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畢旅完畢,日子回到軌道,我看著畫筆和顏料,卻無法將它們提起作畫。 我真的沒辦法。 我心里有一塊崩塌了,災情慘重,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救災、該不該挽救。 平常正課我還能勉強打起精神聽課、檢討考卷,但只要遇到要實際畫畫的美術課,我就請假到保健室,要不然提前離校,維持了一個多禮拜。 「苗紹蓁,你到底怎么了?」子晞很快發現我的異狀,放學我們一起走出校門后,嚴肅質問。 「???什么怎么了嗎?」我依舊裝傻,腳尖踢著地上的小石頭。 她靜了一瞬,轉而問:「你多久沒畫畫了?」 我抿抿唇,沒說話。 「你如果有什么難過的事,可以跟我說啊?!顾穆曇衾飵е辜?,我看著她許久,忽然就流下眼淚。 她一愣,連忙抽出衛生紙,按在我的臉頰上。 剛開始是綿延的淚痕直達下巴,接著我越哭越兇,好像把這一兩個禮拜全部的淚水哭出來,好像心里積鬱的污血傾瀉而出。 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為什么我會忘了這些事,為什么要讓學長遇到我,為什么我不好好拿著畫本而被那些男生搶走,為什么我會不小心摔下山谷,為什么、為什么…… 子晞什么話也沒說,我們走在人較少的圍墻外,擦身而過一些路人看我哭得這么慘多看了幾眼,但我什么也不管了。 都不重要了。 她拉著我在人行道邊的長椅上坐下,淚水在我的臉上放肆縱橫,我卻依然沒有對我哭的原因有任何解釋。 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說啊。 「我怎么辦,誰跟我說怎么辦啊……」我控制不住自己,覺得自己身體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流失。 是不是淚水哭掉了,我的心也變得空曠而荒蕪。 不知道過了多久,夕陽斜照,為整條人行道鍍了一層金,印羞了行道樹葉網之后的天空,遍地的悠間靜好,除了我以外。 我轉為低聲啜泣,淚珠無聲地滑下臉頰,跌進嘴里,我沒有起初的激動,整個人,卻是茫然的。 又一會兒,我終于有了其他動作。 我擦乾眼淚,揉揉紅腫的雙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了無牽掛,對著子晞聲音輕飄地說: 「子晞,走吧?!?/br> 她一愣,卻也什么也沒問地回應:「嗯,走?!?/br> 走了一小段路,天色趨暗,我低聲說道:「子晞,謝謝?!?/br> 是啊,我總是不愿面對心靈深處的自己,這么多天以來第一次痛哭,我也想趕快再把自己藏好。 她頓了頓,「你不用道謝啊,不管你想不想講,我都在這里?!?/br> 我繼續安靜地走,想給她一個溫柔的笑容,卻被更多難過阻礙。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天花板貼著以前和子晞一起買的螢光星星。 那時我原本不想買:「蛤?這樣如果我半夜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一坨綠綠黃黃的在亮很可怕耶!」 她:「笨,這個要吸光才會亮啦,只有剛關掉燈的時候亮一下子,到半夜早就不亮了?!?/br> 我現在開著燈,等會兒燈滅,是不是就會亮了? 素描本躺在我身畔,我剛剛隨意翻了幾頁,正巧翻到我畫御森學長的素描圖,我靜默了一兩秒,默默闔上本子丟在一邊,再也沒有搭理。 也許小草,從來就不值得大樹為她遮陽避雨。 星星,總是會熄滅。 子晞問我多久沒有畫畫了,從回到學校上課起,已經是第十天。 曾經我最喜愛的水彩課,再也提不起熱忱。 「紹蓁,你上禮拜請假,作品下次上課前要補交哦?!惯@禮拜的課堂結束,老師特別攔住我提醒。 「嗯?!刮逸p聲應,「謝謝老師?!?/br> 我怎么知道,我交不交得出來呢? 其實,我也試圖告訴自己不要鑽牛角尖,這是兩回事,并不需要相提并論甚至自我譴責,還默唸了任何想得到的勵志話語,但只要一想起學長清雋的笑容、溫煦的目光,以及他輕松地說著過往的模樣,我就無法坦然地安慰自己,反而對于竟然想替自己找藉口的我,更加罪惡。 我的心里,已經搭起一面巍峨的高墻。 是啊,原本我也想跨過去,后來,我因為罪惡,覺得自己根本不被允許翻出高墻。 我的一切低落,子晞都看在眼里,她默默陪在我身邊,我知道她在等我自己提及,而我,并不想讓別人承擔我的難受。 在那次大哭以后,我就沒有哭過了,亦即那是唯一一次失控。這段時間的我,默然得連自己都害怕。 當然,我也猜測,會不會哪天累積久了的淚水會再度潰堤?但那又怎么樣呢,哭也好,不哭也罷,都是失去色彩的苗紹蓁了。 「紹蓁,下禮拜學弟妹美展,我們一起去吧?」 在子晞的話里,她用的是肯定式的疑問,而非詢問式的疑問,她并不問我「要不要去」,而是直接暗示希望我去,對于她的貼心,我既感動,又無奈。 我仍是答應了。 「好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