮物來打聽先生名字的。 沈徐氏表面謙虛,心中其實頗為得意,私塾先生哪有她家姝娘能干? 她如今就盼望著這幾個小子再爭爭氣,把他們阿姊的本事學個七八分,自家下半輩子就等著享福了。 想著閨女帶來的蒸蒸日上生活,沈徐氏看她的目光越發慈和。 殊不知沈麗姝也沒錯過她暗中扶腰的動作,內心同樣頗為感慨。 大城市生活不易,衣食住行開銷大也就算了,沒想到連柴火和水都要花錢買。 條件好些的人家,大多會請人在院子里打口水井,這或許一時要花大價錢,卻能澤被子孫后代,長遠看還是很劃算的,但沈家就算有錢,也沒辦法打水井,因為他們家根本無法擁有院子那么洋氣的東西。 畢竟汴京人口密集、寸土寸金,普通人家任何一點剩余面積都會蓋成房間或自住或出租,在這一片貧民聚集、房屋擁擠的住宅區,能擁有獨立小院子的,妥妥就是大戶人家了。 沈麗姝的第一個五年規劃確有買獨門小院一項,但現在嘛,她連臥室都是跟弟弟們共用的,還在計劃未來兩個月多賺點錢,說服爹娘把他們的臥室改造一下,比如請木匠給弟弟們打一套宿舍常用的上下床,這樣空間大了,定制些柜子改成兩個小隔間,她也算能擁有自己的小臥室。 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實現之前,他們家是不可能有水井了,沈徐氏進城生活久了,也學會精打細算,衣裳直接去河里洗,洗澡也可以挑河水回家,這樣一來,需要花錢買的就只有需要入口的水,經年累月下來倒也能省下一筆。 且這種方式也不是沈徐氏的獨創,周圍但凡會過日子的婦人都知道去河里洗衣裳。 沈徐氏常跟幾個鄰居結伴去河邊,剛好他們家都沒院子曬衣裳,一群婦人就在巷口支起了竹竿晾曬衣被,叫各家孩子輪流在那看守,也就不怕別人偷衣服了。 只是沈家人口太多,沈徐氏又愛干凈,入夏后幾乎天天催著丈夫孩子們洗澡換衣裳,于是每天都要換下滿滿一大桶衣物,工作量是鄰居家里的好幾倍。 沈徐氏常常蹲在河邊一洗就是一兩個小時,那姿勢保持久了,站起來腰就徹底麻了。 沈麗姝對此很心疼,幾次勸她娘不然就在家洗衣服吧,家里有矮凳可以坐,不像在河邊那么累,她和弟弟們還能幫忙一起洗——他們這邊常有小孩落水出事,沈徐氏可以讓孩子們幫忙掃地做飯,卻從來不肯讓他們去河邊。 可惜沈徐氏只把她當貼心的小棉襖,卻從不采納她多花錢的提議。 沈麗姝也只能換個方式關心道:“娘要不在榻上躺一躺,我跟弟弟們幫你敲敲腰背?” 沈徐氏一秒挺腰擺手,“不用,我已經休息好了,坐著也沒事,二弟,你去房里把娘的繡棚拿過來吧,動作輕一些?!?/br> “好?!鄙蜻M殊脆生生應道,下一秒就不見了他的蹤影,人已經猴兒似的躥去父母所在的主臥了。 這兩個月,雖然沈徐氏依然家務纏身,但長女和長子越來越懂事,開始搶著幫她做家務帶弟弟,她也稍稍有了些空閑。 加上夜里丈夫要教孩子們認字,燈點著也是浪費,她不如趁機做些針線活,所以最近又出去接了些繡活回來做。 沈麗姝也是穿越后才知道,古代不是人人都會繡花彈琴煮茶的,因為沒有那么多隨處可見的網絡教程,想要拜師學藝十分不易。 刺繡也是一門手藝,向來都是母傳女,沈徐氏就是從姥姥那里學來的,她們學的是杭繡。 古往今來都是蘇繡湘繡為主流,但杭繡因其華麗大氣等特點,在繁華的汴京也是很受歡迎的,而且杭繡更多是做屏風、被面和壁掛等用途,屬于大件繡品,簡單來說就是錢多。 繡娘在這個年代真的是高薪職業了,沈麗姝相信她娘要是把它當正經工作,賺的未必比她爹少。這時就忍不住勸道,“娘手藝這么好,不如請個婆子來家里幫您洗衣做飯帶弟弟,你就專門刺繡,想必每個月也能賺好幾兩銀子?!?/br> 沈徐氏依然毫不猶豫的否決,“咱們家又不是地主老財,請什么婆子?姝娘這話可別在外頭說,要鬧笑話的?!?/br> 沈麗姝:…… 看她娘完全沒當回事的樣子,姝娘忍不住在心中哼道,她娘不請她請。 等她有了錢,就要請個手藝好的婆子天天給他們做好吃的,看誰會笑話! 才發完宏愿,她心心念念的表兄弟們,就帶著能幫她發家致富的東西過來了。 徐家兄弟各背著一麻袋的東西進城,熟門熟路的穿過巷子踏進姑母家門。 前面說了,汴京城寸土寸金,他們這片“貧民區”除了少數幾家還留著院子,大部分都是門戶朝外的奇怪格局,一開門人家就能看到他們在做什么的那種。 偏偏這里還沒有關門的習慣,大白天關著門就默認在干見不得光的事,次數多了流言就會傳遍整條街。 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口舌事端,沈麗姝再不習慣這種生活模式,也只能努力入鄉隨俗,因此他們家現在也是門戶大開,徐家兄弟幾個這兩月來得勤,連招呼都不用打,就跟回自家一樣自然的跨過門檻。 而屋內娘幾個也見怪不怪,紛紛起身上前幫他們拿東西。 沈麗姝已經等好些天了,此時身手前所未有的靈敏,表兄弟們才卸下包袱,她已經扒拉開幾口麻袋,看到里頭全都是圓滾滾的、已經剝去了刺球的板栗。 這份量可比她預計的多太多了,不由驚喜的問,“才回去幾天,怎么就打了這么多板栗,你們叫舅父舅母他們幫忙了?” 大表兄徐虎一臉得意,“爹娘他們只是在家幫忙剝板栗,這幾袋子都是兄弟們自個上山打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