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09. 埋伏
方燁坐在辦公室里,借篩入室內的陽光翻閱著助理當天整理的剪報,還覺得有幾分睡意惺忪。前一天開庭消耗他太多腦力,結束后他仍在家里準備下一場訴訟的資料,一路熬到凌晨才闔眼;他甚至覺得根本沒睡著,馬上又得迎接另一個上班日的晨光。 他伸了個懶腰,把剪報擱在一旁,打開電腦,開始面對手上海量的案件。不一會助理李詩華敲門進來了,說道:「方律師,孫小姐還是匯款過來了,我想應該告訴你一聲……」 方燁微微皺眉,「不是告訴她不用收費的嗎?」 「她說叨擾了你這么多次,無論如何得支付一些費用;她還自己匿名打來事務所,詢問律師諮詢的開價。她是付款之后才來電告知的?!?/br> 「好吧,」方燁說,「那也沒辦法?!?/br> 李詩華瞄到他桌邊的剪報,離她最近的一則報導標題寫著:「欠稅大戶許家,近億稅款追討無門」,便扁扁嘴,鄙夷地說:「又是欠稅新聞?真不懂稅局怎么這么沒用,追了那么多年都追不到?!?/br> 「這你就錯了,」方燁淡淡一笑,「你才來上班沒多久,大概還不是很清楚,其實每天在媒體看到所謂的欠稅戶,很多是幌子?!?/br> 「幌子?」 「對,」方燁拿起桌上的剪報,「以這個知名的許家來說嘛,當初許洋順擔任新創生醫公司的高層,拿到了好幾億元的技術股,都還沒兌現,稅局就將這技術股曲解為『薪資所得』,開出七千多萬的稅單。許洋順提了行政訴訟,還沒等到判決結果,人就往生了。他兒子許世帆甚至來不及歸國,就繼承了這些技術股,也繼承了天價稅單。他繳不出這巨額稅款,這些年來連本加罰累積到了億元,還因此被限制出境──你說可不可笑?他甚至連回國都回不了了,以免一回來就再也出不去?!?/br> 李詩華一愣,「竟然有這種事?那你說的幌子,意思是……」 「是指財部三不五時藉發新聞稿批判欠稅大戶,實則是想藉由指責逃漏稅的輿論壓力,來轉移稅局多如牛毛、不當課稅的事實?!?/br> 李詩華露出猶豫的神情,「這……和我印象中的稅局……」 「互相牴觸,對不對?」方燁接口道,微微冷笑,「畢竟你們在學校學的,一直以來都只有『納稅是國民的義務』;而從沒學過『拒繳不合理的稅』。只有像我們這種真正經手稅務案件的律師、會計師,才會知道稅局根本是合法強盜。他們這么做,不外是為了所謂的查稅獎金?!?/br> 「那……方律師,剛才提到的那位孫小姐,她先生不是也遇到欠稅問題嗎?會不會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李詩華好奇問。 「這就不好說了,」方燁淡漠地說,「畢竟她并沒有告訴我詳細狀況,只問我不停收到稅單該怎么辦?!?/br> 「你沒打算細問嗎?如果稅單真的有疑慮,搞不好還有機會幫她申訴呢!」 「難啊?!狗綗钜荒樐魂P心,「和稅局打行政訴訟根本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勝訴率不到十分之一──畢竟那些法官都是被稅局牽著鼻子走的。更何況,我手上的案件早就快應付不來了。好啦,我得開始工作了,你也去忙你的吧?!拐Z畢,方燁就把注意力拉回他的電腦螢幕。 加起來數百萬元的稅額、滯納金和滯納利息,孫瑞涵最后仍硬著頭皮繳了。她對丈夫公司詳細的財務狀況并不清楚──總之絕對是糟到不行──畢竟在他失蹤前,公司就倒閉,原本就為數不多的員工亦作鳥獸散。 她聽了方燁的建議之后,對于無限累加的滯納利息實在恐懼不安。思前想后,還是決定贖回部分的基金投資,幫丈夫把稅連補帶罰地繳清。雖然不免rou痛,卻頓時覺得徘徊在頭頂的陰霾減輕了許多?;蛟S是因為這樣一來,便為丈夫回家的路上去除了一些阻礙——儘管她其實毫無把握,他到底會不會有回家的一天。 不知不覺春寒料峭的時節已過,進入烈日炎炎的盛夏。每當下著午后雷雨時,她便會想起去年秋日,丈夫離她而去的那個雨天。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她腦海里冷不防浮現這幾兩句詩來。不知流落何方的旅人,也會在這樣的時刻,有著和她相同的情懷嗎? 一如往常的加班日,拂著晚風離開公司時,她的紅色福斯已披了滿身的雨點。這天她為了研究不同供應商的設備內容,搞得頭昏腦脹;直到開車回到矗立在寂靜巷弄中的家,望見輕輕搖曳迎她歸來的路樹,心才稍稍沉淀下來。 不料停好車之后,才剛打開車門跨出步伐,忽然眼前一黯,竟是影影綽綽三、四條人影擋在她面前。 她駭然失色,反射性地倒退一步,卻砰一聲撞上了車門,骨盆處痛得她差點彎下腰來。待定睛一看,站在眼前的男人都相當面生,個個神情木然,黑夜之中令人怵然心驚。 「你們想干什么?」她反射性地從包包里掏出手機,在手中緊緊握住。 「太太,別緊張,」站在眼前的那個男人露出輕浮的笑容,「我們沒有要對你怎么樣,報警沒用的?!?/br> 孫瑞涵不說話,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猶豫著要不要按下電話號碼,卻又怕輕舉妄動,會招來未知的后果。 「你很勇敢哦,竟然獨自撐到現在,真是不簡單,」那男人又嘿嘿一笑,「我們傳達的任何訊息,一律無視就對了,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孫瑞涵強自鎮定,冷冷地說,「我要回家了?!顾矂由眢w,正要從一旁的縫隙鑽出去,站在后方的兩個男人又瞬即擋住她的去路。 「你這次最好把話給我說清楚,」那男人不笑了,冷如霜的嗓音里充滿威嚇,「楊子容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