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免和歐陽軒停在巷弄口等待來來往往的自行車過去，嘈雜之中，免免沒說什么，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歐陽軒說的話不像他那個性格說得出來的話，就如同她自己，面對歐陽軒時的情緒也不想往常的謝免免會擁有的情緒。

    免免忽然想起，她讀初中的時候，班上有個很早熟的女孩子，小小年紀就瞞著父母老師偷偷跟男孩子處對象。那女孩在班上名聲自然是不好，別的女孩難免會在背后議論她太開放，太不害臊不知羞。

    當時，免免是全班少數幾個愿意和她講話的女孩之一，那女孩總是神神叨叨的，沉溺在自己的浪漫愛情世界里，免免挺弄不懂她的，偏偏那個女孩還愛跟免免聊天，大約是她周圍也只有免免肯耐心聽她說話了。

    女孩那會兒問免免：“你怎么成天就知道學習？還有她們，你們就沒有喜歡的人么？”

    免免記得自己當時老老實實道：“有喜歡的人啊，我最喜歡我爸爸mama和哥哥了?！?/br>
    那女孩朝她翻了個白眼：“誰在說這個，當然是說同齡的男孩子?！?/br>
    免免只能搖頭——同齡的男孩子對于她來說就仿佛另一個世界的物種，搞不懂，也沒交集。班上男孩女孩各成一派，互不搭理，尤其是女孩，大家都怕被人戳脊梁骨，沒有誰有這個女孩子這樣的勇氣總跟男孩來往的。

    好在那女孩也不是真的對免免感到好奇，她只是想找個由頭，抒發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

    女孩有幾分得意地問道：“那你知道喜歡一個男孩子是什么感覺，被一個男孩喜歡又是什么感覺嗎？”

    免免看出她在等著自己接茬，好“指教”自己。

    雖然免免心里也不是很想知道，卻還是善意地接了茬：“不知道，是什么感覺呢？”

    女孩很滿意免免的識時務，于是她就勢托起腮幫子，滿臉陷入愛情的沉醉：“喜歡一個人，就是你感覺你在他面前好像就不是你自己了，有好多平常沒有的情緒，一會兒開心，一會兒又生氣，你可能還會惱火——這個人為什么不管做什么都能激起你這么大的反應呢？真難受！”

    免免完全沒聽明白她在說什么，好在對方也不關心她聽明白沒有，繼續“教學”。

    “至于被別人喜歡……我告訴你怎么判斷一個男孩喜不喜歡你，其實是一樣的道理，如果他在你面前跟在別人面前不一樣，或者你感覺他經常有點慌張，有點糾結，甚至在跟你相處的時候有點傻，那他八成就是喜歡你啦！”

    這段話，就跟女孩說的“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一樣”，免免依然沒聽懂。只是同樣的情況，別的同學或許會嘲笑女孩，而免免沒有，她只是覺得對方好像活在一個她無法想象的世界里。

    如今，她卻似乎也來到了那個陌生的世界了。

    這種感覺挺奇妙的，也挺令人疑惑的。

    剛剛經歷完高考的免免早已經不是當初讀初中的那個孩子，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她當然知道那些男女之間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理論跟實際到底是不同的。

    所以，即便歐陽軒這個人不打一聲招呼就遠走高飛，即便這個人總是讓她生氣，讓她不快活，她還是喜歡著他的么。

    ……這可真是一件令人懊惱的事情啊。免免抬頭，仰望著藍天上漂浮的、棉絮似的云朵，這樣想著。

    免免一直沒有說什么，歐陽軒也沒有非要她說點什么，只是坦誠地自述。這點其實歐陽軒跟夏林風正好相反，夏林風外表溫和儒雅，但免免時常覺得他會在無形中給自己一種壓力，以求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或者結果，

    歐陽軒不同，歐陽軒的外表張揚，但是風是火，也只可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燒，從來不會試圖按自己的想法控制免免。

    ……不對，怎么還拿歐陽軒跟別人比，想方設法惦念起他的好來了呢？

    免免覺得他對歐陽軒的氣都要變成對自己的氣了。

    兩人緩慢地走過馬路，歐陽軒依然緊緊握著免免的手，目視著前方。

    等穿過了馬路，歐陽軒又道：“免免，對不起，這事兒我也不打算解釋什么，總之……”歐陽軒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哎，要不你打我一頓？或者你要嫌你自己打得手疼，你找你哥來打我一頓？”

    免免都快被他氣笑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

    歐陽軒敏銳地捕捉到了免免勾起了一點的嘴角，他頗有幾分無賴道：“你笑了，你笑了是不是證明你同意了？”

    “……我才不同意，你走開?！?/br>
    免免小聲咕噥了一句，低下了頭，但是耳朵尖有一點發紅。

    她當然沒有原諒歐陽軒，只是她很難控制自己的心情，尤其是在剛結束高考，整個人一身輕松，再無旁騖需要顧慮之時。

    歐陽軒道：“那我等會兒再問你，我們先回去?！?/br>
    免免：“……”

    *

    即便是這樣特別的日子，軍屬大院里依然跟往常一樣，平靜，也樂呵。

    “你該松手了吧？讓鄰居們看見還以為我們倆怎么了呢……”免免駐足在大院門口，皺著眉頭小聲說。

    “放心?！睔W陽軒道，“你跟著我走，我知道一條沒人的小道?！?/br>
    免免說：“什么沒人的小道啊，我要回家，才不跟你亂走……往我家單元根本沒有什么小道，全是大馬路?！?/br>
    歐陽軒：“我不是說了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么，你先跟我走，一會兒再回去，沒事兒?！?/br>
    “去你家？”免免搖頭，“我不去，多尷尬……你要是非得給我伴手禮……那我在樓底下等著，你拿下來?！?/br>
    歐陽軒笑了：“但是伴手禮有點大，我不好拿啊?！?/br>
    “……”免免道，“你都不好拿，那我怎么拿？我總不能力氣比你還大吧……我不要了，你快松手，我要回家?！?/br>
    歐陽軒死活不松：“不行，你就聽我這一次?！?/br>
    ……

    免免只覺得被歐陽軒這人胡攪蠻纏得一個頭兩個大，剛才在學校門口拉拉扯扯也就罷了，反正高考考完誰也不認識誰，現在又在大院門口拉拉扯扯，這要有哪個鄰居經過，免不得要說閑話，惹出什么事端來。

    “你快松手……”免免開始用力掙脫。

    “不松，這里人多眼雜的，你跟我走?！?/br>
    免免那點兔子似的小力氣在歐陽軒面前約等于沒有，這個高大的男人輕輕松松就拉著免免的手將她帶進了大院，拉得免免都踉蹌了兩步，好在歐陽軒的手很穩，她才沒摔著。

    經過門房的時候，免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叫周大爺看見他倆這樣。

    所幸，免免從門房窗口看見周大爺躺在躺椅上，睡得正香，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進了大院以后，歐陽軒果然如他所說的，并沒有走大路，而是帶著免免鉆進了一單元后邊的小樹林——說是小樹林，樹木倒是不怎么茂盛，夏季蚊蟲多，這種地方自然人煙稀少。

    只是……免免暈頭轉向地跟著歐陽軒往前走，心里尋思著這根本不是往歐陽軒家走的路啊，這人還要戰術性兜圈子嗎？

    她沒說什么，心中一邊告訴自己這樣不應該，一邊又控制不住地好奇，歐陽軒到底要把她帶去哪里領這“伴手禮”？

    第63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歐陽軒拉著免免來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地方, 他們依然在小樹林里，前邊是一排建筑的背面，免免探頭往外面的方向看，這似乎是大院中心的居民活動廣場。

    之前他們演出的報告廳就在這里, 因為廣場上空地大, 還經常有大院里的“老年藝術團”在這里排練舞蹈。

    歐陽軒把她帶到這里來做什么？

    這個時間點的居民活動廣場沒幾個人, 冷清得很，歐陽軒便大喇喇地牽著免免的手繞出小樹林, 繞到了他們跟前建筑物的正面。

    門頭很眼熟, 是他們大院里那間規模很小的電影院，影院門口坐著的還是那個眼熟的售票員, 總愛穿紅衣服, 今天穿了一身紅色格子連衣裙, 頭發長了些，兩根麻花辮粗粗的, 垂在兩邊的肩膀上。

    免免一看到人就又想甩開歐陽軒的手。

    歐陽軒還是不肯松手，居然還拉著她往電影院里去了, 免免心中一陣驚慌，讓售票員看到他倆這大姑娘小伙子手牽著手的樣子, 可還怎么得了。

    誰知道，售票員就見他們兩人進來, 不過就抬了抬眼皮, 就自顧自干自己的事情了——她上班時間在做繡活，手上捧了個圓圓的繡花撐子，上頭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 尾羽根根分明, 針腳細密, 一看就下了心思。

    看得出來，售票員同志上班的確是無事可做，唯有手工繡活能作為精神慰藉了。

    免免不常來大院里的這個電影院看電影，她記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來這家電影院就是碰見歐陽軒的那次。她對歐陽軒的第一印象不好，連帶著這間無辜的電影院也被牽涉得，成了那段不太愉快的回憶的底色。

    所以后來有挺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想踏進這間電影院，等到跟歐陽軒關系變化了以后，免免才會偶爾和謝旋，或者和大院里熟識的女孩子一起來看看電影。

    歐陽軒拉著免免直接往電影院里邊進，免免驚道：“你要看電影？我們也沒買電影票呀！”

    “買過了?！睔W陽軒說。

    免免剛要放下心來，又回過味來——不對啊，她為什么剛高考完要跟歐陽軒在電影院看電影呀？這事情的發展也太不正常了。

    進了放映廳，免免終于成功甩掉了歐陽軒的手，她皺眉道：“我不要看電影，我要回家?！?/br>
    歐陽軒用一種很少在他臉上看到的、誘哄的神情說道：“票都買了，別浪費了么。你要是不喜歡，就中途走人，沒關系，我保證不死纏爛打。這電影真的很好，我每天都想著要跟你看看，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有個機會，你就當借我一個小時？”

    “……”

    免免其實有點微妙地吃軟不吃硬。

    如果歐陽軒態度強硬，她肯定扭頭就走，但這人拉著她說軟話，她反倒有幾分于心不忍。即便心中覺得面對歐陽軒，扭頭就走才是對的，行動上卻很難做出這樣的事來。

    另一邊，歐陽軒居然也掌握了一些察言觀色的厚臉皮技巧，大約是察覺了免免態度松動，馬上就打蛇隨棍上，再次握住了免免的手，輕輕一帶，就將免免帶著和他一起走進了觀眾席。

    這家大院里的電影院確實人流不多，可算下來的話，免免之前來過的那幾次，除了遇到歐陽軒那次以外，每次來的時候，廳里多少都還是有一些觀影的觀眾的。

    今天不知是巧合還是什么，就同他們第一次相遇時一樣，整個放映廳里只有他們二人。

    歐陽軒輕輕按住免免的肩膀，在后排中間的一個位子上坐下了，他則彎身坐在了免免旁邊。

    “你不問我看什么電影？”歐陽軒坐下后問免免。

    免免其實心里是好奇的，她悶頭學習太久了，現在流行什么電影、電影院里又在放什么樣的片子，她全都一無所知，就是個對流行事物毫無所知的書呆子學生。

    但是她依然拒絕主動開啟任何話頭。尤其是現在，她時刻謹記著自己是被迫留下和歐陽軒看電影的，有什么可好奇的。

    于是免免繼續沉默不語，歐陽軒倒也不在意她的反應。

    電影院的大銀幕被籠罩上一層柔和的白光，后邊的放映員似乎已經開啟了放映機，仰頭看去，放映機在觀眾席上空投出一道幾何形的白色光影，細小的塵埃在其中沉沉浮浮，如同幻象。

    銀幕上的畫面由白轉黑，在全黑的畫面上停留了好幾秒，還有滋啦滋啦的雜聲，以至于免免開始懷疑是不是放映機出故障了。

    免免忍不住轉頭往后看，身邊的歐陽軒卻安撫地拍了拍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

    “馬上就開始了?！?/br>
    果不其然，歐陽軒的話音剛落，黑色的銀幕就逐漸亮了起來。

    銀幕上出現的畫面有點抖，一開始還是模糊的，晃了好幾下才變清晰，出現了一個窄小、凌亂又擁擠的房間場景。這房間里只能看見一架架的高低床，亂得讓人皺眉，從地上到每張床上，甚至窄窄的窗臺上都堆滿了雜物。衣服也都橫七豎八地扯了線晾曬在室內，隱約還能看到畫面角落處的床上坐了個年輕男孩，正狼吞虎咽地端著飯盒在吃飯。

    畫面的右下角還有紅色的數碼數字，似乎是日期。

    【1985.09.07】

    免免沒見過這樣的電影形式，整個畫面都看起來十分粗糙，她只當這是一種新潮的電影拍攝手法，就是這畫面晃來晃去的，晃得她眼暈，還有點想吐。

    她想閉幾秒眼睛緩一緩，卻忽然聽到一個很耳熟的聲音，那聲音還叫了聲“免免”。

    免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聲音很像是經過電波處理后有點失真的歐陽軒的聲音。

    這很明顯是電影里發出的聲音，它在整個放映廳中回響。

    【免免，我現在在深圳?！?/br>
    這句話說完的時候，電影鏡頭翻天覆地地一轉，轉得免免一陣頭暈目眩，緊接著，歐陽軒的臉居然出現在了屏幕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