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風華錄 第212節
“如果需要,我已經為他注入法力了?!标懶薷纱嗟卣f。 “用不用,”思歸在這個時候發話了,說,“不是你說了算的?!?/br> 思歸合上手里的書,陸修答道:“我不打算為世界獻出生命?!?/br> 言下之意:這些與我都沒有關系,我會陪伴江鴻,只要有我在,他也用不著法力。 國慶時,他們開始約會了,陸修把這理解為約會,與江鴻獨處的幸福,猶如颶風卷著巨浪,沖擊著他,令他一時不敢相信。 這是真的? 他們去了許多地方,有一天,陸修在酒店的洗手間里隨手幫江鴻洗他的t恤,突然覺得這很不真實,他拿起江鴻的衣服,下意識地聞了下,辨認著他的氣味,江鴻身上有著好聞的氣息,像夏天傍晚的氣味。 但這個舉動一下就被江鴻發現了,江鴻哈哈大笑,問:“你在做什么?” 陸修臉紅了,卻只得裝作若無其事。 他每天只需要睡三個小時,其他的時間里,江鴻總在酣睡,在漫長的夜里酣睡,夜晚這個時候,對陸修來說又是如此地短暫,尤其在他們睡一張床的時候,江鴻總會抱住他,起初陸修只是等待,等他翻身過來抱住自己的一刻。 后來他貪得無厭,忍不住輕輕撥一下他,或者拉一下他的手指,讓江鴻下意識地在夢里轉身摟著他。 他總是想要更多,他還想親吻他,告訴他自己有多喜歡他,為了找他,在這個世上漂流了多久…… ……但倏忽的預言,有關宿命,有關他們注定將到來的分離,卻始終如影隨形。 第121章 岔路 陸修曾經聽到過一個說法——龍很少有黑色,黑龍的誕生,意味著毀天滅地的魔神即將降臨。后來,他拿這件事問項誠,問他為什么是青色的,而自己是黑色的,龍的顏色有什么意義么? “那不準確,”項誠當時的解釋是,“你當然不會毀滅世界。只是有過一種說法流傳,認為黑龍現世時,浩劫即將到來。但這同樣也無法證實,不用放在心上?!?/br> 第一次有毀滅整個世界的念頭,是在陸修知道了袁士宇這個人的存在之后。 那天他在祁連山脈陪伴江鴻時,曹斌忽然給他打了個電話,令他仿佛墜入最深的冰窟之中,一連要求曹斌重復了三次,第一個念頭是自己絕不相信,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我更相信我的判斷?!标懶拚f。 曹斌答道:“這件事非常復雜,回來再說吧,我覺得我需要先過去一趟?!?/br> 陸修又看江鴻,他只知道自己的直覺不會有錯。 但另外一個人,又是怎么回事?被換命的少年? 終于回到學校后。 “在對待江鴻的這個問題上,當然以你的意見為準?!辈鼙蠼忉尩?,“不管你如何判斷,他都已經是蒼穹大學的學生,也是我的徒弟,我不會改變我的態度。但我認為你有完全的知情權……現在我們已經得到了詳細的查證,他的高祖父,確實是江禾?!?/br> “那個人在哪里?”陸修敏感地問道,這一刻他的大腦簡直一片空白。 曹斌說:“你現在首先需要的是冷靜下來,否則我絲毫不懷疑……” 就在此刻,外頭喊道:“抓住他!他要做什么?!” 陸修快步到窗邊,曹斌馬上道:“等等!陸修!” 陸修手中凝聚著法力的強光,翻越窗欄,飛身出去,短短瞬間穿過了舊校舍——一名少年沖進了離魂花田中。 “你要做什么?”夏星輝追在那少年后頭,少年頭也不回地沖進去,伏身。 夏星輝隨即趕到,捂住口鼻,一手抓著那少年,要把他拖出花田外。 陸修愣住了,倏忽的聲音驀然再次響起。 【這是必然的,你們在一個校園里相遇,在離魂花的氣息之中,在命運的指引之下……】 離魂花的氣息,慌不擇路、只想遺忘的少年…… 那一瞬間,陸修不知道為什么,手中凝聚了千萬道強光! “冷靜點!”曹斌從身后追來,一把箍住了他,把他拖離現場,在他耳畔吼道,“你瘋了!” 法術撤去,陸修沉默地走開,所有的聲音都遠離了,冬季飄落的雪,猶如刮過他身體的千萬把利刃。 “你在做什么?!”曹斌難得地朝夏星輝發了火,“一個小孩兒也看不???” “對不起,校長,”夏星輝忙道,“我不知道這小子……這么……這么……” 袁士宇冷漠地看著曹斌,再看離魂花田,他也許以為聞過離魂花粉,便能將前事統統遺忘,這樣一來,驅魔師們就再沒有任何辦法,從他口中套出關于他母親的任何信息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們有一百種辦法可以讓他想起往事。 那天,陸修拿來袁士宇與江鴻的履歷,江鴻的履歷修改了,上面有他的生平事跡,驅委為此重新調查了一次。 他仔細地比對了每一個字,得到了明確的結果。 當天晚上,他前往北京驅委,他要親自問清楚,問那個叫麥擎的風水師,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陳真沒有阻攔他,朝他說:“熒惑出現了,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最終敵人,倏忽的預言正在緩慢地應驗?!?/br> 陸修沒有回答,只沉默地看了陳真一眼。 當天他難得地在驅委動了手,驅魔師們再一次緊張起來,但他毆打完麥擎后什么也沒有說,走出了驅委。 他再一次確認了事情的經過,然而他還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尋找蛛絲馬跡,以揭穿這個荒唐又可笑的謊言。 但他已經沒有地方再去確認了。 冬夜里漫天飄雪,狂風大作,陸修站在驅委的大樓外,忽有種無處可去的孤獨感。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人,永遠是江鴻。 陸修給他發了消息,這明顯是荒唐的,這是有關江鴻自己的問題,但陸修竟不知該去找誰訴說,該找誰詢問……他的世界里,只有江鴻。 他又朝江鴻打了個電話,許多話到嘴邊,卻什么也說不出,他在那漫長的沉默里,抬頭看著星空,最后與他道了晚安,把電話掛了。 直到江鴻將逆鱗還給他的那個傍晚,陸修突然知道自己已毫無挽救余地地愛上了他。 什么封正與羈絆,什么一百六十年的尋覓,統統在江鴻的面前被粉碎。 這實在太諷刺了,陸修簡直無法相信。 他知道江鴻一定哭了,那一刻,他只想扔掉那片龍鱗,追上去,拉著江鴻的手,告訴他無所謂,都無所謂了。 但這一切,令他所背叛的,究竟是什么?是感情,還是理性? “我要瘋了?!标懶蕹鼙笳f。 曹斌答道:“在我們面對困難與抉擇時,一定要問自己‘事實是什么?事實所支持的真相,又是什么?’。事實不因你‘覺得應該如何’或‘希望它變得如何’而被改變?!?/br> 陸修再一次去看了袁士宇,他孤獨地坐在宿舍里,帶著畏懼的目光望向陸修。 陸修沉默地坐在袁士宇寢室的床邊上,兩人就這么不說話,光坐著。 陸修反反復復地辨認著這個靈魂,不斷回憶封正那一天瞬間的一瞥……靈魂對周遭“靈”的擾動……面容……印象……他近乎精神錯亂,越是努力地回想一切便越是模糊不清。一百六十年過去了,他近乎依靠直覺在尋找,他總覺得哪里出了問題,然而在遇見江鴻之后,他連過往的感受都險些遺忘了…… “我想睡一會兒,”袁士宇最后說,“你能……能出去嗎?” “你睡吧?!标懶薮鸬?,起身離開了他的房間。 第二天,陸修意識到,他已無法再欺騙自己,他必須給自己一個交代。 他飛向了重慶,在小區對面的馬路前,看見了坐在車里的江鴻,江鴻的表情很沮喪,這令陸修內心一陣刺痛。 就在江鴻發現他的那一刻,陸修的世界復又變得明亮起來,他本以為江鴻會假裝看不見,默默地回家,但他沒有,那天傍晚他還哭過,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兒,然而一見到自己時,江鴻便仿佛忘記了所有命運待他的不公與挫折,重新朝著他,張開雙臂撲來。 最有資格怨恨的人不應該是你才對嗎?陸修有時候總在想著。 江鴻沒有,從來沒有——他邀請陸修進他的家門,介紹父母給他認識,給他夾菜,讓自己的母親給他做好吃的。晚上與他睡在一起,就像從前一般,自動過來摟著他睡覺。 這已超出了陸修所知的一切問題的解決方式,他身不由己,跟隨江鴻前往西藏,他知道江鴻想去羊卓雍措湖,理由只是看看他出生的地方。 他也愛上我了吧?陸修心想,繼而明白了。 他一定也愛上我了,我們相愛了……莫過于世上最美好的事。 這是凝聚了他幾乎一生所有糾結與痛苦的旅途,他既迷戀與江鴻在一起的時光,又難以舍棄自己一百六十年來的執念。 但這一趟旅程,仿佛意味著什么,直到再次來到羊卓雍措湖畔的那一天,他突然就真正地放下了。 就在江鴻拿出相機的時候。 他說:“我幫你拍張照吧?這張照片,你一定要留很久很久,一直留到我不在了以后……” 陸修知道他想說什么——留到我不在了以后,你看見這張照片,就會想起我來。 那一個瞬間,他在出生之地,舍棄了他的執念,舍棄了歲月里,他從羊湖帶到人間的一部分,舍棄了他這一百六十年的心魔。 “一起拍吧,”陸修答道,“我想和你在這里合個影?!?/br> 這樣他就能永遠留下他了。 他已經下了決定:這不要緊,我會照看袁士宇。 但他也明白到,他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老天很快就朝他開了第二次玩笑,仿佛這一路上,僅僅是為了讓他擺脫這心魔的考驗之旅?;氐搅舜笱╋w揚的村莊的一夜,陸修又驟然真正地找回了“他”。 原來,你一直都在這里啊,陸修心里朝自己說,迷路的那個人,其實是我。 直到這一年的年夜,陸修跟隨江鴻回到家里,令他覺得,這是江鴻的家,也是他的家。而江鴻的父親,為他解開了最后一個疑惑。 倏忽的預言是準確的,錯的人是我。 年夜時,陸修躺在床上,心里想道。但他早在發現之前就已經下了那個決定,于是真相已不再如此重要。 開學后,江鴻擁有了脈輪中的三昧真火,而陸修則依舊被提醒著有關“宿命”“死亡”與“未來”。 “你不能分給江鴻法力,”思歸說,“分出法力的人,會締結共生關系。一方死去時,另一方也會遭受沖擊。曹斌也不能,你倆都有可能會死,熒惑已經出現了?!?/br> 曹斌輕松地說:“還沒有定論呢,思歸,你就這么想我死?” 思歸答道:“我只是提醒你倆,有這個風險?!?/br> 陸修知道思歸所言非虛,這些日子里,他刻意地讓自己不去多想與江鴻的未來,以及他們短暫的相聚與永恒的離別……他不愿意多想倏忽的預言,那預言卻在接二連三地應驗。 我不會去拯救什么世界的,讓它毀滅罷了,我要與江鴻在一起。陸修在心里朝自己說。 “我可以賦予他火苗?!彼細w最后說,“江鴻是我的朋友,我欽佩他,他以一介凡人之身,做到了這么多事,我很欣賞他的勇氣?!?/br> 曹斌說:“那么我想,對你們雙方來說,都很了不起?!?/br> 思歸說:“我只會涅槃,不會死亡,但等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天,我將收回創世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