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風華錄 第14節
江鴻忙擺手,示意無妨,金于是說:“有事兒就和哥們兒微信聯系?!?/br> “好好?!苯欬c頭道。 營房吹哨,提醒他們速度去洗澡,金明顯不當一回事,便帶著賀簡先走了,留下張錫廷與江鴻對視。 “讓我猜猜,”張錫廷說,“他們搞錯人了,是不是?你是凡人?怎么進來的?” 張錫廷居然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太聰明了。 路邊騎在摩托車上的陸修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警告。 “不是,但差不多?!苯櫼残÷暤?,“我什么都不懂,最開始真的被嚇著了?!?/br> “回去吧,”張錫廷說,“回去也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空了我會去看你的,到時候你也許已經不記得我了?!?/br> 江鴻聞言有點難過,張錫廷卻笑道:“我們還可以重新當朋友,再見?!?/br> “再見?!苯櫬牭竭@話時,又高興起來,隔著圍欄,與張錫廷擊了下掌,張錫廷瀟灑一揮手,回了營房。 在這個月夜里,江鴻只覺得十分失落。 他慢慢地走回陸修身后,跨上摩托,回程時陸修開得很慢,仿佛想帶著他欣賞這月下的大江大河、宏偉山川,一片銀白的世間,每一片樹葉都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猶如浩瀚的靈力之海中,浮沉的無數碎浪。 第二天,江鴻帶齊了行李,與陸修在咸陽機場候機,陸修開始檢查江鴻的手機,把所有加上的學校聯系人刪除,學校網頁瀏覽記錄清理掉。 昨夜離開軍營后,陸修便幾乎沒有說過話。 “學長,”江鴻說,“機票多少錢?我轉給你吧?!?/br> “學校報銷?!标懶薮髦R,無聊地坐在商務座上發呆。 江鴻忍不住側頭看他,覺得有點對不起陸修,又想到曹斌說的話,問道:“學長?!?/br> 陸修:“?” 陸修稍側過頭,摘下墨鏡,示意他有話就說。 “你家和我家……”江鴻又問,“是世交嗎?” “誰告訴你的?校長嗎?問這些做什么?”陸修隨口答道,又把墨鏡戴上了。 江鴻:“也是,待會兒也記不得了?!?/br> 陸修繼續出神,江鴻說:“可是我還是想知道?!?/br> 陸修沒搭理江鴻,江鴻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小聲道:“學長,你也是……妖,對不對?” 陸修再次摘下墨鏡,說:“你想看?” “不不不?!苯櫭芙^了他的好意,生怕陸修領子上又變出一個什么頭來,說也奇怪,他其實一直隱隱約約,猜到了陸修的身份也是妖怪,可不知為何他半點也不怕陸修,反而把他當成最信任的人。 “你多少歲了?”江鴻又問,“你是不是認識我的祖先?” “告訴你了,”陸修又說,“你會回學校么?” 江鴻想了想,沒有再問下去。 飛機抵達重慶,越是離家近了,江鴻越覺得有著莫名的不舍。 “你以后會來找我么?”江鴻又問。 “不會?!标懶薮蛄藗€車,把江鴻的行李放上車,與他坐在后座。 “嗯?!苯櫿f。 陸修手指抵在一起,朝車窗外看,片刻后又說:“飛過重慶,順路的話,會看看你,但你發現不了我?!?/br> 江鴻傷感地笑了笑,說:“好吧?!?/br> “回去重新考個好大學,”陸修淡淡道,“會有別的學長照顧你?!?/br> 江鴻撓了撓頭,的士到了家小區門口,又是傍晚了——一切都如此熟悉。 “對不起,學長,”江鴻拖著行李箱,忽然回頭,朝陸修說,“我給你添了這么多麻煩?!?/br> 陸修摘了墨鏡,沉默地稍稍低頭,看著他。 江鴻站在路上,慢慢地走回去,似乎放慢步伐,還能與陸修多相處一會兒。 “一百六十年前,”陸修忽然說,“在羊卓雍措湖畔,有一個人,為我封正?!?/br> 江鴻:“?” 江鴻轉頭,看著陸修,現出詢問的神色。 “你知道封正么?”陸修說。 “那是什么?”江鴻對此一無所知。 “世間的妖,修煉至大成境時,便擁有了躍升至另一境界的能力?!标懶拚f,“有些變為人,有些則變為其他的模樣,但突破境界的剎那,需要倚靠外力,來進行最后的推動?!?/br> 江鴻停下腳步,茫然點頭,他實際上并不知道陸修在說什么。 “人作為萬物之靈,是唯一能為外物‘封正’的種族?!标懶拚f,“就像起名字一樣,只有人會給外物起名,賦予了名字之后,無論活物死物,就獲得了初步的‘靈’。世間萬物,便在‘人’的認知之中不斷生長、蛻變?!?/br> “哦,”江鴻忽然想到了,說,“所以我的祖先,因為這個與你認識么?” 陸修沒有正面回答,只解釋道:“一只……一只生靈,修煉多年,終于獲得龍的形態,但若在天劫降臨時,這最后的時間點上得不到封正,就會粉身碎骨,再次被打成污泥中的‘虺’,重新經歷艱難的修行?!?/br> “啊,”江鴻同情地點頭,“真難啊?!?/br> “一百六十年前的羊卓雍措湖,有這么一個生靈,”陸修說,“它的修煉來到了終點,那夜天劫降臨,狂雷之下,方圓百里空無一人,牧民們都躲了起來?!?/br> 江鴻靜靜聽著,陸修望向他,清澈的雙眼里倒映著江鴻帥氣的面容。 “……但當地有一名土司家的小兒子,從小是個傻子,那年他只有十四歲,不知道為什么,恰好就在羊湖邊上,他看著天劫里的蛟,一直笑,說出了那個詞,藏語里的‘庫魯’?!?/br> 江鴻:“是龍的意思嗎?” “是的?!标懶拚f,“他雖然是個傻子,眼神卻很清澈,穿著藏袍,朝天空中喊著‘庫魯’‘庫魯’‘庫魯!’?!?/br> 江鴻說:“那只什么東西,最后成功了嗎?” “成功了?!标懶拚f,“不過傻子淋過雨,生了一場大病,三天后就死了?!?/br> 江鴻心想可是我……我家祖先全是漢人啊,等等,你在說自己嗎,學長?!你是什么?你是……?! 陸修又說:“人生有三魂七魄,死后記憶散去,唯獨命魂歸入天脈,進入下一次輪回。龍四處尋找,一百六十年后,終于找到了他。這樣也好,江鴻,好好生活……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br> 說著,陸修扣起手指,在江鴻額頭上彈了一下。 “等等,學長,你居然是……” “過眼皆成空?!?/br> 伴隨著陸修話音落,面前卷起一陣風,江鴻隱隱約約,覺得有人影出現過,卻又消失了。 江鴻:“???” 江鴻轉頭看看,自言自語道:“我在做什么?奇怪,??!已經七點了!” 江鴻拖著行李,進了小區,回到久違的家里。 桌上已是熱騰騰的飯菜,父母都在家里。 “回來啦?”江母問道,“玩得高興嗎?” “還行?!苯櫿f,“累死了啊——哇,媽你做的什么好吃的?” 父親在桌邊看手機,說道:“我替你看了幾個復讀班,你玩也玩過了,散心總算散完了,明天開始,就準備再戰吧!” 江鴻一邊說好的好的,一邊去洗手吃飯,回到了他的生活里。 第9章 復讀 盛夏重慶,馬路燙得簡直能煎蛋,江鴻一出車外,就感覺自己快要被曬化了,父親將他送到補習機構外,按了下喇叭朝他道別,把車開走。 江鴻自己前去報名,當天便進了教室,找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F在公立高中已不允許開辦復讀班,參與社會機構的,俱是與江鴻差不多的落榜生,當然,落榜生里也有學霸與學渣之分。高四的人生索然無味,且充滿了疲憊感——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來了這里,只要念書就行,沒有余力交朋友,也不會有心思閑聊。 這節課老師正在講高考卷子,江鴻爽了大半個暑假,現在又回到高考備戰課堂上,不由得心生絕望。 西安真好玩,東西也好吃,就是有點熱……江鴻不由得又開始回憶自己的暑假之行。如果能在西安讀大學,就可以到處玩了。 咦,我在西安都玩了什么?江鴻總覺得有點奇怪,明明去旅游了一趟,回想起來,卻沒有多少記憶。似乎去了密室?和誰去的呢?他依稀記得,高考放榜后又沒有過一本分數線,他幾乎要崩潰了,父母便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出外玩玩散心,于是他選擇了西安。 可是我玩了什么?江鴻腦海中空空如也,手機里也沒有照片,我為什么要一個人出去旅游?為了散心……哦是的,我在西安認識了朋友嗎?好像認識了,可為什么沒有加聯系方式? 老師在講臺上講試卷,江鴻已經開始神游物外了。 我去了大慈恩寺,嗯……可是大慈恩寺長啥樣,怎么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我認識了朋友,那是誰呢?江鴻越想越糊涂,怎么認識的?路上認識的嗎?男的女的?高的矮的? 江鴻腦袋里一片混亂,頭頂全是纏在一起的亂糟糟的黑線,我買了什么紀念品嗎?什么也沒買,我還去了秦嶺,可是我為什么要去秦嶺呢???我去那里干嗎?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做什么?江鴻已經徹底混亂了。 好熱啊,空調制冷一點也不給力,教室里還擠了七十多個人,這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早知道去年就努力點了,唉,千金難買早知道……可是就像以前班主任說的,有的人適合念書,有的人不適合……江鴻的思緒開始漫無邊際起來。 江鴻總覺得自己這輩子有點失敗,練長跑吧,沒有練成運動員,跑到初中母親就不讓他跑了,理由是運動太厲害怕長不高,初二初三時,人是成功地長到了“接近”一米八,可跑步也不再成為升學加分項……念書吧,成績總是不上不下,要考進第一梯隊都很困難……小時候學鋼琴,考過六級以后也沒學了;學下圍棋,雖然跟了個國手級的老師,也是半途而廢,只學了兩年。 什么都會一點,卻什么都不精通,這就是江鴻短短十八年的人生。從前的班主任說,家里爸媽太溺愛他了,舍不得逼他,可江鴻覺得也不對,是自己的問題,不能怪罪父母,他們已經很愛他了。 唉——復讀一年,我能念上好學校么?這種人生,什么時候才結束??? 江鴻趴在桌上,活像一只被曬蔫了的狗。 睡一會兒吧,就睡一會兒。不知道為什么,這趟旅游總是讓他覺得很累,仿佛去工地上搬了五天鋼筋而不是散了五天的心…… 只睡一會兒……睡十五分鐘……江鴻心道。 于是江鴻睡著了。 復讀班上無論老師還是同學,都沒空管他,高四誰在乎你讀不讀? 別的特長他一般般,唯獨吃喝玩樂外加睡覺,能夠迅速進入狀態。 江鴻不僅睡超過了十五分鐘,還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穿著一身藏袍,站在寶石般的靛藍色湖泊旁,那年他不過十四歲,有著清澈猶如湖泊般的雙眼。 突然間狂風大作,天空中烏云密布,湖水轟然炸開。