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鯉少女走運記 第93節
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不像以前在飯店工作時那么粗糙腫大,雖然還稱不上細膩,可至少沒有以前那些時常跑出來折磨她的關節病痛了。 景鯉小心下了床,離開了主臥。 時間還早,她也不知道該干嘛,只好去了書房。 她拿出單詞本,背了兩個,又開了電腦,想著查查開店的資料。 但網頁翻來翻去,好像都沒什么有用的。 景鯉想著要不然去買兩本書來看,一個消息跳了出來。 “沒睡?” 景鯉盯著那消息看了半晌,才回復了一個“嗯”字。 那邊又回了幾個字:“西河路三棟二樓咖啡廳,下午三點?!?/br> 景鯉:“好?!?/br> 那邊便沒了消息。 、 江景行早上被步步的哭嚎聲吵醒,再也睡不著,于是坐在客廳里翻報紙。 步步在他旁邊掉眼淚:“哥哥,噩夢好可怕,嗚嗚嗚?!?/br> 江景行隨口道:“假的噩夢總比真的噩夢要美好?!?/br> 步步沒聽明白。 江景行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現在還沒醒過來,這還是你的噩夢?!?/br> 步步愣了一瞬,下一刻又哇地哭出來。 老太太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杯熱牛奶,斥道:“你嚇唬步步干嘛?!?/br> 老太太蹲下來:“不哭,乖,喝奶奶?!?/br> 步步嗚哇地哭,不肯喝。 老太太責備地看一眼江景行。 江景行:“你金遠哥哥不是告訴過你,我的話要反著聽?!?/br> 步步仍在嗚嗚哭。 江景行站起身:“算了,你慢慢哭吧,下午就不帶你出去了?!?/br> 步步抽噎一聲,當即道:“我不哭,不哭?!?/br> 江景行低眸看著他:“以后也不許哭了,做噩夢總比活在噩夢里強,懂嗎?” 步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江景行被他吵得睡意全無,嚇唬了他一下,總算順心一點。 、 早上母女倆簡單吃了點早餐,托李成功找的人已經把景山的尸體領出來了。 景鯉和肖芳直接趕到祁山。 因為景山屬于英年早逝,碑還沒打好,只是臨時立了個木牌,景鯉已經讓李成功幫著去聯系石匠了。 棺材現買了一副。 等土填好,時間也已經到了中午。 景鯉和肖芳不包吃飯,只給了他們煙和錢,道了謝便下了山。 肖芳始終有些寡言,景鯉便寸步不離地陪著她,把她送回家,讓她在家里好好待著,工作的事暫緩。 肖芳在客廳看了會電視,又去廚房煎了幾個餡餅,心情看起來好了一點。 景鯉吃了一塊,是紅豆餡的,她扭頭沖mama笑了一下:“很甜,媽?!?/br> 肖芳也露出一個笑來,道:“你不用在家守著mama了,mama沒事,是不是朋友找你,手機響了幾回了?!?/br> 景鯉看了一眼:“有朋友生日?!?/br> 肖芳道:“那你去吧,買禮物了嗎?” “還沒有,就近買吧?!?/br> 景鯉還是在家又坐了一會才出門。 到門口處,她忍不住回頭,家里電視里放著《家有兒女》,劉梅追著要打劉星,姥姥和夏東海都過來攔著,讓劉星快跑。 肖芳看著在笑,笑意卻半點不達眼底。 景鯉到商城二樓的時候,已經超了半個小時。 江景行說的那家咖啡廳門外掛著休息的牌子,景鯉往里看了看,卻只能看到里面昏暗模糊的裝飾。 她過去推開門,卻見里面百葉窗都合上了,水晶燈只亮著正中那一盞,桌椅沙發安靜地陳列著,柜臺處飄出淡淡的苦甜苦甜的咖啡香。 一個人站在柜臺后,安靜地煮著咖啡,偶爾杯勺輕碰,好像水滴落在平靜的幽潭,發出清脆的靜謐的一聲輕響。 景鯉坐到吧臺邊。 那人沒有回頭,過了會才端過一杯咖啡,放到吧臺上。 他終于露出正臉,卻戴著小狗面具,面具看起來像自己畫的,白紙板,套上繩子,和偷懶時的小白一模一樣。 “請你?!彼诎膳_后,自己也有一杯。 景鯉笑道:“小白,你怎么跑這里來了?” 他沒答話。 景鯉又道:“你變小了,你不是小白,現在的小白早胖成拉布拉居了?!?/br> 江景行上次見小白,已經過去很久了,起碼得有一兩個月了吧。 江景行對小白是胖是瘦不感興趣,只道:“嘗嘗?!?/br> 景鯉給面子地端起來嘗了一口。 很香,比景鯉前世打工那地方的咖啡還要香。 “你自己帶來的咖啡豆?” 江景行嗯了一聲:“步步的mama送來的?!?/br> 景鯉笑道:“總是聽你提步步的媽,怎么從來不見你提起自己的mama?!?/br> “她死了?!?/br> 景鯉愕然。 “她要追求藝術和自由,出國深造,和她的老師相愛了,回來離婚,再回美國的時候,車禍?!?/br> 江景行聲音平穩,仿佛講述的只是書上某個無關緊要的情節。 景鯉笑了下,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好和他比慘:“我爸也死了,他沒有那么高尚的追求,他只是走在路上,被車碾壓死了,死得很慘,很慘。就在前天晚上?!?/br> 江景行頓了下:“報紙……” “就是他?!?/br> “他臨死前其實已經受盡了折磨,”景鯉道,“被開水潑在臉上,一整晚都在慘叫,我雖然沒有親耳聽見,但是也知道他有多痛苦?!?/br> 江景行輕撫著杯子,望向景鯉。 他目光清澈平靜,只是傾聽,不帶別的情緒。 “可我絲毫不同情他,他在老太太靈前磕得頭破血流我也不同情他。他給老太太磕頭,是應該的。老太太生前可也為他磕了不少頭呢。他受到了折磨,可這個家,在沒散之前,從他賭博的那天起,除了他,每一個人每一天,都在受盡折磨??伤艓滋??” 咖啡杯里一聲輕響,景鯉頓了頓,聲音發澀:“我給你講個故事?!?/br> 不等江景行回答,景鯉就繼續道:“以前,有個女孩,出生在一個貧苦家庭里,但是她的父母很努力,爺爺奶奶人也很好,雖然叔叔嬸嬸不怎樣,但是日子還過得去??墒怯幸惶?,女孩的父親染上了牌癮。他玩的不大,但是沒什么技巧,運氣也不好,總是輸,總是輸,家里好不容易攢下的錢,幾乎被他半年就全輸出去了。奶奶和他的老婆,幾乎要跪下來求他,別賭了,可是他不聽。也許他反思過懺悔過吧,但家的吸引力哪有牌的大啊。他還沾沾自喜,他又沒碰更厲害的,別人有的人甚至拿老婆孩子賭呢。他好自豪??墒琴€牌的人什么時候還有底線了。欲望是永無止盡的。 “終于有一天,他還是碰了更厲害的賭法,就在女孩高三的時候。他第一次,贏到了很多錢。不過還沒等他高興兩天,他老婆知道他這錢是賭大的才贏的,就和他吵起來。他會動手教育孩子,但幾乎不動手打老婆,可那天他狠狠給了老婆一巴掌,他老婆被他打得精神恍惚,好幾天回不過神來,在女孩就快高考的時候,恍惚中走錯了地方,被人潑了一盆開水,毀容了。 “女孩知道后,鼓起勇氣和父親吵架,勸她的母親離婚。她的父親明知道她第二天高考,卻還是打了她一頓。母親被打過之后,確實也有些心灰意冷,再加上女孩的父親在她毀容后總是咒她,丑八怪,你他媽怎么還不去死。母親終于提出了離婚。父親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幾乎迫不及待就拉著母親把婚離了。實際上女孩的父親早就出軌了,沒多久就迎娶了一個寡婦,那寡婦見女孩的父親真贏到了錢,又聽說了一些老房子可能會拆遷的消息,想要房子,就嫁了過來?!?/br> 新婚燕爾,女孩的父親好不得意,一家和樂融融,只是不久又去賭牌。不過他這次沒那么幸運了,一夕之間,幾乎家財散盡,又被人坑騙,欠下了高利貸。寡婦見狀哪還敢想著房子,就算到時候拆遷也未必能填上這窟窿,她跑得比誰都快。但女孩的父親不能跑啊,女孩的奶奶也跑不了啊。放高利貸的會管你家里是什么情況嗎,女孩的奶奶被放高利貸的一腳踹得差點沒命,女孩的父親也被打得頭破血流。沒辦法,女孩的父親只好把房子濫賣了??伤眠@錢還債了嗎,沒有。他拿錢雇了一個外地人,裝成他的模樣,他留下家里病癱在床的老母,跑了?!?/br> 景鯉哈哈笑:“可笑不可笑?” 江景行伸手擦了下她的眼角:“可笑?!?/br> 景鯉又道:“還沒完呢。女孩的母親心軟,去把老太太接到了自己家,又開始沒日沒夜地做工,攢錢給老太太治傷。女孩的母親父母早逝,老太太在她和前夫沒離婚之前,一直對她很好。女孩渴望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實際上母親的渴望并不比她少一丁半點?!?/br> 但好景不長,放高利貸的追上門來,女孩下班回來,就看到她的母親和她的奶奶,不斷地給別人磕頭,磕得額頭腫成沙包大,磕得血從腫包里流出來。那個放高利貸的看到女孩回來,還試圖強、jian女孩。要不是隔壁鄰居偷偷報了警,可能女孩就……” 景鯉胸腔起伏,手越攥越緊,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咖啡杯guntang的溫度。 江景行把她的手攥進自己手心,任由她指甲掐進自己rou里。 景鯉還沒有說完:“也許老天爺可能是真的看不下去這家人的慘狀了,終于施舍了一點善心。市里換了個嚴苛的大官下來,又恰逢上面掃、黑,放高利貸的都被警方端了。這一家祖孫三人終于逃出生天,留得一條爛賤的小命。 “家里不用還債,母親和女孩每天努力工作,攢錢繼續給老太太治傷。老太太慢慢地好了,當她終于能行動自如的時候,她卻有些神志不清了,每天拄著拐杖,要出門找她的兒子。老太太出門過兩三次,女孩和母親再出門工作就會鎖門,但那天女孩的母親疏忽了,老太太又一次跑了出去,出去之后,就再也沒能回來。女孩上晚班,女孩母親找到了老太太,發現她被一堵墻壓死了,死得很慘。 “而在那之后沒多久,女孩的母親也病了,癌癥,剛開始,女孩母親還能工作,后來就只能躺到床上。女孩拼了命的工作,瘋了似的加班兼職,到處求人借錢,可是后來,她還是沒能救她mama一命。她的mama為了不拖累她,甚至要給她下跪求她不要再送她進醫院了,不要再浪費錢了,女孩不聽,母親就威脅她,再這樣她就干脆自殺,一了百了。女孩只能把mama接回家,只能眼睜睜看著mama死在自己面前。 “女孩某一瞬間,幾乎想要跟著mama一起死了??墒撬膍ama在死前卻讓她好好活下去,要努力地活下去?!?/br> 前世肖芳臨死的前兩天,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樣,趁著自己還清醒,拉著景鯉的手,對她說:“小鯉,以后你就無牽無掛了,以后你就是為自己活了,你好好努力,再難再難也要堅持。你不要覺得自己總是倒霉就垂頭喪氣,mama從沒覺得我的女兒是掃把星,她只是好運來的晚了點,但終有一天會來的,只要你堅持,你一定要堅持。mama過不了好日子了,但mama希望我的女兒,還有能享受到好日子的那天?!?/br> “她試圖好好活下去,努力活下去,她等待著好運降臨的那一天。她也希望自己有過上好日子的時候,”景鯉眼前光影變幻,她已經看不清對面人的臉了,“可是她等到的是自己的死期,還死的那樣可笑?!?/br> 景鯉道:“她時常覺得自己就是死了,或者正在死去,只是臨死做了一個不知道是美夢還是噩夢的夢?!?/br> 她有時會覺得這是黃粱一夢,有時又覺得是真實的,她盡量不把從前與今天搞混,此刻卻越來越糊涂。 她望向江景行:“這是夢嗎,是夢嗎?還是現在是真實的,故事里的那個女孩經歷的一切,才是她夢到的?!?/br> 她喃喃:“我不想活在夢里,要是可以,讓我干脆地死了吧?!?/br> 江景行站起身,松開她的手。 景鯉茫然地望著他:“夢要醒了嗎,你要走了嗎?” 江景行不言,繞過吧臺,走到景鯉面前,向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